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容》吹泡泡芙

12、弃疾

　　清蘅回到宫里，天已经暗了，宋熙显然已经等了多时，见清蘅来了，不悦地问她：“你又去了哪里，让寡人好等。”

　　“芳龄殿。”清蘅如实相告，在宋熙身边坐下，“妾有一事要告知大王。”

　　“你说。”

　　清蘅抬起头来，信口胡诌，“九嶷山宝藏在苍岚峰的腹地，只是那是九嶷山最为险恶之处，又遍布猛兽，就算到了那里，恐怕也要死伤无数。”

　　宋熙一愣，未曾想到她突然说起这些，“爱妃，寡人没想到你这般坦诚。”

　　清蘅抿着唇轻笑，半靠在宋熙的怀里，“王上是妾的夫君，不对夫君坦诚，又对谁坦诚？”

　　这番话说得宋熙心神荡漾，他的手抚摸着清蘅如同桃花一般粉嫩的脸颊，越发感觉上天实在待他不薄。

　　放眼九州，长安的天子不过是个废物，梁国大权握在闻太宰手里，国君不过傀儡，黎国国主暴吝无度，唐国国力孱弱，不值一提……

　　他越发得意，就算她不是圣女，能够得到如此绝色美人，也实在是人生之大幸。

　　天渐渐吐露白光，门被猛地打开，有人快步走进来，在隔着内殿与外殿的屏风处停下。

　　“王上，弃疾公子去春苑狩猎，从悬崖上摔下去了。”是侍卫横田。

　　宋熙有些反感，随及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冷声问：“你说什么？”

　　横田躬身又说了一遍。

　　“弃疾怎样了？”国君问。

　　“情况不好。”横田不好多说，宋熙明白是出了大事，站起来赶忙穿好衣服，低声对清蘅说：“寡人去看看，你安寝吧。”

　　清蘅愣住，望着宋熙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迷离，一下子呆坐在地上，她缓缓抱紧自己，指尖泛着凉意。

　　铃烟听到动静，躲在屏风后半侧着身子看着她，清蘅回过神来时，铃烟已经不见了。她穿好衣服，呆呆坐在明瑟宫空荡荡的大殿里。

　　香织推门进来，唤了一声：“夫人？”

　　外头天色又有些阴沉，似有大雪之状，屋里暗暗如许，香织连忙把灯烛点燃，烛光跳动，清蘅叹了口气，“香织，我累了，你退下吧。”

　　“夫人不跟去看看么，听宫里人说符元殿已经乱了。”

　　“不去。”

　　符元殿里，皇宫里大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王后已经泪流满面，医士进进出出，纵然医术高超，却都无能为力，公子弃疾从崖底找到时已经没了气息，回天乏术。

　　宋熙大步跨进符元殿，众人纷纷行礼，王后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痛哭，“王上……弃疾他……”

　　她说不出话来，昏倒在国君怀里。

　　宋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放下王后，往宫殿里走去，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走到床前，把盖住的白布掀开，弃疾的脸已经青紫僵硬，宋熙缓缓把白布合上，望着这一干奴仆，神色阴鸷，“谁带公子去狩猎的？”

　　众人不敢言语。

　　他冷哼一声，“来人，把符元殿所有服侍之人抓起来，为公子殉葬！”

　　此话一出，侍卫们纷涌而入，里头哭喊求饶声一片，宋熙无动于衷，他不敢相信弃疾死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王后在医官的照料下已经悠悠转醒，丧子之痛像是一根尖利的针，直直刺在国君和王后心头，宋熙有些恍惚，听着医官来报：“公子死于中毒。”

　　中毒！

　　他的眸间积聚着怒火：“是何毒物？”

　　医官戚戚然、濯濯然：“枕草子。”

　　他冷哼一声，已然明了，枕草子，是雁国王族才有的毒药。

　　枕草子之毒，可让人神思恍惚，出现幻觉，以至于弃疾才会摔到悬崖之下。

　　何纪！

　　他咬牙切齿，临泽城的争端悬而未决，他未曾犯雁国分毫，可雁国竟然明目张胆地谋害了陈国的王子！

　　何其可耻！

　　他即刻召戚渝进宫，命令他即刻前往临泽城，倾兵攻打雁国。

　　戚渝跪地劝阻：“王上三思，单凭毒药，不能断定是雁国所为，况且雁国与我国素来和睦，只怕有心人挑拨，朝觐天子在即，如今发兵，传到长安，不好……”

　　“何纪害死我儿，寡人岂能忍气吞声！”宋熙又悲且怒，哪里听得进戚渝的话，却听见王后尖声道：“是玉夫人，一定是她，是那个女人，她害死了我的弃疾！”

　　“王后。”宋熙轻抚着她的背，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更加悲愤，“即刻派兵攻打雁国！”

　　两日后，雁国王宫里已经得到消息，何纪端坐在王座之上，案上摊着边陲传来的战报，不由得轻皱着眉。大夫郭驺感慨：“都说宋熙乃中兴之主，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何纪冷笑：“听闻宋熙得了个绝世美人。”

　　“绝世美人？”郭驺若有所思，“没想到宋熙竟会沉迷美色，看来陈国这一次也躲不过女祸，真是世事难料。”

　　“难料的何止此事。你可听闻过九嶷山千葉族圣女？”

　　“王上是说，那绝世美人是千葉族圣女？”郭驺大骇。

　　“陈国无人知此女来历，虽未证实，但可知错不了一二，天子连圣女都看管不住，看来九州局势日后要变了。”何纪似笑未笑，福祸相倚，如今于雁国而言，何尝不是个好机会！

　　“上书天子，陈国无故攻打雁国，请天子主持公道。”何纪缓缓吩咐，“此外，寡人会修书一封给陈王，请他到临泽城一会。”

　　“可陈国军队快要打过来了，国内今年天灾不断，临泽城只怕保不住了。”

　　“所以，寡人才要他来临泽城。”何纪冷笑，“放心，临泽城丢不了。”

　　陈王宫。

　　四下皆是缟素，铃烟漫不经心地绣着手帕，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声，虽然轻，但是很急迫。

　　铃烟打开门，来人是鸿宁宫的浣竹，铃烟有些惊讶，浣竹不由分说地走进来，“请姑娘到鸿宁宫看看殿下吧，殿下得知了公子的死讯，如今很不好。”

　　她有些疑惑为何浣竹会来找她，但担心还是占据了所有顾虑，因此连忙应了，浣竹望了望正殿里昏暗的烛光，铃烟低声说：“姐姐莫怪，我家夫人心思怪异，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

　　浣竹点头，她虽未曾见过玉夫人，但也听宫里的姊妹们谈起过，此女何等刁蛮任性，从来不将礼法放在心里，今见铃烟如此，心下更加笃定了三四分。

　　鸿宁宫里头灯火通明，铃烟随浣竹进去，见铃烟神色焦虑，也知她对殿下的关心，待到了正殿，医官出来，“浣竹姑娘，殿下已然无事，只是打击太大，须得好生照料，耐心开导才是。”

　　“多谢大人。”浣竹行礼，对铃烟道：“姑娘进去吧，我去送送大人。”

　　铃烟走进屋里，几个小宫女在收拾，动作很轻，铃烟转到屏风之后，原来重梧睡着，她轻声轻脚地走过去坐下来，心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他的眉眼，他的五官，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眼睛都红了，眼泪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殿下，你是不是已经记起铃烟？

　　浣竹端了水进来，放在一旁，“劳烦姑娘照料了，若是殿下醒了，还请姑娘好生开导。”

　　“是。”铃烟拿起帕子，沾上水又拧干，她细心地擦拭着，生怕吵醒了他，手不经意碰到他的额头，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她放下手巾，看着睡梦中的重梧紧皱着眉头，他一定很难受吧，她跑出去告诉浣竹，浣竹叹气：“无妨，这也是常有的情况，待殿下醒了，喝了药，明日也便会好些。”

　　铃烟一遍遍为他冰敷降温，用手握住他修长的指节，心砰砰地直跳。她无数次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这样照料他，就像她无数次远远看着他，很多次与他擦肩而过。

　　她正望着重梧发呆，他就那么醒来，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发热让他的头也隐隐发痛，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面露疑惑之色，梦里，他梦到谣昭，梦到了弃疾，梦到了他去了长安，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之后，便是血粼粼的弃疾。

　　“奴婢铃烟。”

　　重梧正想问她是谁，铃烟便会意了，问他：“奴婢去端药，殿下喝了药，再睡吧。”

　　铃烟……他望着她的背影，是她知道自己病了所以特意过来了么？

　　铃烟端了药来，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重梧笑着瞧着她，“原来你是生得这般模样，如此貌美，竟还诓骗于人。”

　　“殿下谬赞了。”铃烟有些羞怯地半低着头，不知是屋里太闷还是怎的，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重梧任由她一勺一勺喂着，待喝完了，他望着铃烟，铃烟也望着他，两人一时无语。

　　铃烟想到浣竹告诉她的话，对重梧说：“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弃疾公子一定不希望看到殿下病得这样重，奴婢……也不希望。”

　　重梧气息有些虚弱，“王弟与我向来要好，昨日一早，他还站在这里，可……”

　　重梧痛苦地闭上眼，抓住铃烟的手，他又缓缓睁开眼，低声叹息：“我很难过，可你在我身边，我很心安。”

　　“殿下且放宽心，只要殿下愿意，铃烟会一直陪着殿下。”

　　重梧的头越来越沉，许是药里有安眠的东西，他又很快沉沉睡去，铃烟不敢马虎，只怕重梧烧得严重，一直到天之将晓才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到寝宫里头来，铃烟醒来时重梧还未醒，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发烫了，这才放心地走出来，浣竹在外间见着她，问道：“殿下可醒了？”

　　“不曾。可是我要走了，夫人一早见不着我，会不好交代的。”

　　浣竹点头，进了屋去，太子果真还没醒来，她松了口气，看来是找对人了，殿下很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稳。

　　铃烟回了明瑟宫，正殿的大门依旧紧闭，香织在门口徘徊，见到铃烟连忙过来，“姐姐一早上去哪儿了，夫人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出来了。”

　　“我出去走了走。”她望了望紧闭的门口，清蘅吩咐过没有她的允许，是不能进去的，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还带着喜色，“夫人有令，我们也不敢违抗，回屋等着罢。”

　　“大王若是问起来……或者夫人出了事……”香织有些犹豫。

　　铃烟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若你担心，就去看看，我反正是没有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