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归支

6、第六章

　　林风致不太热衷于社交，从小到大玩得好的朋友不多，要是放从前，面对陌生人的突然邀约，她第一反应就是急速酝酿借口，然后面露苦涩地推脱说，不好意思，下次吧。

　　人际交往会耗尽精力，还是一个人最逍遥自在。

　　更何况她现在腿上还有伤，那句轻快的“好啊”，到底怎么脱口而出的？

　　还没等她彻底想明白，徐璟然已经停好车位，解开安全带，“走吧。”

　　山韩料理有两层楼，装修风格偏工作化，黑白灰色调，店员统一着装，看上去清爽舒适。

　　考虑到林风致不方便，他们选了个一楼靠窗的位置，放眼望去，正好看见满街的绿意葱茏，赏心悦目。

　　吧台小哥擦着盘子准备开工：“扫码点单哈。”

　　昨晚忘记充电，刚划拉两下菜单，电量不足20%的提示音就跳了出来，林风致说：“我手机快没电了，你点就行。”

　　徐璟然见状扫了二维码，把手机反递过去：“用我的吧。”

　　林风致一怔，很快接过来：“哦，好。”

　　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忌口，她按自己的口味勾选了几道小菜，问：“部队锅你要吃哪种的？芝士年糕还是肥牛年糕？”

　　徐璟然又想说“我都可以”，反应过来，改口道：“芝士年糕。”

　　林风致点点头，随手选了两杯喝的：“我点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徐璟然添了两道炸物小食，按了下单结账键。

　　菜上得很快，没一会，油炸的香气混合酱料的甜酸飘满屋子，林风致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徐璟然瞥见她的小动作，贴心地把盘子移过去：“快吃吧。”

　　林风致感激一笑，夹起色泽诱人的鸡腿肉，一口咬下去，表皮酥脆，肉质鲜嫩。

　　炸鸡、冰饮、空调。

　　夏天的魅力不过如此。

　　她吃相很好，面部表情丰富，咀嚼时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高中晚自修回家，简单一碗酱油拌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更别提这满桌热量炸弹。

　　傍晚五点多，雨停了，店里陆续来了几波客人，楼上楼下的座位都是说话声和嬉笑声，热闹起来了。

　　林风致喝了口果汁，瞥见对面静止不动的人，忽问：“外星人长什么样？”

　　徐璟然愣了两秒：“你说什么？”

　　她拿手指了指，揭开谜面：“你一直不吃，我以为你被拐到别的星球了。”

　　“哦。”徐璟然缓过神笑了，一口吃完薯条，诚实道，“你吃得很香。”

　　林风致发出一声“哈”，眯着眼睛往后靠：“你也觉得我很适合做吃播？哎，可惜我挑食，不然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你讨厌吃什么？”

　　“肥肉！”简洁迅速。

　　“还有呢？”

　　林风致思考问题时习惯微抬右脸，她嚼着泡面细数：“茄子、香菇、榴莲、鲍鱼。”

　　提到后面两个，她装作受伤状：“我妈说我是野猪吃不了细糠。”

　　徐璟然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拳头抵着唇边。

　　林风致也浅浅笑了，继续话题：“你呢？你不喜欢吃什么？”

　　“我……”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不留情面打破渐趋上升的气氛。

　　没有备注，界面上是一串数字。

　　“我去接个电话。”徐璟然抱歉地拧眉。

　　林风致坐直身体，朝他点点头。

　　玻璃门隔绝了冷气，和汽车鸣笛同时间响起的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你好，之前您在‘有家烘焙’定做的蛋糕已经送到了，百柳街56号。”

　　徐璟然瞬间领悟，忙说：“店里有人吗？”

　　“有，一个女的。”

　　“你把蛋糕给她就行。”

　　挂断电话，徐璟然没着急回座位，果不其然，岳读的电话紧随其后。

　　他先发制人：“蛋糕拿到了？”

　　“拿到了，你人呢？”

　　“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徐璟然。”岳读严肃，“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以为你明白。”

　　“我知道，所以我没逃避，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每天都很充实，不需要歉意，也不乐意维持虚假的联系。”

　　“你——”

　　徐璟然厉声打断她：“就这样吧，替我说声生日快乐。”

　　他碰巧站在拐角处，低头捏着手机，没注意到两米外走来一对父子。小男孩牵着爸爸的手，叽里呱啦讲着在学校的所见所闻，时不时摇摇父亲的手臂，要听他的夸奖。

　　“还炫耀这次考试做题仔细，前面有人都没看见？”

　　“诶呀，老爸你先听我说。”

　　男孩不以为意，一蹦一跳越过徐璟然，忙着讲完故事结局。

　　对徐璟然而言，有关童年的记忆，大部分都是由听觉承载的。无论是母亲赵梅的歇斯底里还是父亲徐峰的冷言直击，亦或是到后来，两人分开，时间轴上短暂消失了鸡飞狗跳的片段，原本尖锐的噪音演变为极端的寂静。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是通过耳朵记录，再强迫自己通过耳朵遗忘。

　　偶尔看电视剧，看到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他第一反应总是切掉屏幕，就像这次。男孩牵着爸爸的手转身走进十字路口，徐璟然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去一眼。

　　台阶上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颜色，风把平整的镜面吹皱，橘红落日左右摇晃。

　　禹市的夏日总是如此，雨后的黄昏温柔浪漫，余晖照进心底，仿佛昭示明天依旧晴朗。

　　像以往任何一次，他独自掩埋掉坏情绪，整理完毕心情，转身往回走。

　　玻璃门往反方向打开，透出凉爽的冷气，徐璟然刚准备往旁边站，抬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林风致直视他的目光，丝毫未躲闪，笑吟吟的：“你怎么这么喜欢发呆啊。”

　　穿越漆黑的隧道，与细光一同候在路口的，还有那只好久不见的手。

　　-

　　街边人来人往，徐璟然陪着林风致在路边等网约车，正值放学时间，四五个小学生排成一列等待过马路，各个手里拿着棒冰，估计是拿零用钱偷买的，笑容藏不住吃得格外香。

　　界面显示，司机师傅还有三分钟到达。

　　林风致把大包零食袋放在原地，忽然对徐璟然说：“你在这等会儿我。”

　　起步的时候忘记腿上有伤，差点跌倒，稳了稳后改成单脚跳，幸好便利店不远。林风致速度很快，买好东西付完钱，还剩余一分半。

　　她气喘吁吁把矿泉水递到徐璟然面前：“我看你都没怎么喝饮料，猜到你讨厌菠萝，部队锅调料多，不喝水肯定很渴。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韩料，我很开心。”

　　说完顿了顿，挠挠头发笑着说，“当然，要是没有摔到腿的话，更开心。”

　　瓶身布满小水珠，徐璟然的手心濡湿，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表情，在林风致看来，他只是傻愣着，略显滑稽，甚至有点蠢。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汽车轮胎摩擦沥青地面，发出轻微的刺耳声音。

　　“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车门一开一合，徐璟然的喉咙被塞了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轻飘飘的风穿透而过。

　　白色的小轿车渐行渐远，等到消失在大片亮红的车灯后面，他才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自己糊涂到没跟她说名字，也忘记了添加联系方式。

　　望着林风致离开的方向，徐璟然呆站了很久。

　　清辉尚未笼罩人间，屋顶上晒着暖和的日光，身边人潮拥挤，热气交换热气，水珠融化在手掌心，却冷得像冰。

　　-

　　艰难洗完澡，林风致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放空。

　　一分钟没到，手机接连弹来十几条消息，清新的提示音像是出了故障，吓得林风致立刻起身。

　　她的微信列表里能做出这种事的不多，江小姜排第一没人能排第二。

　　连接收取了好半天，才算是正式接上网络，红色标识旁边的却不是她熟悉的头像。

　　——春天花会开。

　　这人谁？

　　林风致一脸疑惑地点进去，满屏的表情包，还不重样的那种，聊天记录最顶端是一条验证消息，绿色部分是她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风致，住在三单元，有点事情麻烦通过一下。

　　发送时间是在三天前。

　　确认完来人之后，林风致更纳闷了，王婶不是说给的老人家电话吗？这声情并茂的表情包连串攻击，简直比她还要时髦。

　　【你好。】

　　对面显然在线，回复速度很快，语气却蛮横：【你是谁？】

　　【我是三楼的租户。】

　　【哦。】

　　就哦？

　　林风致拧紧眉头，得亏这几天她睡得不错。白色方框内集聚黑字，她遣词造句，编辑消息，不知屏幕对面姓甚名谁，是男是女。

　　灯光明亮的包厢房内，全然看不出过生日的痕迹。

　　岳读先前提议让小孩子唱一首生日歌热闹热闹，被徐峰拒绝说都这把年纪了，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她想反驳，又被薛青一句“行了，吃饭吧”堵了回去。

　　薛青是丈夫的姑母，岳读不好说什么，干笑了几声，这个插曲算是过了。

　　孩子们三两聚在一起，游戏聊得热火朝天，反而是大人，围成一桌，除了偶尔挑起几句问候，剩下就是恒久的沉默。

　　岳读生性活泼，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吃饭氛围，夹起一只红虾放在儿子碗里：“小声，姥爷给你手机，不是让你吃饭的时候玩的。”

　　薛声亦目光笔直，几个拇指配合默契，道：“我这盘打完就吃，妈，你不用管我。”

　　岳读摇摇头，这一家老小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薛声亦玩得正起劲，嘴上没个把门。

　　“我！”猛然意识不对劲，他硬生生把后面的靠字吞进腹腔，挤出一个“的老天爷啊”。

　　岳读看破，斜着眼睛教育：“注意场合，游戏而已，输就输了。”

　　“这都第三次了！这什么人啊，一直发信息，早知道就不同意了！”

　　薛声亦今年上五年级，稍有点变声的趋势，叫喊起来更加磨人。忍了一个星期没玩游戏，好不容易从姥爷那顺来手机，老人玩不来智能机，消息弹出来一大堆，薛声亦随手清理垃圾信息，顺便替姥爷通过了好友申请。

　　老人家没别的兴趣爱好，就喜欢打牌，估计是牌友，薛声亦也没管。开游戏前岳读给他盛了碗面条，并且勒令他必须吃完。结果忘了关手机界面，误发是表情包是后来才发现的。

　　刚想发个道歉，就看见游戏里好友邀请上线的信息催促不断。

　　最近班级里掀起一阵游戏风，薛声亦被管得严，周一到周五都摸不到手机，更别提玩手游了，课间几个同学聊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语言，跟听哑谜似的。

　　这把又输了，肯定又要被那几个嘴欠的同学笑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格外强。

　　薛声亦一脸沮丧样，嘟着嘴生闷气。

　　“什么信息？”

　　薛声亦耍脾气，把手机用力塞过去，不小心顶到岳读的胳膊，后者提起手掌对准脑门就是一拍：“痛死了！”

　　薛声亦龇牙咧嘴，暗叹今天确实不宜出门。

　　见岳读眉头依旧紧锁，薛声亦连忙把眼睛凑过去，映入眼帘是这样一长段话：

　　“你好，这幢楼隔音不太好，我有好几次大清早被说话声吵醒，听出来是一个小男生的声音，问房东说可能是你家孩子，孩子早起上学辛苦，这点我能理解，请麻烦小声一些哦，谢谢，祝他学业顺利。”

　　薛声亦头脑风暴，这会儿立马分析出，是自己那几天住在姥爷家，说话吵闹，邻居来投诉的事。

　　“妈。”

　　长这么大，该有的眼力见早已具备。他一改欠揍的颓样，准备道歉，话还没说出口。

　　“儿子。”

　　薛声亦颤颤巍巍：“啊？”

　　“我怎么感觉，这人的名字这么耳熟呢？”

　　“啊？？”

　　妈，重点是不是跑偏了？

　　岳读眼睛一亮，下手没个轻重，猛拍儿子的肩膀：“我想起来了！我在你璟然舅舅的作业本见过这个名字，对！林风致！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