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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秘密一:长月游记 ...

  •   一、草原

      六月。

      有话想说,无人可交流。从今天开始,我决定开始记事。

      我准备了两本册子,一本算游记,一本记闲事。此为前者,会和我一起长埋于地。每个人都有记忆,其中有的深,有的浅,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如今的我。

      离开大荒后,我要去做什么?我问我自己。

      我想去这片土地上看看。这是我们魂牵梦绕的大地,代表着生机、自由,与未来。

      穿越过沙海,南部是一片广阔的大草原,也是大河的发源地之一,这条诞生于草原的支流,在六月初苏醒,化作冰凌与溪水,安然地穿行在草地里,最终又汇集到一起。

      它醒得很晚,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春天也来得晚。

      草原上的河流流得很肆意,我淌过湿地,在干草上走了没多久,又见矮草下静谧流淌的水。这时候我的身体尚康健,偶有窜火,往里头躺一躺,看草原上空的云走一会,这片云还在我的视线里时,就已经可以再站起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谨慎。我担心稍有不慎,火焰会从我的身上流窜,毁灭这片土地。

      夜里,我睡在湿地里,这里的天空很高,不时有风刮过,还有细小的虫类不惧我的身体,从我身上爬过。
      我感受着它们的运动,我想,在这片草原上,它们若要去很远的地方,应该也要走很久,正如我们一样,是一场长久的跋涉。

      一日,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了铃声。我起先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便站起来远眺,不多时就让我发现了行走在草丛里的几头羊,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白色点缀在草里。

      我躺在草里,希望这些草可以藏住我的身影。

      我还没做好和人类打交道的准备。

      我观察了好一会,实际上,我和动物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除了鸟与鱼。我观察了很久,才看到很远的地方,有几个穿着厚袄的人在赶着这群羊。

      他们在把羊往远处的山上赶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远远的,我有些好奇,这些羊要“迁徙”到哪里去。

      牧民十分警惕,他们要担心外来的动物攻击羊群,我听叫哨音,没过多久,就发现几个人从四个方向逼近。

      我这时还有些紧张,但发现我是人后,其中的一个牧民扔个我一件旧袄,他手上做了个绕圈儿的动作,我有些懵懂地把袄子绕着身上裹了一圈,才发现上下有一条绳子,可以系在一起。

      他们凑在一起,低语片刻。终于,一个男人走过来:“你是什么?”

      他的口音很奇怪,我想,或许这些牧民的语言和九州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当中会九州语言的并不多。

      “抱歉……我是九州弟子,御剑时不慎坠进草原里,受伤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不知道自己的口音和他的比起来,哪一个更好笑。

      或许是我现在看起来实在太过虚弱,他们并未起疑心,其他人继续放牧,会九州语言的这人挥挥手,走向另一个方向,我想,他是在让我跟着他。

      没走多久,我就来到了他们的聚居地。

      他生了一团火,又丢给我一层褥子。离开了一会,端来一口锅。里头应该是有剩菜,他放在火上热了热,从怀里变出一个石碗,舀了一些递给我。

      “喝吧。一会,带你去见托米,她说得比我好。”

      是腌渍过的蔬菜,泡在熬过的新鲜牛奶里,酸酸甜甜的,吃起来别有风味。

      吃完饭后,他带着我去找“托米”。

      “托米”坐在毡包之外,她身上叠着好几件袄子,年龄不大,归来的牧民都要向她打招呼,我学着其他人一样向她行了礼。

      她看我一眼,和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就离开了。

      “在草原里待了许久吧。”她招招手,让我靠近些。

      她的手很热,摸摸我的额头:“没烧。脸红可能是因为你受凉了……你的体温很低。”她低下头,往坐着的凳子下掏出一颗泥。

      “吞下去,吞下去就好了。”

      她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样,我没有多想,将泥丸吞了下去。

      “吃了泥,就是草原上的人,从今以后,不会惧怕了。”她溢出一个笑:“走吧。过几天移牧的人会回来,他们要将羊奶卖到南边去,和他们一起去吧。”

      几天后,我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草原,我没忘问他们,托米是什么意思。

      “圣女的意思……神的使者,她保佑着草原。”

      保佑着草原,而不是保佑着我们。

      二、衍天

      南面是山区,山脚下,有一处城镇。

      牧民们离开的时候,塞给我一些银子。
      “是托米给你的,她说祝你好运。”

      这处城镇有毡包,也有瓦房,还有木头造的,里头来往的有穿着麻布的,裹着羊袄的,也有穿着布衣的。

      这些山很高,大多嶙峋,但奇怪的是,远远看去,在云上山峰附近,反而有不少树木。

      我在镇上吃东西的时候,一旁的二人在聊天。
      一男一女,穿得和镇民很不一样,虽然也是布衣,但精致很多,头发也规矩地束着,我想,这应该就是九州弟子了。

      再一听,我才知道群山上头,就是衍天派。

      天道无常,与人无关。

      三、琴

      顺着商道,我抵达了九州腹地。这里没有多少修仙门派,纯粹是人间景象。

      比我预想的,更繁华的人间景象。在这里,我听说了属于他们的神话故事,和我自己看到的,有所联系,但相差甚远。

      有的神有着动物一般的身体,这倒是不错,毕竟神族中有许多是从动物进化而来。
      九州祖先自北而来,他们或许认为,九州人早期生活在大荒附近,神代末期才南下的。这一点就差上很远了。

      我在王都找到一份工作,买了几本书,回家研磨。

      我仔细看着,这神话里其实有不少人为的痕迹。例如九州名称的来历,只说是当时分为九地,神代后我才知道,分作九地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不少从其他地方来的人,统计了一下,大致来自十六层中的九层,这些人聚居在一起,后来也大多使用同一个姓氏,只是那之后又分裂几回,姓氏也变得多起来。

      里应外合灭神族的事在如今的九州观念来看并不光彩,所以也找不到关于此事的痕迹。对于神族的灭绝,大多使用江河混战,神力枯竭,人族崛起之类的话来敷衍,并没有怎么提到和不烬人有关。

      也是看到这段,我才想起,我自己手上还有一件东西,虽然几万年前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神器,但如今或许却能帮上我不少。
      是一把上古琴。

      四、仔仔

      上一次游记写着写着写茬了,这一次,我只会写一些眼里看到的东西。

      我在王都待了很久,九州常识如今已经难不到我,周遭的人偶尔会提起我几年过去也没怎么变,我便收拾包袱离开了。
      我从腹地南下,继续走,便到了蓬莱。
      从前并没有这个地方,也没有这个名字。

      靠近海边的城镇在这个季节真是惬意,海风习习,即使是夏日也并不炎热,天空湛蓝,走在路上都有些心旷神怡。

      这里没有什么山地,风一吹,整块地都开始轻轻作响,像穿过了我的身体。我还看到许多鸟在低空飞着,沿岸多吃鱼,不怎么捕鸟,他们也飞得自在。

      靠海的地方有不少渔村,这些居民和草原上的牧民一样,话不多,有的甚至不会说九州话,我想,不烬人也是这样。

      他们更多的,会在手上打手势。这些手势代表着“安全”、“海啸”、“出海”、“赶集”等等,这些手势或许就是他们的语言。

      海一阵阵吹着,在渔村里会九州话的寡妇张妹家里帮了几天忙,她答应带我去赶海。

      这片海和黑海不同,并不汹涌,张妹告诉我,这是因为海上有蓬莱仙境,海底有镇海神剑,这两样东西,和木雕一样保佑着大海平息,也让渔民有了生活。

      “木雕?”我问她。

      她点点头,从腰包里掏出来一个很小的木雕,这木雕乍一看就像一个小球,或许是因为在手上摩挲了许久。我再仔细看,才看到上面还有一个小木尖。

      “……鸟?”我有些迟疑。
      张妹点点头:“或许是只乌鸦吧,我也不知道。男人去了以后,这木雕就到了我手里,村里的人说要出海,必须把木雕带在身上,他们非说这鸟嘴就是男人下头那玩意儿……若是我不带着木雕也能出海成功,就不再刁难我。”

      “刁难?”我有些不解。

      “嗯。因为村头通常不让女人出海,只让赶海。”她站起来,指着下头的礁石:“你瞧,在这里的没什么男人吧,当然,赶海也顶危险了,隔壁家里的仔仔就是赶海的时候被卷走了……村里刘婆婆年轻的时候还能从礁石处游到蓬莱仙境附近捞贝,比我强多了。”

      张妹收回手,小声道:“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就把木雕拿到手了。那次出海也成功了哩。”

      我其实觉得,没有木雕她也能成功。
      但我没把这话说出口,张妹似乎很高兴,她一边在礁石里翻拣,边告诉我明天她要带着仔仔一起出海。

      仔仔是女儿的意思。

      五、出海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的时候说得畅快,张妹让我和她仔仔一起趟在船板下面,让我和她一起出海。

      我其实很怕大海,但她在兴头儿上,我还吃了人许多海鲜,无法拒绝。

      仔仔也是第一次出海,但她看起来并不紧张,紧张的那个人反倒是我,张妹说过,靠近渔村的地方人多,假若仔仔要探头出来,她得开到更远的地方。

      海水与我就隔着一块木板,我能清晰地听见浪花扑打的声音,逼仄潮热的空间里,脸上不自觉淌着汗,仔仔抓着我的手:“捏捏不怕。”

      她牙齿还漏风,叫我“姐姐”的时候,听起来像是“捏捏”。

      我难得有些害羞,我比人家大不知道多少岁,却比她还害怕,便假装不慌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过了许久,我能感受到船停了下来,张妹掀开船板,将仔仔抱出去,她仔细地在仔仔腰上系了根粗绳。

      我从船板下爬出来:“到了吗?”

      “没有。这边已经没人了,想着把你那放出来。”她指向不远处:“就在那,看到那块红木头了么,那块就是我的地盘。”

      张妹驾着船,腾在海面上:“一会你帮我下网就行。”

      船行驶到浮着的红木附近,她从包里扯出一大张团着的渔网,我看着像是一团乱网,张妹抖落了几下,找着几个绳头,一会就把渔网扯开了。
      “牵着这头。”

      她拿起另一头,跳进了海里,开始还能看见她的身影在海水中浮沉,不一会就再也寻不到。

      仔仔担心地看着海面,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下一瞬,远处的礁石上就爬起一个人,像搁浅的一条鱼。

      仔仔对着大海呼喊她的妈妈,这声音传不过去,但张妹却像听见一样,她喘了两口气,站起来高举起渔网的绳头,转过身朝我们挥手。

      我总觉得,在海上,她更加畅快自在。

      张妹固定好渔网,又回来了,她将渔网这侧固定在红木上:“我明天再来收。今天还得下笼子,能捕到多少就算多少吧,渔期快过了……”她低下头拍拍小腿上爬着得海沙,又直起身,对着我道:“长月妹子,苦着脸做什么,再大的浪我都渡过,渡完了便笑笑,我们海边常说,没啥过不去得大浪,万一没过去也有大海替你收尸,像我仔仔一样,常笑笑。”

      ……

      二十、启

      离开蓬莱后的二十年,我辗转在富饶繁华的江南地区。
      与腹地和蓬莱不同,在此处,自然收敛了它的脾性,山与水都变得柔和,我也更多地从观景变成了观人。和不烬人不同的是,九州人个性多变,上一刻许在破口大骂,下一刻就泪眼婆娑,这些九州人还很爱看戏,许是环境熏陶下,偶尔我也会去看几次。

      春后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我坐在一处屋檐上,脚下忽有衙役追捕犯人,忽有如话本中的郎情妾意,忽有商贩叫卖,忽有小儿啼叫。

      前几日,我又去了蓬莱一趟。

      旧时的小渔村已经只剩下些许鱼骨赤/裸地躺在海滩,我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转,他们告诉我几年前蓬莱仙境外新开辟了一块地,许多渔民都跑那里去做生意了,不过几年就繁荣起一条街。

      这几十年来,我也见过九州修仙弟子好几次。
      有的去王城办事,有的在江南做生意,但他们与寻常百姓都不怎么打交道,即使穿着普通布衣,你也能一眼瞧出不同,老百姓的局促在他们身上一点都找不到,根本不像是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的同类,若将天与地看成两处地,他们就像活在这中间,既不像人,亦不似仙。

      我边想着这事,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华山派底下。

      许久以前,具体而言,神代末期,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其他不烬人一样,没有“眼睛”。同伴们坚持着南下,或许,他们中也有人曾通过另一双眼睛,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往南吧,往南吧。
      在此刻停息,是抹掉过去,也是放弃未来。

      直至在沙海中徘徊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天上吊挂着长月,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海。我看到一块石头被“我”埋进海里,我看到“我”在沙里斗蛇,在海上写阵,在山间与人共品一壶茶。

      勇敢来自于无畏,而无畏或是因为麻木,或是因为无知,又或是因为我看到结局,却仍离开沙海,走到这山下。

      上山,化作石头。

      下山,回到红尘,周游九州,有朝一日,尘归尘,土归土。

      人间与修仙界,哪一边才是真实的世界,我问我自己。

      但我的故事和这游记不同,不是从草原上开始的,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大迁徙开始的。

      你且看我往哪处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秘密一:长月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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