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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原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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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看见王后淡漠的神色,轼垣垂下头去叹了声气,斛星河与她面面相觑,随即,斛星河架着拐杖踏进内殿,看见阿松抱着腹部血肉模糊,七窍流血的尸体痛哭起来。
“怎么回事?”谣昭缓缓问,“他又发疯?你失手杀了他?”
“也可以这么说。”王后懿懿抬起头来,“是我亲自动手。”
“为何是现在?”谣昭头脑有些混乱,如果王后当真忍无可忍,为何当初他强-暴翠浓时无动于衷,羞辱她时依旧无动于衷。王后这样养在深闺的端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亲手弑夫的举动?
“他毁了你的容颜,我替你杀了他报仇,你就一点儿都不感激我?”王后不可思议地望着谣昭,“你何时与他这般深情厚谊?”
“这两道疤算得了什么?”谣昭冷冷看着她,“我要的是屠戮皇族!如今皇族来犯,梁国朝不保夕之际,你竟然杀死扶稷,挑起内斗……万一梁国大乱,你和我,谁都活不了!”
“你放心,当年内乱造反的草莽,凡是追随扶稷,在清远王城任职的,已然尽数灭门。”王后转过身去看向悲切万分的阿松,“内乱与否,全在姑娘与丞相了。”
谣昭心下一沉,此种雷霆手段,当真是眼前看上去温柔良善的王后能够做到的?
阿松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手上沾满了扶稷的血,她走到王后跟前,伸出手来狠狠打了王后一个耳光。
“或许有人有资格谋害王兄,你凭什么?王兄如此钟情于你,不惜得罪闻仲保住你家族的命,为此差点被废太子位,他将你奉为王后,并无半分对不住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王后用帕子抹了抹阿松粘在她脸上的血,谣昭这时候才恍然明白,她杀人后,还更衣梳妆,敷粉画眉,何其体面。
王后脸上浮现出凄楚的笑意,低头望着阿松,“我有什么不满足,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个罪大恶极的毒妇、淫-妇?”
“你真是为了所谓的篁玑?”阿松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原来你心里想的,一直都是篁玑!”
王后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决然地望向扶稷的尸体,“他该死!”
“王兄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如此辜负他!”阿松涌出泪来,“你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否则我绝对会为王兄报仇!”
轼垣听不下去了,沉声劝道:“事到如今,王后也不必欺瞒她们了·····”
他走到阿松跟前,为她抹去脸上混合着血水的泪,“王后也是无可奈何,阿松,你口中的篁玑,就是梁王扶稷。”
“你说什么?”谣昭瞪大了眼。
“莫要再说了!”王后打断轼垣,“我不想再听见他玷污了他!都够了!”
谣昭的恐惧已然全部被困惑所替代,她想起王后所言灭门,低叹一声,“你想如何处置我们?”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先后被扶稷和王后算计,此刻大势已去,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败给了一个从未提防过的女人。
“轼垣,你知情是不是?竟然连你也骗我?”阿松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为什么?你在为闻家报仇吗?”
“如今再隐瞒下去,只会让大家离心。”轼垣无奈叹息,“轼垣愿全部说出,恳请圣女与丞相一同稳固朝局,共同抗敌。何况,圣女不是一直希望生擒天子吗?”
轼垣似乎心有不忍,又对王后说,“王后且去偏殿歇息,臣等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不必了。”王后望向阿松,“既然要说,自然也该是我亲自说出口。”她似乎不忍再看扶稷的尸体,背过身去直直向回廊处的亭子走去。
众人跟上去,王后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下来,平复了情绪,才对阿松说,“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篁玑,就是梁国太子,你的兄长。”
她顿了顿,实在不愿意将这个名字与扶稷联系在一起,“三月暮春,我与翠浓在城郊的桃花渡赏花,遇见了篁玑,一见钟情,与他私定了终身。”
“他并未告诉我他是梁国太子,只说让我等着他上门提亲。后来我父亲与上大夫蓟逊因政见不同而交恶,被冤枉下狱,他才匆忙约我见面,告诉我他一定会保住父亲性命。后来他果真兑现了承诺,我家族中人免于一死,变为流民,他又因迎娶我,使我家族中人得以保全富贵。”
“我入东宫后,私下依旧称呼他为篁玑,当时黛姬心有怨恨,四处散布谣言,言我未入宫前与一个叫篁玑的男人有染······”
王后闭上眼,那时候篁玑听了这谣言,也是坐在这个亭子里,冲她哈哈大笑,说,“懿懿,你我真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就连你此前的相好,也是我呢!即便是百年后你我归于泥土,生出花来,也必然是一茎所化,连枝共冢,永不离弃。”
可是后来,终于一切都变了。
篁玑第一次显露出那种陌生的狠戾,是在他成为王的第二年的生日宴上,宴会过后,他们原本相约一同往桃花渡故地重游,却不想他突然离席,之后派人传话来让众人散场,来传话的勾维欲言又止,后来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说王上那夜去往青炎楼,一夜幸四女。
她起初不信,但仅过了两天,他竟然召序司的学生入宫,其中有个叫凌徐的书生不堪受辱,逃到朝堂上对诸大臣尽数言当今王上何等荒淫无度,随即自尽。
懿懿亲眼看见那人的尸体从明光殿抬出来弃市,她想要找他问清楚,却不想见了他,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那个人眼里的欲|火与肆虐,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那个样子,就像在舔舐一个赤身裸体的妓|女,他轻浮地托起她的下巴,说,“孤王的王后果真与那些妖艳低贱的人不一样,你放心,孤王的王后,必然是要高人一等的。”
那是扶稷,不是她的篁玑。
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却还没有料到,此后的生命里,她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快乐,而她能够保全性命,不过是因为他这句“高人一等”的调戏。
他确实让她高人一等。
整个王宫,没有什么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你们能不能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生出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王后的声音变得干涩低哑,“篁玑与·····扶稷,就是如此。”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似乎只能这样解释,扶稷所显示出来的种种善变的异状,就是因为那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即位前,长年受先王猜忌,更受闻家打压,已然精疲力竭,即位后,闻家变本加厉······他不是生性如此,而是生生被逼疯的!”
王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原本,篁玑与扶稷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他们似乎同时在抢夺这个身体,起初篁玑强大,他却并不知晓扶稷占领身体时所做出的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举动,就连我也难以启齿,可他何其聪颖,很快就知道了。”
“怎么会······”阿松喃喃低语,“你是想说你杀的不是王兄,而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怪物吗?”
“最开始,我与他都抱有幻想,倘若他意志足够强大,一定可以压制住扶稷,最初的几年里,他也确实愈发强大。当时他还带我去了陈国,与时为太子的重梧叙旧,我这才得知,他小时候质于陈,与重梧是知己故交。或许当时他对自己还不够信任,便将身体上的异状尽皆告知重梧,恳求他若有一日生变,甚至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他可以出手相助。”
王后看向谣昭,“那些陈国慈悲堂的细作,之所以能在清远城行事高调,畅然无阻,也是因为篁玑的缘故!”
“可是,后来事情愈发超出控制,篁玑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演变成,似乎只有在危急之时,篁玑才会彻底占领身体。”
她的声音颤抖,最初她几乎是哀求,希望他能够在这个身体里多做停留,可是后来她发现这只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压力和无奈,此后她就再也不说了,只希望能够在他存在的那个瞬间,加倍地珍惜他。
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扶稷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他那无处宣泄的疯狂愈演愈烈,甚至无法自控,某一日他宠幸完一男一女,宣泄了全部的欲望之后,来到临华宫,满脸哀伤地看着他那高贵端庄的如同神女一般的王后,竟蓦地流下眼泪来,他面露诧异之色,伸手轻轻抹掉了眼泪。
“懿懿。”他也像篁玑这样称呼她,“我好孤单,好空虚,为什么孤觉得,你在看着孤的时候,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什么也没说,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懿懿,为何你这么悲伤呢?”他又说,“懿懿,你笑一笑,好不好?”
她笑了起来。
“懿懿,为什么你笑着的时候,还是这么悲哀?就像孤王玩弄那些人,孤王也没有很开心,反而更加空虚。孤知道那么做不对,可孤就是控制不住。”
察觉到那种无可填补的空虚寂寞后的扶稷,将王后当做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几乎对她小心翼翼,终于有一天,他一掌将她打翻在地,“听闻你有个旧相好,叫什么篁玑,你竟敢想着孤王以外的男人!”
懿懿从不解释,只是接受,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爱慕的篁玑。
可他是她的夫君。
那些锥心蚀骨的岁岁月月,至今想起来依旧又苦又涩,懿懿动手的那个瞬间,甚至觉得她和篁玑都解脱了。
“实际上,这几年篁玑越发不敌扶稷······否则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他已然沦为欲望的奴隶,否则也不会对翠浓······”轼垣长声叹气,“阿松,你不该责怪王后,她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疼爱,何况,王后动手的时候,那个人不是扶稷,而是篁玑,是他甘愿赴死,结束这一切。”
阿松茫然地看向王后,“嫂嫂,怎么会这样······”
王后痴痴笑了,“是啊,他求我杀了他,心甘情愿喝下毒药,命令我拿剑杀了他。”
“王后······”谣昭也有些不忍。
“他说扶稷已然无可救药,为了梁国,他必须要死。反正如今有我,有你和丞相,还有轼垣大人。”王后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他在死前,已然做了万全的安排。”
“都是你啊,为何扶稷将你的脸划花,你依旧不肯动手!你可知我多希望你能杀掉他吗?”王后情绪激动,“否则·····否则篁玑最后一次回来,见到他将你伤成那样,才决然地吞下毒药,死得那样痛苦!”
“对不起······”谣昭皱紧了眉,倘若她知晓是如此境况,无论如何都会替她杀掉扶稷。
一切都太迟了。
斛星河叹了气,远远望着寂静如斯的大殿,“虽然无从分辨他何时是篁玑,何时是扶稷,可他某些时候,确实显露出明主的做派,若果如王后所言,篁玑若为我王,梁国何愁在立足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