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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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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泽又失眠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个晚上安然睡好过。
曾经美好的回忆一点点碎裂,变成玻璃碎片,狠狠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已经变成习惯,林德泽每次梦魇都会发烧,漆黑的头发被冷汗浸湿,呼吸困难,如沉溺在水底。
可是这时,有人把他拉了上来。
颜可第二次,叫醒了被梦魇折磨的林德泽。
少年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里映入模糊的脸。
等视线聚焦之后,女孩的模样才彻底清晰。
那和记忆中相似的眉眼,让林德泽恍如隔世,好像回到了那时候,身体不再发冷,温暖回笼而来。
然后他就听见眼前的女孩,用很小心柔和的声音,说出无比可怕的话。
“醒醒,该去上学了。”
林德泽:……
?
“什么玩意儿?”林德泽猛坐起,抬手薅了把睡成鸡窝的黑发。
“什么上学?这不是寒假吗?”
颜可声音缓慢,向他娓娓道来一个可怕的消息:
“一中的家长联合请愿,强烈要求学校开设补习班。”
林德泽:“……家长想开就让他们自己学啊!凭什么让学生去!”
少年本来就有起床气,此刻更是像一点就炸的火药,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不去!你爱去自己去!”
颜可为难地看着重新躺倒的少年,伸手使劲去拽他。
可林德泽看着瘦,却有一米八,她使劲全身力气也拽不下来。
门外响起鞋跟叩击木地板的声音,林夫人穿戴整齐,臂弯挎着包,不悦地说:“小泽你还不起床?”
林德泽一直都很听妈妈的话,但这时有起床气,难得摆烂道:“我不去!”
林夫人看了眼手表,“八点上课,颜可六点就起床了。可却要因为你迟到。”
“你自己迟到就算了,难道还要连累颜可受罚吗?”
作为母亲,林夫人一向很懂得拿捏儿子的软肋。
林德泽最烦这样的情况,安静地躺了几秒,烦躁地起床。
寒假不用穿校服,林德泽在卫衣外套了件短羽绒服。
雾霾蓝的颜色,衬得他皮肤冷白,黑发发梢沾了点水渍。
颜可跟着他上车,今天还是上次送她来的刘叔叔,一见到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林德泽起床气还没消,臭着张脸,只有颜可很捧场地向他挥手。
从林家到一中只有十几分钟路程,但因为车上某人冷冰冰的气场,导致这十分钟如十个小时般漫长。
刘叔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伸手去摁开关,“要不咱们听首歌……”
“不听。”后座少年双臂环胸,头也没抬冷硬拒绝。
“哦,哦。”刘叔缩回试探的手。
又安静了一会儿。
刘叔:“小泽过年跟不跟着回老家?你去年就没……”
话没说利索,刘叔意识到不该提去年的事。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笑嘻嘻地跟颜可说:“你知道吗,我跟小泽还是亲戚呢。”
颜可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什么亲戚呀?”
刘叔乐呵呵回答:“我是小泽的外婆家的舅舅的女儿的姑妈的儿子。”
颜可:“……”
“张姨也是小泽的亲戚呢,是表姐家的大姨的儿子的叔叔的……”
颜可:…………
林德泽忍不了了,抬头露出烦躁表情,“见个人都得说一遍,你烦不烦?”
刘叔:“嘿嘿这不高兴嘛,太太和先生都是大好人,雇我们来活儿少还给双倍工资。我记得那年啊……”
车子缓缓停在学校门口,刘叔还想再忆往昔,林德泽立即抬手指点了点颜可肩膀。
“赶紧下车,他又开始了。”
颜可只觉得肩膀被不轻不重的力道点了两下,旁边凹陷的座位弹了上来,车门开时钻进一股风,冻得人哆嗦了下。
林德泽脸色不善,手臂搭在车门上,弯腰往里面看,“愣着干嘛,还要我亲自给你开车门?”
颜可回神,摇摇头,立即开车门下来。
她跟着林德泽走进校门,身后还有刘叔感动殷切的叮嘱:“回学校好好听课啊,别让你爸妈失望……”
林德泽没有回头,抄在兜里的手握成拳头。
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你的父母对你这么好,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不是爸爸妈妈的儿子。
如果能选择,他希望自己从没出现在世界上。
被从幸福的假期里拽回“监狱”,学生们都叫苦不迭。
今早班级气氛都低沉沉的。
林德泽一来就走到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趴在桌子上开始睡。
颜可跟着黄老师,先去了一趟教务处,踏着早读铃声回到高一9班。
“安静!”黄素琴高声喝住了吵闹的同学,将颜可带到讲台上。
“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从今天起就是我们9班的一员……”
颜可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始终低着头,偶尔目光瞥向全班同学,总能一眼看到最后排靠窗位置的林德泽。
男生的脑袋埋在左臂弯里,纯黑的头发有点乱,右手搭在桌面,因为胳膊长手长,腕骨处往下都垂落在桌前。
“贺阳阳,你把旁边的位置收出来,李颜可去那里坐。”
黄素琴指着一个女生旁边的空位说。
贺阳阳正在整理刚卷好的发尾,闻言脸一皱,很不客气地说:
“老师我才不要跟她同桌,看她穿得这么土,跟她待一块我审美会降级的!”
今天不是正式开学,颜可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
黄素琴很生气,教训贺阳阳没有礼貌,可也只是说说,没有什么震慑力。
一中是好学校,好学生年年获得竞赛冠军,各种荣誉接连不断,让所有老师都面上有光。
可也不乏像林德泽这样的“问题学生”,你动不了他们,也训不住他们,让黄素琴格外头疼。
黄素琴又问了几个没有同桌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比较排斥这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新同学。
视线扫了眼最后排的一个空位,又在看到旁边趴着睡觉的林德泽时,放弃了念头。
算了,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李颜可同桌,更别提这个最难办的刺头了。
于是黄素琴只能挑一个比较好说话的,慢慢和那个女生商量。
颜可一直僵硬地站在讲台上,尴尬地脸格外红,她只能低着头,默默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扣扣!”
突然有手指敲在桌面上的声音响起,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刚被吵醒、一脸烦躁的林德泽。
少年的脸上映着窗外升起的晨曦光芒,狭长的眼睛眯成一道缝。
他敲了敲旁边的位子,对颜可说:“这里不是有空位?过来!”
颜可在全班同学和老师惊讶的注目礼中,背着书包走到最后一排,很小心地坐在少年的身边。
大家都用一种很同情的眼光看着颜可,竟然和全校最可怕的男生坐在一起。
只有少数几个问题学生,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他俩身上。
林德泽不是最讨厌旁边有人吗,竟然会主动让新来的去坐,难道是睡觉没睡醒?
一下课,徐庄南就轰开林德泽前位,叉腿反坐在椅子上,心里十分不平衡。
“我之前说了多少次跟你同桌,你踏马都不肯!她哪里比我好?”
徐庄南手指着颜可鼻尖,凶神恶煞的。
林德泽被他吵醒,烦躁地拨开他的手指,声音冷冰冰的,“闭嘴!”
“别睡了,走啊!”徐庄南又去推他,做了个抽烟的手势。
林德泽眼神一沉,“不去。”
徐庄南板着脸,“怎么,怕被老师发现啊。就因为上次处分的事就不敢了?你可真孬种!”
林德泽被他激得心头火起,径直站起身,双手抄兜往后门走。
颜可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对话,也立即起身,想要跟着林德泽。
林德泽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转身凶巴巴地威胁她:“别跟着我,小心挨揍!”
徐庄南作势朝颜可挥了挥拳头,但因为上次被林德泽警告,所以没敢动真格。
颜可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识相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和林德泽做了一天的同桌,颜可总是不自觉地偷偷打量他。
少年周身被黯淡的气质拢盖着,他从不听课,不是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
他发呆的时候,深棕色的瞳孔没有光彩,像是陷入四面都是镜子的封闭独立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颜可总是从他冷冰冰的面具下,看出莫名的悲伤。
“你为什么难过呀?”颜可偷偷看了眼老师,小声问身边的男生。
林德泽愣了愣,认识他的人,向来都说他整天板着张脸,面无表情的。很少会有人看透他的情绪。
但少年没表露出来,微躬着背脊,下颌埋进雾霾蓝的领口,声音又哑又低,“没有。”
已经没有难过了。
当你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已经感受不到难过是什么滋味了。
从颜可问了那句话后,林德泽的情绪越来越差。他胸腔里憋着一股压力、冲动,不释放出来会不停的膨胀,以至于爆炸。
林德泽主动给徐庄南发消息:“放学去打游戏?”
徐庄南整天在玩手机,立即回复:“难得啊!当然好,不过咱们得从南门走,职高那群混混一直在堵你呢。”
下午最后一节放学铃声响,林德泽自顾自起身,对颜可说了句:“刘叔今天来不了,你自己回家,我还有事。”
颜可默默地收拾好书包,对他说:“好。”
林德泽以为她终于听话了,可出校门时,却发现颜可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林德泽有点冒火,徐庄南破口大骂,“那傻逼怎么还跟着,我非得教训她一顿……”
“在这等着,我去跟她说。”林德泽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让徐庄南偃旗息鼓。
颜可躲在一棵大树下,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歪头想去看看目标时,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赫然发现是满脸戾气的目标人物。
“我说最后一次,别再跟着我。”
颜可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低头看脚尖。
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出来:“你为什么总跟那个坏学生在一起?”
林德泽听到笑话般,嗤笑一声,微哑的声音带着自嘲的语气,“物以类聚,我本来就是个坏学生。”
“不是。”
颜可突然抬起头,一双湿漉漉带着纯真的眼神看着他,“你和他不一样,你比他好多了。”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人流如凝固住,风声也静止下来。
林德泽眼皮抖了下,他原本吊儿郎当地只拎着书包一边肩带,此时那只手颤抖地没有力气,书包落在地面。
林德泽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会有人认识他,并对他产生期待。
可当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对方时,他收到的,从来都是更加失望的眼神。
那种感觉比用刀子划在他身上还要痛,痛得让他窒息。
让他宁愿从开始就摔碎这份期待,也不要日后承受无以复加的痛苦。
林德泽垂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了,他抬起头,表情阴冷,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冷戾。
“我什么时候给的你错觉,让你觉得我竟然是个好人?”
少年抬手拢了把额前的头发,冷白的指节陷进漆黑的发丝里。露出的那双眼睛阴沉到可怕。
颜可被吓得连连后退,脚跟撞在后面的树皮上。
“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我只是怕脏了手!”
林德泽眼神从下到上扫视她,嘴角的笑轻蔑,“你浑身上下加起来,抵不过我最便宜的一支笔,这么寒酸整天跟着,知不知道我很丢人?”
颜可像被戳中痛处,脚尖难堪地缩了缩,埋头时眼眶发红。
林德泽左手抄进口袋里,拿出那颗熟悉的巧克力。
“这个我还没有吃,因为太便宜了,我怕会吃坏肚子。”
“拿这种东西送人,你也拿得出手?”
林德泽将这颗巧克力扔进长椅旁的垃圾桶,再度看向颜可,冷声道:“赶紧滚,和你站在一起多一秒钟,我都嫌丢人!”
颜可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捂着眼睛朝右边跑走了。
浑身紧绷的少年像是忽然间卸去力气,双手重新垂在两侧,眼神连刚才那点火气都消失殆尽,变得灰暗、死气沉沉。
颜可很讨厌林德泽,她边走边哭,走到一个小胡同时,迎面遇见一群头染五颜六色的混混。
“就是她整天跟林德泽混在一起,终于被咱们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