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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意 ...

  •   重梧约清蘅一同弹琴,说新作了曲子,想要和她相和。清蘅犹豫许久,言说自己并无琴曲天分,不过幼年被迫勤习,只恐叫殿下笑话。

      重梧定要她三日后来藏书阁。

      近来宋熙来往明瑟宫愈发频繁,停留时间也越来越久,传到了王后那里,不免又以病了为由请国君前去探望。

      清蘅都习以为常。

      偏王后一再看她不顺眼,找了各种理由为难她。这几日让她到承露台去祈雨。

      她绝不是委屈顺从之人,于是瞅准了铃烟,以身体抱恙为由让铃烟日日替她去。

      王后自然不好让国君知道,只是苦了铃烟,伤还未恢复便摊上这样的事。

      宋熙让清蘅换了一身白色的纱衣,听闻是由冰蚕丝织成的,轻薄透软。外头风很大,传到屋里像是娃娃的呜咽声,宋熙坐在榻上,目光未曾离开清蘅。

      清蘅并不在意那样的打量,若无其事地取悦着眼前这个眼神已经略显浑浊的男人。

      咚咚的声音传来,和着呜咽的风声,比上次要急促也要声音大得多,门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王上,王后病了,请您到崇瑶宫一趟。”

      是央荷的声音。

      国君没有打算理会,那恼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央荷喊道:“奴婢并非有意打扰王上,只是王后病得厉害,求王上了。”

      宋熙听了这话停了下来,扬手把散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穿好,清蘅却愣住了,裹进锦被里,“大王真要去?”

      “寡人看看就回来。”

      清蘅冷哼了一声,“回来?王上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宋熙皱了眉,自己也不想离开明瑟宫,可思及与王后多年的夫妻情分,又不得不顾及。他坐下来对清蘅解释,“来日方长,你知道寡人最宠你。”

      清蘅不领情,转过头去冷冷说:“我竟不知王后如此娇弱,怎的王上一到明瑟宫就病得厉害,王上在别的夫人那里恐怕不曾遇着这种情况吧!难得大王还信她!”

      宋熙原本也气,听她这样刻薄的话,微微有了怒意,“你是什么意思?”

      “大王不懂?”宋熙原承想清蘅会服软,却不想她变本加厉,“妾的意思,若王上今日走了,也别想着阿蘅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从今日起,把我彻底忘了才好!”

      外头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央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着宋熙怒声回答,“知道了!”

      他半弯下腰,用力捏住清蘅的脸颊,“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世恃宠而骄!寡人宠着你,你就是玉夫人,寡人厌了你,你连外头的奴婢都不如!”

      清蘅毫不在意,“如此,恭送王上。”

      她看着宋熙的背影,摸了摸红肿的脸颊,笑得很开心。

      门拉开的时候,冷风钻进来,穿透内殿钻过屏风,清蘅裸露在被子外头的肌肤一阵战栗,铃烟和香织站在门口不敢进来,里头的争吵听得不真切,看着国君阴沉的脸色也大致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她们刚刚把门合上,却听到清蘅淡淡喊,“铃烟,你进来。”

      铃烟打了个寒噤。

      她走进去,清蘅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上,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两个梨涡显得她越发甜美。

      “铃烟,你做得很好。”

      铃烟慌张跪地:“奴婢,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

      清蘅悠悠道:“你害怕什么,我要想杀你,犯不着费劲,说你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怎么,你倒还不乐意?”

      铃烟松了口气,“奴婢不敢。”

      “我问你一事。”

      铃烟抬起头时,清蘅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她看见清蘅的笑意浓烈得如同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心里猛地一沉,听见清蘅问:“你可知道朝中有个戚大人?”

      “夫人说的可是戚渝将军?”

      “正是他,他是什么来头,为何之前从未听说晋阳城中有此号将军?”

      “戚将军原是太子宫里的马奴,后来也不知是何缘由,大王赏识他做了将军。”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知道你消息灵通,身为一个细作,若是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出,你如何向背后之人交代?”

      铃烟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清蘅凌厉的目光,她没看透她,可这人对自己却了解了这么多。她无奈,只得说:“听闻是当初先王在时,一次狩猎对大王起了杀心,故意派了人在莫也林暗杀大王,是戚渝救了他。故而大王即位以后,就封了他为大将军。”

      “继续说。”

      “奴婢只知道这些。”

      “是么?”清蘅依旧语气淡淡,却一个转身把短小的匕首贴近了铃烟的脸,同时铃烟发觉那珠花也被她握在手里。

      论身手,清蘅大概不及她,可是她手里有唐国机关城里最绝妙的暗器,还有一把匕首。铃烟没有办法轻举妄动,虽然她在很多时候动过杀心,可是她也明白,即便结果不是她被清蘅杀了,就算她侥幸快过珠花里的铜针,杀害陈国国君受宠的夫人,她也绝逃不出宫去。

      清蘅啧啧感叹:“这脸蛋说不上绝色,还算是端端正正的,若是在这脸上划上两刀……”

      冰凉的刀在光洁的脸上缓缓划动,只要清蘅稍稍用力,这粉面顷刻间便会血流成河。

      铃烟一动不敢乱动,只得继续把最后的隐瞒吐露出来:“听闻戚渝原是梁国王后同侍卫的私生子,后来送到外头自生自灭,吃了很多苦,不光学了武,还拜师学了占卜和谋术,为人谨慎,没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清蘅缓缓后退了一步,把匕首扔在床上,若有所思,随及她又问:“你可知九嶷山的事?”

      “黎国国主似乎找到了宝藏,听闻还掳了圣女,只是丹辰卷仍旧不知所踪。”

      “看来你当真消息灵通,倒是我小瞧了。”

      清蘅放下心来,看来就是那人传的消息,他一向做事缜密,从不出错。她原本可以和奶奶求证,可自从上次之后,她不想再与奶奶见面,至少是在完成任务之前。

      清蘅望向铃烟,这丫头的身份也是难以琢磨,她又是为哪个王族的细作?她如此听从王后的话,莫非与梁国有关?

      “明日你且告诉王后,就说我不在乎她那些小把戏,一大把年纪了,竟会用这种可笑的方式争宠,实在无聊至极。”

      “是。奴婢告退,夫人万安。”

      清蘅没有说话,待铃烟走了,她懒散地靠在床上,想起与宋熙争吵的情形。宋熙说若他厌了她,她就连普通的侍女都不如。这是实话,可她根本不在乎。

      寂寂的寝宫里偶尔传出几声鸦雀难听的嘶叫声,鸿宁宫里太子重梧咳得厉害,他瘦骨如柴,仿佛要把心咳出来似的。

      清蘅依旧坐在床边,寝宫里宫灯通明,她却觉得莫名的凄冷,人生一世,竟都是这般身不由己苦难深重么?就像太子重梧,就如被困在层层枷锁里的千葉圣女谣昭。

      她走出去,风已经停了,窗外繁星如织。

      她还是笑着的,笑得春光灿烂,笑得恬静如花。

      月初下了一场薄薄的雪,陈国的冬日一向来得很早,清蘅走过梅林之时,发现梅树上已经长出了花骨朵,想来天气再冷些,这里的大片大片梅花就会盛放。

      国君似乎已经对清蘅失了兴致,清蘅并不在乎,依旧抱了琴到藏书阁去。重梧教她的曲子已经练习熟悉,迫不及待地想要那人听到。

      重梧裹着厚实的玄色披风而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走路也走得极为缓慢,却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谣昭。”

      清蘅连忙扶着他坐下,“天气愈发冷了,殿下要注意保暖,藏书阁虽离得鸿宁宫不远,可若是因谣昭要走一段路,受了风寒,谣昭也会自责。”

      重梧笑了笑,从袖里拿出一只玉笛出来,“无妨,今日我是乘车辇来的,若非与你弹琴读书,我也不过是困在鸿宁宫,与你在这藏书阁,倒是我唯一欢喜之事。”

      清蘅没想到他这么说,她也笑,把琴放在琴架上,“殿下今日只听谣昭弹琴便是。”她走过来拿过重梧的短笛,重梧知道她怕他累着了,任由她拿了短笛放在一边,然后看女子玉指波动,弹起了几日前他教她的《南楼》。

      重梧用心听着,注视着清蘅,她身着一身粉色的宫女衣裙,略施粉黛,满头青丝上只别了一个朴实的玉簪,白纱覆面,那双眼睛显得尤为灵巧有神。

      挑摘、剔劈、勾托、抹挑,行云流水般地洒脱自然,琴声清冽如泉,与那飘然遗世的琴声融合在一起,让人不免沉浸在怀着淡淡的情绪中。

      如她所言,她的熟练来源于勤练,而非天赋。可这勤习之功,非十几年难成,因此已在乐阁女子之上。

      一曲终了,太子赞赏:“重梧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垂青赐我如此知音佳人。”

      两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蘅有时候觉得,他们的相知是源于一种信仰,一种可以逃离陈国王宫束缚的信仰。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侍女,可若他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也会为之不耻吧。

      他们又开始谈天说地,从音律曲赋到九州奇闻,无话不说,转眼已至黄昏,夕阳已经从高墙处隐落,两人依依惜别,重梧说:“你早些回去,玉夫人问起来责怪,你只说是我留了你。”

      清蘅点头:“夫人人好,不为难人。”她像是想起什么,没头没脑地说:“养鸽子。”

      重梧托腮看她。

      “这样就算殿下长在宫里,却可让鸽子来代殿下巡视九州,看遍九州圣土。”

      “鸽子?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笑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这世间的温情还是有的,他不明白,既然他许了她可以离开,也说过会向玉夫人言明,可她一再拒绝,而且她的才情,又岂是一个乡野丫头或是宫中婢女才有的,若说她另有所图,他不过是一个废人,接近他又有什么好处?

      重梧回了鸿宁宫,浣竹端了黑乎乎的药汤来,他问她:“那明瑟宫的铃烟姑娘是怎样的人?”

      浣竹愣了一愣:“铃烟啊,原是服侍王上的,后来便被派往明瑟宫服侍玉夫人了。”

      “你与她识得?”

      “只是小时候一同进宫来的宫女,也不算识得。”

      重梧若有所思,浣竹奇怪:“殿下怎么突然问起……”

      “不过是在藏书阁遇见过一次,偶然想起来罢了。”

      清蘅到藏书阁的时候,重梧果真提了个鸟笼来,他打开黑色的笼罩,两只洁白的鸽子乖巧地蹲在里头。

      清蘅很欢喜,没想到只是随口一提,他竟当了真。

      他说:“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清蘅只笑,却不接话,这样直白的话她又怎么听不懂,她只能装作不懂。

      “如此,多谢殿下了。”

      重梧望着她,“它们会看遍九州列土,会长命百岁长相守,谣昭,你说这样可好?”

      清蘅一惊,“殿下误会了,奴婢只当殿下是知己长兄一般,何敢有非分之想?”她急着解释,声音都有些发颤。

      重梧看了她很久,过后开口又恢复了此前的温柔:“你起来罢,倒是我多想了。”

      清蘅慢慢站起来,重梧仿佛忘了这事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木簪来,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他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奴婢不敢受。”清蘅唯恐他误会了去,她知道这有多伤人,可总好过日后犯下大错,况且,她的心里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亲自把她送来陈国的人。爱慕一个人,是会低到尘埃里。

      重梧苦笑:“难不成只因我多说了两句胡话,你与我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从今以后连面都不能见了?”

      “我……我不是……”她大窘,“我……”

      重梧拉开她的手,把木簪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手心,“这可是我刻了好几日的成果,谣昭需得好好珍惜才是。”

      “是。”清蘅望着那木簪,珍重地放在袖中。

      “若你还是这般拘谨,那便没趣了。”

      “是是是。”清蘅终于松了口气,也放下心来。

      玉宫里国君一脸阴沉,满脑子都是玉夫人,娇酣的阿蘅,清婉的阿蘅,妩媚的阿蘅,高傲的阿蘅,目中无人的阿蘅……他这几日一直等待着那无礼的妃子前来认罪,并且下定决心,若她认错,他便对她的顶撞既往不咎,宠爱如初。

      可她竟然毫无反应,听明瑟宫的宫女说,她整日吃的好睡得香,每天笑容不减。

      太宰伯安终于忍不住问:“大王,且不知那玉夫人可知晓九嶷山宝藏一事?”

      宋熙冷哼了一声:“她自然知晓,却还未曾明言。戚渝说九嶷山宝藏需由圣女的心头血为祭开启。”

      “戚渝?那……”伯安颤颤巍巍地开口:“他知道玉夫人就是圣女,他如何得知……”

      “寡人自然不会让他知晓,就算他再忠诚,终归流着梁国王族的血,这种事他无需知晓,若他忠于陈国,就该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大王英明。”伯安又说:“不知大王如何打算?”

      “先让河嵇把湘岚城拿下来。”国君沉声道:“唐国区区小国,也敢在我陈国的边关撒野,寡人要让唐侯那老家伙知道厉害。”

      “可机关城……”

      “无妨,机关城向来不参与六国争端,何况机关城与唐国王室一向不和,此事不足为虑。”

      “是。”伯安领命而去,又想起了一事,顿住转过头来:“快要到朝觐之时,大王可要去朝觐天子?”

      “那个废物?”宋熙轻蔑一笑:“虽是个摆设,该去还是要去,否则寡人岂不是成了大逆不道之人?”

      伯安松了口气,先君荒唐,陈国已有七八年未曾朝觐天子,常受诟病,幸而如今国君识得大局,尊天子就是尊正统,即便是扩充国土,也是为天子所谋,何乐而不为?

      待伯安走后,国君又召唤了戚渝,派他去睢远城助河嵇一臂之力,务必要攻下湘岚城。

      戚渝生得高大威猛,目光如炬,沉声遵命。

      他从玉宫出来,不顺着巷道离宫,而是走到内宫与外宫相连的汾煦河的回波桥上,路过那锦衣华服的贵人女子身边,两人相望一眼,没有话说,转瞬互相交换了书信。

      清蘅正好从藏书阁出来,瞅见这一场景,看得不真切,她不识得男女是谁,也未曾放在心上,那男子随即往外宫的方向走去,那女子则含羞而来,经过清蘅身边,清蘅只顾看人,忘了自己身着宫女服饰合该行礼,可那女子并未发觉,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袖中的信中。

      她笑了笑,为自己不小心撞到别人的私事而觉得尴尬,她又望了望外宫的方向,携了琴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粉衣的宫女闪过的背影。

      清蘅脚步走快了些,一回到明瑟宫,就看到铃烟在里头忙碌着。

      “走得这样快,还这样气定神闲,看来我是低估你了。”

      铃烟疑问:“夫人这话是何意?”

      “还要我提醒你么?刚刚在玉宫往北西侧的长桥……”

      “奴婢一直在明瑟宫,并未去回波桥。”铃烟简直要哭了,她是很想知道清蘅的秘密,可自从上次受伤之后,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一旁的香织插话,“夫人可能看错了,铃烟姐姐一整天都在明瑟宫。”

      清蘅还是不信,她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可看着铃烟的反应,她又确信她没有说谎。她站起来,走到铃烟面前闻了闻,这熏香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铃烟见状,连忙解释:“奴婢身上的熏香是桂花香,各宫的大宫女都是要每日熏此种熏香的。”

      清蘅又仔细盯着她看了一番,确定她没有说谎后才缓缓坐下,脸上再没了笑意。

      那背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她不知道那人究竟何时跟上的,或者,盯得是那个贵妇。

      第二天到藏书阁,她一路上都在环顾四周,然而一无所获,她松下心来,进了藏书阁顿觉心情大好,重梧给她带了膳房里新的点心,她很开心地每个都品尝了一番,重梧见她这样,与她分而食之,说等大雪过后邀她到鸿宁宫外的梅林里去赏梅花,她欣然应了。

      回来的路上,她特意左右观察,依旧沿着汾煦河回明瑟宫去,她在河边伫立良久,发觉果真路过杏阳宫就被人跟上,还是那个粉衣宫女。

      那宫女似乎并未打算隐藏,上前拍了拍清蘅的背,清蘅猛地转过身来,反推一掌,那宫女捂着胳膊后退一步,清蘅一看,女子脸上同样覆着白纱。

      女子声音低沉而又尖锐,仿佛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似的,清蘅听得一阵不自在。

      “看来并非如传言是个花瓶,琦心蕙那老太婆还不放心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那女人低低冷笑。

      “你是谁?”清蘅听到女子如此称呼奶奶名讳,不由得仔细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窥探出什么,女人眼里深沉如寒冰一般,生生让清蘅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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