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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酣夜意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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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茶楼二层包房
白衣男子执起茶杯,莹白与褚褐对比鲜明。轻吹一口气,茶盏里的绿叶辗转片刻沉入杯底。男子品着茶看向楼下,近日长安街好像愈发的热闹了。临近国宴,商旅增多,各国也纷纷派了使臣前来祝贺献礼。街头吆喝四起,一派繁荣景象。
“逾白,你怎么来这么早?”一道男声响起。来人随意的撩起衣摆,卷起袖口就举起了桌上另一盏茶,牛饮一番,又出声道:“好茶!”
沈逾白嫌弃地抬眼看他:“你能品出什么好坏。着急什么?我只是听说这茶馆新进了一批江南新茶种,早些来尝尝。与你见面倒是次之。”
“哎,瞧你说的,我在西戎什么好东西都尝过,还吃不出茶叶好坏了?这般无情,枉我一大早跑来见你,我的新货还没卸呢。”来人瞪向沈逾白,话语间满是嗔怪。
若是楚云戟归京那日在这茶馆吃茶的几位壮汉在场,定能认出来人,正是那初来乍到的西戎商人。
来人一身麻棕色劲装,袖口裤腿都束的紧紧的,衣料普通,除了胸前若隐若现的挂坠,再无其他配饰。
他身量高挑,皮肤偏黑,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结实。浑身上下全无商人气质,倒像是做工的人。
但却有一双与沈逾白五分像的凤眸,相较于沈大人的从容,漠然,挑拨,多了几分精明,开朗。
“昙靖兄,你在京城已有些时日,不知是否听说过云麾将军?”沈逾白轻抿一口清茶,问道。
“知道,他归京那日我在这茶馆吃茶,街上那叫一个热闹,茶馆里一提这人,皆连连称赞,当真是名气比天大啊。”
“不过你想借他手揽军权怕是不易,恐怕这小将军也知道自己功高震主,想要明哲保身啊。”沈昙靖看着窗外的小摊一脸兴味,状似无意道。
沈逾白放下茶杯,却视线不移,盯着茶盏上轻浮的叶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没有办法,时间不多了。”半晌沈逾白才开口说到。
“知道知道,我这不来帮你了吗?听说今年北狄的公主也来贺宴了,看来我能狠赚一笔。”
“北狄地势高,草原广布,耕地稀少,怕是还得西戎供应谷物。”沈逾白也看向窗外,那家的糖葫芦好像不错。
“你不是也要粮食吗?今年我收成好,估计这两笔买卖直接就让我富贵登天啦。”沈昙靖一脸坏笑,算盘响得沈逾白都不得不骂句“奸商”。
“兄长已是西戎新王钦定的皇商,何愁富贵一事。不过你此番私自贩卖西戎粮草,新皇不会降罪吗?”
“逾白,你还没及冠吧?”沈昙靖突然将视线从楼下收回,严肃地看向沈逾白。
“不曾。”
“有字了吗?”
“不曾。”
“那我作为长兄——”
“昙靖兄,我还有约,先行告退。”沈逾白起身拍了拍衣袖,毫无留恋,转头就走。
“嘿,你这小子什么脾气,说变脸就变脸啊?”
“哎!你倒是结了账再走啊!”
“小二,这什么茶?这么贵?!”
沈逾白嘴角带笑,凤眼轻眯,步履轻快地走出茶楼。
宰这财迷一顿还真不容易,就是可惜了一壶好茶,虽价格昂贵,但胜在口感清香,却进了牛肚,哎~
沈逾白握着两串糖葫芦踱步回家,今日一整天都逛了集市,虽只身一人,但久违的放松让他心情极佳。
沈逾白远远的看见沈府门前站这个劲瘦的人影,嘴角笑意愈甚。
“这么寒酸的府邸当真是沈大人的宅子啊?怎么连个守门的门童都没有?”楚云戟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前,心想。
“楚兄,真是失礼了。陪家兄逛了逛集市,耽搁了时辰,让你久等了。”沈逾白躬身行礼,满口歉意。
“不碍事,不碍事。我听人说你素喜江浙产物,便给你带了桃源坊新进的江浙米酒,礼物称不上贵重,还请见谅。”楚云戟举起手中的红木匣子,开口说道。
“怎么不算贵重?这酒当真是千金难求了。”沈逾白看着精雕细琢的匣子,小将军是下了功夫的。
桃源坊是江浙一带久负盛名的酿酒坊,在京城开了分店,一壶清酒着实是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莫在门前叙旧,我们进屋谈。”沈逾白开了锁,领着楚云戟进门。
沈府外门看着着实寒酸,不似其他朝廷重臣的府苑那般气派恢宏。但院内却是雅致清幽,一棵粗壮的柳树长在院东,柳枝依依,随着夜风轻伏。
正厅不大,但胜在典雅,木质家具古色古香,一副御赐的匾额挂在正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文远致和”,好匾,但挂在了不合适的地方。
楚云戟被安置在正厅座上,品着沈逾白刚沏的茶,一双桃花眼滴溜溜的转,对这个不寻常的府邸充满好奇。
沈逾白看他打量的模样,不禁失笑。
“楚兄倘若对陋室感兴趣,不妨常来。”
“我并非本地人,只身入京考功名,先师生前就替我置办了这座宅子,我及第后也未曾搬离。近日升迁,我因住惯了,就没搬去新府。还请楚兄莫要嫌弃。”
“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你这宅子雅致清幽,布置的又格调风雅,实在是读书人的好住处。我一介武夫,对你这雅致的府邸颇为好奇,还请不要见怪。”
“哈哈,楚兄一口一个不要见怪,话音里倒是生疏。你带了好酒,不妨现在共饮一番。”沈逾白起身去拿放在厅前的酒,又嘱托楚云戟:“麻烦楚兄在厅后廊里取一下酒盏,我向来不喜人打搅,府里除了扫洒下人就没有伺候的人了。劳烦你取一下。”
“哦哦,行,我这就去取。”楚云戟起身向后廊走去。
沈逾白取了酒,开了匣子,举着酒壶走向正厅。便见楚云戟已经取了酒盏坐在了桌前。
两个小巧的酒杯被放在桌角,桌面正中摆的是两只碗,楚云戟抬头望向他,一双眸子里隐隐闪着期待。
“楚兄这是要不醉不归了?”沈逾白失笑道。
“我常年驻边,习惯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怕你不适应就给你取了酒盏,我们今夜就好好品一品这名酒。”楚云戟豪爽一笑。
“我酒量也不差,绝不毁了楚兄意趣,来,这碗酒我先干为敬。”沈逾白斟满酒,举起碗仰头而尽。
“没曾想沈大人这般豪爽,我还以为你们文人都不胜酒力呢。既如此,我也干了。”楚云戟朗声大笑。
二人趁着夏夜微凉的风,开怀畅饮,席间笑语连连,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这米酒不愧绝世佳酿,入口绵密,穿喉爽辣,下胃温热,喝完一口周身都暖乎乎的。
楚云戟以为米酒不醉,一碗接着一碗下肚,俊逸的脸颊逐渐攀上红晕,口齿也逐渐模糊,现正盯着酒碗发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沈逾白有个浸淫酒道的师傅,早就耳濡目染,明辨烈酒,一身好酒量,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桃源坊的米酒绝非凡品。
不过酒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随心所欲。
“楚兄,久仰大名,你的战功在大梁可谓无人不知,想必北地将士都心悦诚服啊。”沈逾白开口道。
“那是,我的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以一当百。”楚云戟摇了摇头,迷糊开口,当初在北地也没喝醉过呀,今夜怎么这么上头。
“楚兄治下有方,北狄自是忌惮。听闻你此番归京是因为令尊病笃,改日我需得前去探望一下忠武侯啊。”沈逾白又随意问道。
“没事——”楚云戟酒意上头,可下意识的直觉让他刹住了嘴,抬起一双含着醉意的桃花眼看向面色和善的沈逾白。
沈逾白轻笑,起身走向厅前小几,边走边说:“楚兄想来是喝醉了,我今日赶集买了两串糖葫芦,不妨尝尝甜解解酒。”
沈逾白弯腰取来被搁置在小几上的糖葫芦,时间已久,冰糖有了融化的迹象,剥离糖纸时拉出黏腻的丝。
沈逾白转身,险些吓了一跳,楚云戟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一双桃花眼迷蒙地看向他。
“楚兄不必心急,我替你剥掉糖纸。”沈逾白笑道。
楚云戟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不回话,仍然死死地盯着沈逾白。
“楚兄?”沈逾白疑惑地开口。
楚云戟却突然动了,他朝着沈逾白的方向迈了一步。
二人本就距离相近,这一步更是缩小了间距,身子好似贴在一起似的。
沈逾白下意识的后退,这一退却仿佛纵容了楚云戟,他又朝着沈逾白靠近。
一退一进,二人越靠越近。终于,沈逾白退无可退,手倚着小几,后背抵住了墙。
“楚兄这是做什么?醉了吗?”沈逾白的眉头微蹙,开口询问。
楚云戟盯着沈逾白的脸,看向微蹙的眉,高挺的鼻梁,再望向那双浅褐色的凤眸,仿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最后是薄红的唇,酒后更显莹润。
好漂亮,是天仙吧?
楚云戟面无表情的花痴,沈逾白自然不知道他的楚兄在想什么,只能出声呼唤。
楚云戟的思绪被拉回来,他看向略含担忧的一双眼,思绪万千。
他本就知道沈逾白不可能单纯的与他吃酒,但他还是赴约了。他很好奇这个白面书生会做什么。
询问下士,打听父亲的近况,再下一步是不是要问虎符了?
他一个谏官,打听军营的事做什么?为什么怀疑他归京的原因?他想得到什么?
好多疑问出现在楚云戟脑海里,越想越乱,越想越愁。
沈逾白看着面前人微红的面颊,迷蒙的桃花眼,醉意淋漓,俊秀的面庞格外惹眼。
尽管心里忌惮是不是逾矩说错了话,但面上还是一副关心的模样。
楚云戟再向前一步,这下二人身体相贴,隔着衣衫互相传递着酒后的热气。
楚云戟歪了歪头,有些天真的眨了眨眼,抬手附上沈逾白狭长微挑的丹凤眼。
“沈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沈逾白下意识的闭眼。
“未曾……”
夏风吹不走前厅的热,明明宽敞的房间此刻却像逼仄的牢笼。
楚云戟的呼吸喷洒在沈逾白脸侧,他的手好烫,沈逾白的大脑一瞬间空白,只留下了这一个念头。
“沈先生,你的眼睛像是古井,无波无澜,可是又像清潭,映射万物,真的很美。”楚云戟没头没脑的开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沈逾白听着他的赞许,原本连烈酒都染不红的面颊却慢慢变的羞红。
好热,好渴。
沈逾白不知道楚云戟抽什么风,但他感觉他快窒息了。
“所以——”楚云戟开口却不言尽。
沈逾白的睫毛微颤,划过楚云戟的手心,痒意像电流一般划过四肢百骸。
“你想要我做什么?”楚云戟侧身在沈逾白耳边近乎耳语,他仍然附着沈逾白的眼睛,好像不看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就可以不泄露自己的心事。
少年将军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一阵清风吹来,彻底吹散了二人周身的热意。
牢笼被打破了,他们谁都逾了矩。
冰糖葫芦的糖壳在夏夜里消解,未剥完的糖纸还黏在糖球上不肯掉落。
夜已深,酒意正浓,不知是谁的话语挑动了谁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