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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差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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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蘅在明瑟宫坐了一天一夜,等她想要站起来,头却一阵眩晕,腿也使不上劲,一下子摔在地上。
她想起太子重梧责怪她不知爱惜身子,不过是因为她自诩无病无灾,可她毕竟是个凡人,生老病死,一样都逃不过。
她揉了揉头,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妆台前,望着铜镜里憔悴的面容,不禁笑了,你当真是在自责么?你不是没有心么?
她走到门口拉开寝宫的门,香织和铃烟等在门口,清蘅虽然头晕,但眼神依然锐利,一眼便看出铃烟的不同,不过她没空理会她。
清蘅吩咐:“铃烟,你进来为我梳妆更衣,香织,你去准备早膳。”
铃烟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别了个极为素净的玉簪,清蘅问她:“为何要这样?”
“弃疾公子发丧,夫人还是要去崇瑶宫……”
“与我何干?”清蘅冷哼一声。
铃烟连忙把玉簪取下来,重新为清蘅梳妆,若是让大王瞧见,只怕又会生出波澜。
可她巴不得清蘅得罪大王,这样她就可以逃离明瑟宫,远离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若是被分去鸿宁宫照顾太子就好了。
待用过早膳,清蘅精神稍稍恢复了些,趁着香织和铃烟不注意,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妆,抱了古琴往外头去了,她所目之处,尽是缟素。
上次王宫这个样子,是她初来的时候,她从玉宫出来,也是这般阳光耀眼,满目萧条。
她走到梅林里,望着鸿宁宫高高的院墙,弃疾死了,他心里该是很难过吧。
她坐下来,眼神空洞地拨动琴弦,铮铮的琴声在无人的梅林里散开。
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心里似乎压着天大的悲哀,为自己,为别人,她也不知道。
对鸿宁宫中的那个人,她很担心他,很想见见他。
她一直以为,在陈王宫的清蘅是没有心的,没有心,所以不知廉耻,虚伪狡诈。
重梧当然听见了琴声,昨夜里的事他还隐约记得,是谣昭来看他了,可他烧得厉害,她虽然没有面纱,容颜的记忆已经模糊,甚至昨夜里出现在这里的女子,更像是一场梦。
浣竹半开了窗子,让琴声传进来,浣竹感慨:“铃烟姑娘有心了,昨夜照顾了殿下一夜,今日还特意来抚琴。不如奴婢请她进来,外头天寒地冻,怪冷的。”
重梧点头,“快请她进来吧。”
浣竹走到竹林,远远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却吃了一惊,虽然女子蒙着白纱,可这通身的气质,绝不是昨日的铃烟。
怎么回事?
她走近她,“姑娘请到鸿宁宫坐坐吧,这里怪冷的。”
“多谢。”女子冷清的声音传来,浣竹确定了这人绝不是铃烟,莫不是她认错了人?
女子抱着琴跟着她走进去,她想要问明此事,却听到女子声音有些哽咽,“殿下他,还好吧?”
“还好。”浣竹怔怔地开口。
可否让我去看看他?”女子眼眶有些发红。
“姑娘请。”浣竹对着内殿伸出手来。
清蘅缓缓走进去,只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太子重梧半靠在床榻上,嘴唇有些苍白,他见清蘅进来,虽隔着面纱,还是知道此刻的她有些失魂落魄。
清蘅怔怔望着重梧,不知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打湿了面纱。
“谣昭,你怎么了?”重梧温柔地开口。
“我……”清蘅声音哽咽,她把琴放在一旁,缓缓走近他,坐在床边,神思有些恍惚。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重梧紧皱了眉。
“不是。”清蘅望着他,“你可还好?”
“好了。”他想要握住她的手,手刚刚抬起来却又缓缓放下,微笑着安慰她:“有你在,我怎会不好?”
清蘅垂下头去,“我不该来打扰你,可我若是不见你一面……对不起……”
重梧不禁笑了,“你昨夜里可不是这样安慰我的。”
清蘅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心思多想,若是重梧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该会如何?
“殿下好生休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珍重才是。”
重梧心里泛起一阵悲凉,弃疾一死,陈国国运已变,他再也不能隐在这鸿宁宫中了。
他点点头,让心仪的姑娘放心,清蘅只是一直望着他,仿佛她这样望着他,她就会很安心。
清蘅红了眼。
清蘅是不会红眼的,也不会流泪的,只因此刻她是谣昭,所以她失控了。
今日之后,她与太子重梧就将站在对立面,因为他会是陈国未来的王,而她,则是他所谓的母妃,是陈国的敌人。
“殿下。”清蘅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就如殿下明白我一般,可人都是自私的,永远都在为自己而活……”
她没头没脑地说着话,重梧望着她,却突然开口,“你可不可以,晚上来陪陪我?”
清蘅抬起头来,半晌才缓缓应了,“好。”
重梧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沉沉叹了口气,他不知该如何保护这姑娘,或许她根本不需要保护。
他知道她绝不是个普通的宫女。
浣竹悄悄跟着清蘅,未免她发现,因跟得很远,加之清蘅心思纷乱,一时竟没有发现,浣竹眼见她进了明瑟宫,不由得吃了一惊,难不成这明瑟宫还有两位铃烟姑娘?
得知国君在崇瑶宫陪伴王后,清蘅如约来了鸿宁宫,重梧似乎一直等着她来,他半靠着床榻,见了清蘅,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喜悦,“谣昭。”
清蘅坐下,“殿下可好些了?”
“大好了,姑娘放心。”浣竹正好进来,把药递给清蘅,抿嘴轻笑:“若是姑娘能天天来,殿下兴许就不会生病了。”
“胡说些什么?”重梧无奈:“如今你越发的大胆了。”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浣竹吐吐舌头,“奴婢先出去了。”
待浣竹离开,重梧才说:“那丫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清蘅端起药来,把药递给重梧,摇了摇头,“殿下日后作何打算?”
“怎么这样问?”重梧有些奇怪,又有些哀伤,“弃疾尸骨未寒,我定要找出元凶,哪里有旁的心思。”
清蘅不再多问,良久才说:“殿下生性温和良善,可有怨恨之人?”
重梧状有所思,“怨恨之人?人非圣贤,怎能够做到清心寡欲,又怎能做到以德报怨?若说现在怨恨之人,我恨极了害死弃疾的凶手。”
“若是有一天,殿下被自己亲近信任的人背叛,会不会怨恨?”
“会。”
重梧望着她,却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清蘅只觉得心慢慢凉下去,却还是镇定着,笑着望着重梧,对他的说法表示赞成,“殿下所言极是,若谣昭有一日被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弃,也绝不会选择原谅!”
重梧听了这话,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清蘅的手,清蘅没有挣开,他望着她,“你总是有很多心事,若你信任我,可以告诉我。”
清蘅眼眶发酸,呵了口气,轻轻笑了,“是谣昭不好,原是来开导殿下的,却还要殿下费神为我担忧。”
“殿下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女子罢了,哪里有那么些个爱恨情仇。明日若是天气好,出去走走吧,总憋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大好。”
外头冷风阵阵,浣竹提了灯笼到明瑟宫去,明瑟宫大门紧闭,正殿也只透着点点灯火,她轻轻叩开了门,是个小宫女,望着浣竹问:“姐姐有事么?我们夫人并不在宫里。”
浣竹愣了愣,“我来找铃烟姑娘。”
“姐姐请。”
铃烟见到浣竹,一阵欢喜,只以为又要让她照料太子重梧,满心欢喜地走过去,对那小宫女说:“你下去吧。”
浣竹道:“我有话问你,到你屋里去吧。”
铃烟连忙殷勤请浣竹到了自己屋里,门一关上,浣竹的脸色就变了,她冷冷望着铃烟,毫不留情地甩了铃烟一个巴掌,铃烟捂着红了的半边脸,委屈地望着浣竹:“姐姐这是做什么?”
浣竹坐在椅子上,“如今玉夫人受宠,自然这明瑟宫的奴才也比别宫的地位高些,我原是没有权力来教训你的。”
她话锋一转,“可我鸿宁宫也不是任人欺骗的!别说我今日打了你,就算是今日我把你送去浣衣坊,相信你家夫人也不会不卖太子的人情!这话你可明白?”
铃烟一头雾水,却也明白浣竹的意思,浣竹虽是宫女,可是鸿宁宫的宫女,算得上宫中的半个主子,就算日后太子亡故,她们也绝不会受到亏待。
“奴婢怎敢欺瞒,姐姐是不是误会了?”铃烟赶忙跪在地上,极力解释。
浣竹脸色未变,她这样做,不过是威吓铃烟,让她把所知都说出来。
“我且问你,明瑟宫中,可有与你同名的?”
铃烟摇头。
“可有人会弹琴?”
铃烟又摇头,随即又点头,“宫女卑贱,自然没有人会弹琴,但……我家夫人擅长音律……”
“你说什么?”浣竹心中一惊,连忙站起来,她犹豫片刻,有些无力地问:“玉夫人今早是不是抱了一把琴,桐木做的古琴。”
铃烟点头,却不明白是何意思,浣竹已然方寸大乱,她无法想象,如今在鸿宁宫的那个女子,竟然是明瑟宫的主人,是当今国君最为宠爱的玉夫人。
“今日我来找你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明日午后,临华殿的后山等我。”
浣竹回到鸿宁宫,清蘅已经离开了,太子重梧望着手里的玉带,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浣竹走近些,“这是铃烟姑娘给殿下的?”
重梧点了点头,咳了一声,“我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浣竹缓缓走出去,又回望了重梧一眼,他还在痴痴望着玉带发呆。
谣昭说,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他笑了,“你可知道,在陈国,女子送男子玉带是何意思?”
“何意?”
“就是……”他话到嘴边,却不再说了,仔细打量着这玉带,上头的绣工,当真是不敢恭维,可他看着就是欢喜,目光牢牢锁在上面,“很好,我很喜欢。”
她察觉出不对劲,跑到外头拉住宫婢风竹问陈国习俗,回来就羞红了脸,拉扯了许久,要不是他着急咳嗽不止,以此来“威胁”她,他这才得了这玉带。
他看着这歪歪斜斜的针脚,总觉得可爱,她没有他想要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可他想,总有一日,她该会接受他的心意。
近来他一直为弃疾的死亡而悲痛,这个女子就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唯一的牵念。
一个缠绵病榻没有活下去信念的人,突然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勇气,他从前那些阴郁的时光忽而一扫而空。重梧默默叹息,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色泽光鲜夺人神魄的赤色珠串,这是陈王宫里从前那个最美丽的女人交给他的,说是此等至宝,要等到未来他遇到爱慕之人,就在新婚夜亲手送给她。
他想,或许他应该争一争,为陈国,也为她。
清蘅走在路上,脸上的红扉未退,那小宫女说,在我们陈国,女子送给男子玉带,就是要和那男子长相厮守,把良人绑在跟前,像这玉带一般永不相离呢。
以南地习俗,女子送给亲人玉带,是祈求身体康健的。她原想祈他早日康复,却不想弄巧成拙,倒成了剪不断理还乱,可今晚之后,她再也不是谣昭,只能是清蘅。
她很感激太子重梧,可她再不可能和他做朋友,就连互不相干的人都不是。
他们是敌人。
命中注定的敌人。
有谁能反抗的过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