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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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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冷,没有别的事可做。清蘅对女红一窍不通,让铃烟找了几卷书来看,也巧了这些都是她看过的,只得靠在椅子上无聊度日,唯一有意思的,大抵是隔两三日到梅林去弹琴。
其实她倒不是有多爱弹琴,只是喜欢听太子重梧宛如天籁的笛声。
自从宋熙听了清蘅的建议,先派狐楚往临泽城驻军,以谋反罪处死之后,便日日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她算是明白所谓红颜祸水的来历,不是女人让君主荒淫奢侈,是君主无能到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显示对妃子的宠爱。
铃烟那丫头倒是本分了不少,清蘅喝了口茶,让她去准备一套宫女的衣服,铃烟没有多问,只得照办。清蘅有些等不及了,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憋闷的屋子里呆下去,“你站住,脱了自己的衣服。”
宫人看她不顺眼,她也不想走在路上被人小声议论,只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铃烟只得依言脱了,由清蘅换上。清蘅又让铃烟为她梳了宫女的发髻,她拿起脂粉盒子故意把莹白的肌肤遮住,又用石黛在脸颊上点上几点雀斑。
铃烟无语,脂粉溶溶,哪个女子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花容月色,偏偏还有人要把自己往丑里打扮。
清蘅拿了个巴掌大小的墨埙放在袋子里系在腰间,从容淡定地就要出去。
“夫人要去哪儿?怕……”铃烟顿了顿,“万一大王来了,夫人不在,奴婢不好交代……”
“告诉宋熙,我只是出去走走。”
宫里敢直呼国君名讳的,大抵只有玉夫人一人吧。
铃烟神色恭敬地望着清蘅离开,随后开始和香织收拾寝宫,她的目光偶然扫过妆台上的小奁,清蘅今早还拿在手上把玩,之后便装进了奁里。她的心跳加快,仿佛关于玉夫人的秘密就在这珠花之上,清蘅初来王宫似乎没有此物,至少能够证明这是她那日离宫所得,或许她与颍都机关城关系密切。
机关城?唐国?
玉夫人竟然和唐国有关系,铃烟一头雾水,可似乎与真相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香织边整理赏赐边抱怨:“大王又一下子赏赐这么多,虽说夫人心善让我们随便挑,可毕竟是大王赏给夫人的东西,怎好拿得太多,这事若是让上头的掌司听见了,指不准怎么责怪我们这些奴才没有规矩呢!”
“我忽然想起来,宫里的香料不够了,你且去后司典那里取了来。”铃烟冷不丁地说。
“昨日大王不是赏了很多么?”香织不肯去。
铃烟一下子火气上来,“夫人对你太过宽容,你竟是要造反不成?大王赏了,该领的份例就不领了?我竟不知你比夫人还要大方!”
香织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却不好再说什么,铃烟是明瑟宫的大宫女,又是大王派来的,她惹不得,只得站起来,“我这就去,姐姐勿恼。”
待香织走了,铃烟有些后悔不该冲她撒气,但到底是支开了她。清蘅向来不喜欢这屋子里人多,说是人多了憋闷,所以近前服侍的一直是香织和她。她笃定清蘅要很晚才回来,如今这屋里又剩了她一人,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楠木小奁,打量着静静躺在绛色盒子里做工考究的金色珠花,珠花里一个细短的铜针藏在里头,尖头锋利无比。
铃烟吸了口气,轻轻拿起来,却听见“嗖”的一声,里头的铜针极速地弹出来,穿透衣服猛地刺进右肩,刺中的地方血珠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开始时是一阵麻木,随后那伤口处流血不止,阵痛几乎让她窒息,铜镜里的面容近乎扭曲。
珠花被她扔在地上,鲜血已经将她的衣服染红一片,她强忍着痛把珠花上的血擦干净放回原处,若非她拿的时候故意歪了身子,那铜针大概会直接刺中她的心脏。
铃烟左手捂着右肩的伤口,急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搭上门半褪了衣服,伤口处没有泛黑,说明铜针没有致命的毒。可是她明白,依着这么个痛法,铜针里必然淬了什么东西,若是不尽快取出来,只怕会失血而亡。
镜子中,她能看到血色中那青黄色的一点针头扎在右肩,她试了很多办法取出来,铜针像是插入骨头一般纹丝不动,每碰一下都疼得忍受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又绝望又心酸,身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渴求活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对清蘅的憎恨也越来越强烈。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
她的脸抽搐着,惊恐和恨意充斥着整个胸腔,万万没想到,自己就会这么死在这个女人手上,死在漆黑阴冷的陈国王宫!
好不甘!
清蘅大摇大摆地在宫里走动,从午后出来,到日暮低垂,凉意渐染才往回走。
午后王宫西侧隐在细细竹林后的高阁,上头写着迥劲的三个字。
藏书阁。
清蘅看着手腕粗细的半绿半黄的竹子,才明白北方的竹子同九嶷山的不一样,这里的竹子是长不高大的。
她走到藏书阁,门口的侍卫见了拦住她,她却笑意盈盈,“奴是明瑟宫的婢女,来为玉夫人选书的。”
那两个侍卫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藏书阁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清蘅拿出宋熙给的令牌,两个侍卫见状纷纷下跪。
清蘅问:“我可以进了么?”
“姑娘请。”那两个侍卫打开门。
清蘅走进去,层层叠叠的书架上工整地堆着大量竹简,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曾经在整个九州最大的藏书阁里与那人读书,那人说:“谣昭,我会迎你为妻。”
她徘徊在其中,停在了陈国的地志上,随便拿了一卷正要顺着窗边坐下,又往里走了走,却看到西北侧有一扇紧闭的门,轻轻推了推,门没有落锁,入眼是绘有风花雪月的巨大屏风,后头书桌座椅,笔墨卷轴,一应皆全。窗子被袄色的幔帐遮着,清蘅拉开幔帐,窗外也是一片梅林。
九嶷山与陈国千里之隔,民俗风情皆是不同,清蘅不由得感慨,陈王宫与黎国王宫全然不像,倒是与长安皇宫有很多相似之处,长安到底典重辉煌,更加厚重了些。
她点了灯,端坐在书桌前,看得实在认真,以至于来了人都不曾发觉。直到那人推开门走进来,她听到脚步声才反应过来,匆忙用手里的帕子把自己的脸覆住,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盈盈如星的明眸。
那人步履沉稳,转过屏风,见了清蘅先是一愣,眉头略皱,语气却还温和,“你是何人?这里是不许人进来的。”
清蘅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书卷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她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蹲下来捡散在地上的书,那男子也蹲下来帮她,清蘅不敢抬头,只看到修长分明的骨节。她连忙接过道了谢,站起来却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书桌,手肘处传来钻心的疼。
“姑娘不必紧张,可是碰到了?”
清蘅冷静下来,抬眼打量了男子的模样,一身月白色宽袖锦衣袍,五官俊美,挺拔的鼻梁,星剑的眉,一双透澈明亮的双眸散发出无声的威严与淡淡的温和,脸色却是病态的苍白。
她捂着胳膊,轻轻摇了头,抱着大摞书简慌忙离开。出了那屋子已然气喘吁吁,心也扑通扑通的,若猜得不错,那便是传闻中缠绵病榻的太子重梧。
果然不负九州乐仙之名。
她想起那悠扬的笛声,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异动,正琢磨着,重梧也跟着走出来,出现在她眼前。
他拿着那卷遗忘的地志,清蘅小心接过,庆幸自己依旧白纱覆面。重梧咳了几声,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女子喜看地志者,我倒是第一次见。”
清蘅垂下头去,故意压低声音,“我只是胡乱看看。”
他打量着她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要以白纱覆面?”
“我……”她顿了顿,忽然想出一番好说辞,“奴婢是明瑟宫的宫女铃烟,今日是来为玉夫人挑书的,看到地志思念家乡,一时忘情这才忘了正事,冲撞了殿下奴婢实在该死。至于……至于为何蒙面……”她垂下眼来,“奴婢生得丑,又服侍玉夫人,想来太子知晓玉夫人绝世容貌,故而奴婢自卑以纱覆面……”
她说到最后有些憋不住笑,声音微微颤抖。重梧也为这理由失笑,却也没去怀疑。
“玉夫人?”重梧若有所思,却似乎没放在心上,重新望向清蘅,“你既喜欢,日后可常来这里,只是不能乱动屋里头的东西。”
“多谢殿下。”清蘅没料到重梧会这样说,看来传闻果然不虚,太子重梧确实温和有礼,即便是对待卑微的宫人。
她连忙行礼,“时候不早了,奴婢要回去了。”
重梧点头,看着她有些紧张地离开,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他想起了那个弹琴的姑娘,却又很快摇了摇头,浣竹说那女子是金谷台的乐女,又怎么会是明瑟宫的宫女呢,大抵两人流露的气质相似,产生了错觉吧。
他没再想下去,拿了书简读了起来,没看几行便有些疲惫,他放下来闭目凝神,心里生出一阵悲凉与嘲讽,他很明白,以他的身体状况,还能挣扎几天呢。
清蘅抱着重重的竹简行在路上,她走得很缓慢,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重梧递给她书卷时的微微笑意。夜晚的风有些刺骨,月隐在云中,更显得漆黑,她回了明瑟宫,宋熙并未来过,想来是被王后或者是哪个妃子绊住了,若是平时她可能会烦恼,可今日她并不在意,反而升腾起一种别样的喜悦。
香织把竹简接过来,她走进去看到妆台上的珠花静静躺在那里,才想起自己出去的匆忙竟然忘了这珠花了,不禁连连责怪自己糊涂大意,倘若今日宋熙来了,若是发现了或者受伤,只怕她如何都解释不清,至于宫女们,幸好自己早就吩咐她们不许碰妆台上的东西。这屋子没有什么不对,她吸了口气,拿起珠花来,才发现里头的铜针已经消失不见。
珠花确实被人动过了。
清蘅心下一沉,脸色也变了,默默打量了香织一眼,这小丫头倒是一如往常,可铃烟不在屋里。她话里带了冷厉,“怎么不见铃烟?”
“听荩儿说似乎是回了屋里,先前还在这里,奴婢去后司典那里取了香料回来,荩儿说是铃烟姐姐病了。”
“病了?”她冷哼一声,径直走出去到了西院侧殿铃烟的屋子去,香织也跟了来,却被她厉声喝住,“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到铃烟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