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洛水michelle

9、第八章、纵使相逢不相识

　　楼外楼说书先生讲述天瀑公子的那一天，舒云沁接近傍晚的时候才姗姗来迟，依旧男装打扮，身后跟着红衣玉衡。
　　小二见到他们，热络地招呼着直接上到二楼头等雅间，却在刚上楼时被一眼熟男子拦了去路。小二在那男子的示意下退了下去，男子上前一步，有礼而疏离：“两位公子，我家小王爷有请。”
　　舒云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突，为着他口中“小王爷”的称呼。此小王爷，自然不会是大祈的昭搴小王爷。原本自不会轻易跟随了他去，但昨日门外听得的那几个关键字眼着实牵引着舒云沁，她想，或许从一些接触中可以知道什么蛛丝马迹。“有劳青玉公子。”她记得，昨日那个狐狸般的男子是唤他青玉的。
　　那是最角落的一室雅间，青玉在紧闭的门前轻唤了一声：“小王爷。”
　　舒云沁和玉衡相视一眼，听得门内昨日听过的那个慵懒声音应了声：“进来。”
　　青玉推开门让到一边，态度谨慎有礼，显然训练有加。
　　舒云沁两人进门，只一眼便知这雅间与昨日他们所处的雅间不同，无论是从这个室内的妖娆色调，还是从各类装饰物件，都可以推想这室雅间必是专门设造的一间，这个楼外楼或许也只此一间！
　　内室里，舒云沁和玉衡向着长榻上的人影一躬身，抱拳施礼，“草民参见小王爷。”
　　“免了。”轻飘飘一句自身前传来。
　　舒云沁两人抬眼望去，见昨日遇见的那个狐狸媚眼、被尊称小王爷的男子正懒散散地半斜躺在长榻上，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随意搭在腿上，双眼半开半合，氤氲如丝。他身上只套了一件雪白的斜襟内衫，半是敞开半是遮掩着，露出上身白玉胸膛一片，止不住的妖娆风情。
　　饶是舒云沁淡定如莲、冷漠清心，在突见了这样一番男子风情后，也是两颊生烫。当她再看清狐狸男子身后长榻上并非只他一人，而是还有另一个衣衫不整、露出一大片肌肤、且伸手抱着狐狸男腰身的美貌男子时，舒云沁倒吸一口气，闭着双眼直接侧过了身去。而她身后的玉衡则半张着嘴愣在了当场，忘记了动作和反应，俊朗的脸上生起两陀潮红而不自知。
　　“呵呵呵……”一串愉悦媚惑的笑声自榻上传来，“少君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一点都瞧不出已经虚岁二十又八了。”
　　此话一出，愣怔的玉衡顿时浑身一懔，不着痕迹地向舒云沁靠了靠，拿剑的左手拇指悄悄搭上剑格，一双桃花眼迸出凌厉的光芒。而舒云沁也瞬间退却了刚刚的羞意，头脑清醒，脸上的酡红也冷却大半。
　　她转回身正对那个半躺着的妖娆男子，因为对于这样的场景还是有几分窘迫和尴尬，舒云沁努力使双眸只盯着他的脸而不看其他地方，“景祥小王爷？”
　　狐狸男斜勾着嘴角，一手挑起胸前的一束长发绕上食指打圈，但看着舒云沁不语。
　　“景祥小王爷的身份尊贵，理应不便示人。只是才过一宿，小王爷便已对草民知根知底，着实令草民恐慌。”舒云沁语气平静，面上已经恢复平常的清淡。
　　“好一个恐慌。可是少君的恐慌掩藏的真好，还一点看不出来呢。”狐狸男圈着手中的头发懒懒道，停了会儿继续，“少君怎么就断定小王的爵号是景祥而非昭搴？”
　　忽略他熟络的“少君”称呼，舒云沁垂了眼眸，回道：“素闻大祈的昭搴小王爷气质如莲只着白色纱衣，与景祥小王爷有所不同。”
　　那人深深地看着舒云沁不言不语，手中圈着头发的动作却是不停，好半响，他才低低出声，似自言自语，“楚少君，年方二十又八，祈国人氏，身边跟随一名红衣随从，一个月前进入天启境内，辗转停留过米埠、下京、楚湘三地，而后便到达了王都。”
　　舒云沁不动声色地回视着榻上之人，听他继续道：“少君啊，才这些信息便是对你的知根知底么？少君是什么身份，家住祈国何处，生于何家，家中有哪些人丁，来天启又是做什么……这些，小王可都还无从得知哦。”
　　幽幽的口气听得舒云沁心中又是一紧又是一松，紧的是眼前这个小王爷一夜之间竟能将她这个不知姓名的陌路人查的如此详尽，松的是他终究没能查到她的真实身份，不由感到有些侥幸。照理说，他们萍水相逢根本无需对他解释自己的身世背景，即便是假的，但他天启景祥小王爷的身份摆在那边，为了不招惹事端，无论如何还是该向他动动嘴皮子为好。
　　于是，舒云沁说：“草民本就生于祈国一个端不上台面的生意小家，可怜父母早逝独留草民一人和几个仆人家丁，之前也未做过什么惊心动魄可以留名之事，小王爷无从得知草民的身世背景也属正常。”
　　舒云沁明白对方是不会相信自己一时兴起的一番胡诌的，但她说的也算滴水不漏，一时半会他也寻不到哪里有破绽吧。
　　小王爷深深看了舒云沁许久，才幽幽启口应了句，“是么……”，下一刻，孰料他瞬间换了个姿态神情，话锋突地一转，媚眼如丝，“少君怎还站着，莫非是嫌弃小王这个地方？”
　　“草民不敢，谢小王爷赐坐。”舒云沁从善如流，择了桌边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而玉衡则站在了她身边随护。
　　小王爷眼中眸光闪了闪。缓缓坐起身子，舒坦地后靠在身后之人身上，任身后人为他捏起肩膀来，道：“少君今日这时来，可是错过了郑先生的说书了。今日讲的可是天瀑公子，少君错过有些可惜了。”原来那说书先生姓郑。
　　舒云沁点头，回道：“今日草民有事缠身，刚刚得了空才想起郑先生今日一讲，遂赶过来看看，看光景还是错过了。”
　　所谓的有事缠身就是一整日待在客栈不出门？小王爷心中嘲讽，嘴上却道：“少君对那天瀑公子感兴趣？”
　　“实不相瞒，若不是昨日郑先生提及，草民连天瀑公子的名号都未曾听说。这样一个全然陌生且与草民事不相关的人，如何谈得上感兴趣。”舒云沁回答。
　　小王爷拣了长榻前的一盘水果，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嘴中，身后之人立即双手摊着洁白的帕子端在他嘴边不远处。那小王爷抿了几下，吐出几颗籽在那白帕子上，嚼几口咽下。“无妨，今日也算你来得巧，让你见见天瀑公子本人，看看你还感不感兴趣。”
　　小王爷懒懒说了这么一番话后，一双狐狸媚眼便再没有离开过舒云沁，他紧盯着她的面色神情、各种细微动作，似要将她探出个究竟。
　　想起昨日那说书先生说的天瀑公子“左手锁片右手鞭”，又联想到偶然听得的那几个敏感字眼，舒云沁顿觉心中一颤，隐隐生出了一股期盼之意，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谢小王爷。”
　　一时间，雅间沉默了下来，那小王爷自顾挑着面前的水果吃，时不时和同榻的男子耳鬓厮磨。而舒云沁目不斜视，径自喝起了刚刚青玉端进来招呼她的热茶。
　　透过纸糊窗格，舒云沁断定天色已经全黑，想着是不是应该起身告辞之际，听得外室青玉的声音道：“玉公子，小王爷已等候多时。”
　　舒云沁只觉眼皮一跳，盯着端在手里杯中清澈见底的茶水，微微恍神。而玉衡则只看着面前自己要护着的佳人，目不斜视。同一时间，随着一阵珠帘响动，榻上的小王爷倒先开了口，“呦，无痕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了。”
　　舒云沁回了神，准确地抓住了那小王爷话中自称“我”而非“小王”，看来他与这个叫无痕的人私交匪浅。没听到进来之人开口，倒听得一阵窸窣，那小王爷道，“咦？琳琅急着下榻做什么？唉，无痕，你看看，你不来则矣，一来就把我的宠侍吓成这样。”后面的话语气带了幽怨。
　　“小……小王爷。”似乎是那个被唤作琳琅的宠侍颤巍巍地低唤了声。
　　“罢了，你且退下。”这是小王爷的声音。
　　舒云沁似乎能够想象出，那个自己并未细看长相的琳琅此刻一脸的受惊和胆怯。可是，这个刚进来的“无痕”莫非长得凶神恶煞，竟将刚刚还好端端的一男子吓成这样？
　　舒云沁心思百回千转，依旧看着杯中的茶水。耳边有人道，“倒是我扰了小王爷的兴致了。”不咸不淡的语气，低沉浓郁的声音，如百年醇酒一般回味流转。
　　舒云沁手中的茶杯落下，“啪”一声碎裂，溅出一地水花。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轻颤着，只听得到身后的玉衡一记抽气……
　　那样一个声音，曾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云沁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样一个声音，曾隔着厚重的城门隐隐问她：“你可有喜欢过我？”
　　那样一个声音，纵使昏睡迷蒙，纵使芳华老去，纵使时隔九载，她也不会听不出、辨不清！
　　她面色苍白，双眸空洞怔怔。她缓缓抬头循声望去，纵然那熟悉到眷恋的声音已经给了她有力地一波冲击，可再真实地看清面前几步那人俊美的脸时，泪，滑落的毫无预兆。有那么一刻，舒云沁心窒到无法呼吸！
　　楚祕……少君……
　　无意识地站起身，舒云沁脚才一动，胳膊就被制住了，她无意识地想要挣脱，直到胳膊上越发清晰的攥痛传来，她才有所清醒，没有去擦眼角的湿意，她仅能站定不动。
　　屋子里诡异的静默。纵使心思再剔透玲珑，舒云沁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来解释她此刻的严重失态，况且她也再没有精力去想解释。这个时候，要不是玉衡出手攥住她的胳膊，指不定她会做出是什么事情来！她垂了眼，看着一地的水花和茶杯碎片，怔怔很久。
　　“少君的反应实在出乎小王的意料，想必……无痕这天瀑公子的魅力也影响到你了？”
　　“天瀑……公子？”无力去揣测小王爷话中的深意，舒云沁只是怔怔抬头，看的却不是说话之人，而是那个进门起就冷凝着脸的人。那人同样也冷冷地看着她。
　　“呵呵，如假包换。”小王爷答，“我天启的智囊、江湖中的天瀑公子，玉-无-痕。”
　　他姓玉！
　　舒云沁顿觉眼前一黑，重重地晃了晃身子，要不是身后的玉衡搭手扶住她，她怕是早就摔了下去。她努力稳住心神，再投去目光时带了几分打量。
　　没有记忆中的紫衣华袍，没有束起一束头发，没有招牌的俊邪笑容……
　　有的，是一身玄衣墨袍、外罩一件红色连帽披风。有的，是垂直臀下的墨黑长发随意披着、只在中下段扎了一条银色玉带。有的，是一脸没有悲喜的冷凝表情！
　　迎上那双黑曜石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眸，还是被他眼中的冰冷所刺痛。“我是楚少君。”她说的很平静，但她内心无比期望着他能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少君，少君……
　　然而，眼前这个玉无痕让她失望了。他的眸中仅一晃而过一抹疑惑，淡的微不可见。而后，他向她微微颔首，“玉无痕。”声音沉沉，惜字如金。
　　舒云沁暗自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天瀑公子风采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她停住话，侧了头对榻上之人道，“摔破玉杯是草民之过，这点银票先补上草民的过失，他日定当重赔。天色已晚，小王爷，请许草民先行一步。”话落的同时，一叠银票自玉衡手中接过，放于桌上。
　　景祥小王爷一挑眉，幽幽道，“自便。”
　　舒云沁得话，顾不得深究妥当与否，遂领着玉衡出了门。玉衡在临出门时，回过头深深看了那个有着楚祕的容颜、却名叫玉无痕的男子。
　　在舒云沁两人走后，玉无痕就在先前舒云沁坐过的座位上缓缓落座。
　　“草民吗……”景祥小王爷看着桌上的一叠银票饶有兴味，话中满是戏谑。“怎么小王就看不出他一点身为草民的样子？还是祈国的草民都这般胆大不懂规矩？”
　　无人应答。
　　“那般失态的模样……”小王爷看着地上茶杯的碎片和那一滩临近干了的水花，若有所思。再抬首时，他妖娆的媚眼盛满了风情，他看着桌边的天瀑公子，斜勾起嘴角，道：“我要他，无痕。你帮我。”
　　玉无痕望向地上的残象，眸中划过一道光芒，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说

　　舒云沁的开虐之路，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