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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梁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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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元月以后,妙凝再也没了玉夫人的消息,仿佛她当真死于晋阳王宫的大火之中。
彼时谣昭正在斛星河的宅子里吃喝玩乐。自在日子没持续多久,与谣昭预想的完全不同,她还未及到太壅宫,君宫涅又一次想要置她于死地。
斛星河大步踏进来告诉她,天子诏书,星象异动,妖女谣昭恐是诈死,未免天降异灾,招致祸端,现命各国全力搜捕妖女。
斛星河不似往日闲散,警惕地盯着她,“姑娘到底是谁?”
谣昭闻言,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脸色煞白,她忽而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确定我是谁?岂非太愚蠢了!”
“你要去梁国王宫,为的是什么?”斛星河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谣昭斜睨了他一眼,强作镇定,“若是世人知晓妖妃清蘅在你家里,你的下场,估计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呢。”
她站起身来,带着命令地口气:“早日让我到太壅宫去,才是你现今唯一的出路。你一个商人,早就该知道,危险越大,利益越高。先前图利,如今怎的怕了?”
斛星河默不作声,把袖中的匕首抽出来放在桌上,“我姑且信你一次,你需向我保证,日后身份暴露,莫要牵连于我。”
“自然。”谣昭朗然应了,她坐到铜镜前,望着发间精致的珠花,心里汹涌着满腔的憎恨。
谣昭小心翼翼地低头跟在一群宫女的身后,她身上穿着破旧的袄裙,全身故意染成深色,染料是斛星河花大价钱向西域人买来的,可保数月颜色不变,保险起见,她还用点墨点了些许斑点。
她这样打扮出来的时候,斛星河不由得感叹,这个模样,跟浣衣房的贱婢一模一样,甚至还丑上几分,如何都不会引人怀疑。
她就这样随着新一批的宫女进了太壅宫的浣衣房。
斛星河说这些宫女都是家里交不起金铢的,只得把女儿卖了进宫来,容貌好的便入各宫为婢,这些寡淡丑陋的,分派到浣衣局做最卑微的活计,到二十五岁时,或是配了阉人,或是充作军妓。
谣昭冷眼看着这些粗使女子,生来就被人轻贱,人世还要再轻贱她们,她竟一度觉得,她若生为男儿,这世间欺侮她的人是否会少些。
浣衣房宫婢甚多,人群中有一女子,五官清秀,眼神也清冽,简直是鹤立鸡群,更显得与众不同。
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与女子搭话,“姑娘是哪里人?怎么称呼?”
女子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她总觉得这女子异乎寻常,又不好联络斛星河查清她的背景,不时与她套近乎,一来二去,女子也并非不可亲近的,她告诉谣昭,她叫松宓,是松隆之女。
谣昭这才反应过来,御史松隆便是冒犯闻家被午门斩首的史官。看来,闻氏一族比她想象的更权势滔天,公然扫除异己,反而引清远城的百姓称道闻太宰治理朝政有方,是梁国社稷之幸。
松宓从不多话,这倒让谣昭佩服,她亦知道她在等待时机,同她一样。
谣昭在清远城几月时间,国主扶稷的荒唐□□故事简直烂熟于心,他后宫妃嫔无数,还偏爱招幸宫女,行为放浪颓靡,处事愚顽,国主这些时日宠幸了哪些妃嫔,常是清远城街头巷尾百姓们闲聊的话题。
夜色深沉,众人都睡了,松宓坐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发呆,眼睛盯着浑圆的月亮,谣昭也睡不着,跟了松宓出去,见天清月圆,她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正是十五。
谣昭也坐下来,呵着冷气,低声同松宓玩笑,国主以一己之力讨笑全国百姓,此人定是大胤国中最尽心尽力的国君。
松宓笑了笑,许久冷漠让她笑得极不自然。
一个人连笑都不会,该多么可悲。
谣昭抬头望向天空,月光明澈净华,她想到陈宫的梅林和九嶷山的起伏山峦,孤夜蝉鸣。
她缓缓伸出手指,一个小小的指腹,便可轻易遮挡月亮。
是同样的月亮。
谣昭初见扶稷,在三日后的浣洗池边,她们洗的是宫中宫婢的衣服,池中的水已染成暗色。
谣昭的手搅进水里,熟稔轻快,人并非有什么事一定做不得,大约只是没有外力逼迫罢了。
她想起青穗临死前对她的诅咒,青穗捂着肚子狼狈地倒在地上,嘴里慢慢吐出血来,青穗说她会诅咒她,这一生一世,永远不得所求所爱。
她不为所动,缓缓蹲下来瞧着她,“小七,可还记得当初你说我没用。如今对奶奶来说,你虽然有用,可惜她再也利用不了你啦,你该感谢我。”
水花哗啦一下子扬起来,飞溅的水珠凌乱地打在脸上,她回过神来,目光所及处是个身着墨袍的男子,头发未束,衣服也穿得凌乱不羁,容貌确实俊美非常,搅动的竹竿的另一头,是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听闻国主扶稷的生母是梁国第一美人,见扶稷如见其人,谣昭暗暗感叹。
扶稷弯下腰来,披散的头发散落下来,一脸玩味地望着松宓,伸手把她的脸庞抬起来,松宓眼里满是厌恶与憎恨,清冷的气质是粗糙的衣服也挡不住的。
果然,扶稷不是一般的好色,竟突发奇想到了这肮脏之地来寻找美色。
或者是对比太过鲜明,松宓那张脸愈发显得明艳和不可方物,就连谣昭也不由得暗暗感叹。
众人都不敢有声响,松宓往后退了几步,正好退到谣昭前头,眼角划过一滴泪珠。
扶稷没有理会,指着松宓衣服上猩红的斑点,“今晚孤王在熏风殿等你。”言罢正要离开,他的目光又落在谣昭身上,言语刻薄放荡,“一妍一媸,真有意思,孤王也想知道,这丑女同美人之间是否只是容貌的区别。”
他登上羊车离开。
谣昭低头,暗叫不妙,却悔之晚矣,当晚,有管事的人把松宓连带着谣昭带到了熏风殿。
谣昭谨慎地把珠花拿下藏在腰封,这才跟着松宓沐浴更衣,候在熏风殿的正殿。
扶稷半夜才拖着衣服进来,手里把玩着玉佩,一把把松宓抱进内殿的床榻上,隔着屏风吩咐,“外头那丑人,在屏风处候着。”
谣昭低头听着屏风内的声音,扶稷不时用尖酸嘲讽的话来挑逗松宓,有时又说些下流的床第之语,松宓是希望讨好扶稷的,但她不经人事,空有皮囊,自始至终拘谨不已。
待扶稷披着衣服出来,她看到松宓的胳膊缓缓的滑下床来,全身赤裸,满是红淤,她的脖颈上缠着两圈的月白丝绸,松宓的眼瞪得特别大。
饶是谣昭历经生死,还是呆住了。
扶稷厌恶地瞅了她一眼,“丑东西,真倒胃口!”
她垂头不语。
心里犹疑,这样荒淫的国主,怎么可能与重梧是挚友?
她忽然觉得背后发凉,重梧可知此人如此不堪?
所幸扶稷似乎忘记了她。
福祸相倚,她有一瞬间庆幸松宓的死。
谣昭松了口气,转头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
那人身形瘦削,褐色的衣衫松松垮垮的,全身却似敷粉一般白净,像个惊弓的雀儿颤栗得不成样子,牙齿也打着冷颤,绝望地望着惨死的松宓。
谣昭暗叹一声,拖开锦被把松宓的尸身全部盖住。然后缓缓走过去,男子蜷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像木筛,她轻轻碰上他的肩膀,男子闷头贴紧墙壁,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咕噜声。
离得近了,她这才发现,这男子年岁不大,一副还未长开的稚嫩模样。
“你是谁?”谣昭轻声询问。
男子依旧贴着墙颤抖着。
“你别害怕。”谣昭低声安慰,轻轻拍了拍他抖动的肩膀,“若是觉得恐怖绝望,不如往好处想想,你看,今日死的是她,正是她死了,才成全了你我不死。”
她见这少年如此害怕,便知此人还不晓得人心险恶,接受世事复杂的人,就不会对这一切大惊小怪。为此,她竟对了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怀了些许怜悯之意。
少年讶异地望着她,不由得恐惧地向后退了退,带着警惕而又绝望的眼神。
谣昭无奈地站起来,暗思自身都难保,又何必与此人多费唇舌,利落地整了整衣袖,“你好自为之。”
言罢,她往寝宫外走去。后夜的熏风殿氤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她有些彷徨,如今浣衣房是不能回了,回了浣衣房,极有可能会被赶出宫去,或者……
她望了一眼内殿,若梁主扶稷当真荒淫,她顺势留在熏风殿,改妆换面,做个上等的宫女。
若他是故意为之,她只怕天明见不到他,就会被扑杀。
丝丝凉意不由得涌上心头,她慌忙地走回内殿,少年还在角落里瑟缩着,她一把把他拽起来,扯着他的衣领低声威胁,“现在带我离开熏风殿,随便哪里都好!否则你我全都免不了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