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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祭(2) ...

  •   汤池沐浴。
      玫瑰香熏。
      冰清玉洁的侍女,衣袂如云,将浴水而出的人团团围住,端茶的端茶,梳妆的梳妆,更有几人捧着新衣小心比对,唯恐造次了沉默不语的小主子。
      “大人肤白如雪,这抹上羊脂倒显灰败了。”
      “奴婢要给大人盘个发髻,若下手重了,大人但管责骂。大人千金之体,毫发也是伤不得的。”
      “大人若是无趣,差个琴婢来消遣会儿可好?”
      云上宫的宫人们慌了手脚。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神子要与年龄相仿的女孩共膳。而她既非王公贵戚,亦非名门望族,甚至在便殿之外与人肉搏!然重要的是,神只看了她一眼,便乐不可支(因为真的很好笑嘛==),当下命人在皇帝沐浴的汤池为其净身,自己宁可饿着肚子,在便殿上枯等。
      试问神子升座以来,与过谁人这等天大的面子?!
      眼看着神子也到了……那个什么,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大家私下猜测着,这个貌似平常,却带三分灵气的女孩,是不是有齐天的鸿福,受用那空置已久的后座呢?
      而这一切的主角,敛眉凝目,正在考虑的是……
      师傅没进来真是亏了!
      初雪这么想着,想得入神,想得偷笑。
      一刻不见,便相思至此~~>_<~~前来禀报的宫人,如此理解初雪的花痴表情……“神子命奴婢来问大人,如果准备得当,是否可以入殿用膳了?”
      ……
      “大人?”
      “啊!啊什么?开饭了?开饭就说开饭嘛哈哈哈哈……”
      ==
      虾子辽参扣鹅掌、百花炸酿蟹拑、珊瑚海虎翅、油泡凤尾虾、罗汉炒鲍、白灼响螺、清蒸苏眉……御膳房和龙宫结什么梁子了?
      “汤来了~~禀神子,菜齐咯!”
      双冬炆甲鱼煲!
      神子悻悻收回杀人的目光,因为掌厨大人早已哼着小曲儿退下了。
      的确是很久没给他表现的机会了……神子如是想,将注意慢慢转到时雨带进来的人身上。
      锦衣华服,薄施粉黛,丝毫难掩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春光灿烂的一派天真气。云绸盘髻,随着那只四处张望不停的脑袋,在视线中来回跳跃,欠庄重反显灵动。
      为何自一夜馆门前的匆匆一面,便一直在介意着她的存在?
      有待解惑。
      “御下门弟子乙初雪,拜见神子。”
      “入座吧。”
      倦倦的话音,自上方传来。初雪抬首望去,餐桌之后是一张瓷器般精致无瑕的面庞,眸光粼粼,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十六岁,正是与初雪一般的年纪,微蹙的眉心,却沉着一份凌驾于世的霸道。
      这便是王者的强势么?
      “咳咳!”
      在时雨“不着痕迹”的提点下,初雪被推上了宾座。
      “等……等一下!”
      初雪忽然想起什么,自座上跳了起来。殿内众人包括神子在内,均是受了一惊,却见初雪整个人趴上餐桌,朝对面那碟儿海棠糕伸出手去。
      她想干什么!
      宫人们屏息凝神,十多双目光聚焦在初雪奋力伸出的手上。任凭她怎样龇牙咧嘴,使尽蛮力,指尖离那碟子终是差了毫厘。正值初雪打算爬上餐桌的当口,两支白净修长的手指,沿着桌面轻轻滑至,将海棠糕推进初雪手中。
      “你要便说一声,自有人照应。”
      神子自上而下望着初雪,神情微嗔,看得初雪有些郁塞。若不是故意压低声线以示威仪,这家伙该有一副银铃般的童声。
      “是。神子。”
      初雪回座,转头扫视一旁的宫人,要验证这权力好不好用先~~“时雨大人。”
      “是。”时雨吐血上前,白眼朝天,“乙大人有何吩咐?”
      “哦,麻烦时雨大人……”
      “把那海棠糕……”神子又推过来几碟清爽的点心,“还有这些,送去给殿门外的那位小姐。她若愿意,誊出间殿阁来,派几个人去好生伺候。”
      神子下了一连串吩咐,时雨领命而去,初雪只剩张口结舌,仰慕,仰慕,大大仰慕的份儿!
      “赞一个。神子你若是在御下门,咱们就该拜把子做兄弟!”
      神子无语讪笑,抓起面前的碗扒起食来,靠,这一顿把他饿的。
      “喂!你知道朝夕山上有多少人,每天做梦都想跟着我乙初雪混?”
      “若是我,只在乎如何才能让各位师傅倾囊相授。”
      “拜托!你是想称霸武林,还是想把《鬼道》、《天书》倒着背出来?”
      “听起来都不错。”
      云上宫的宫人们,这下是真的懵了。
      温馨如梦的气氛,互不相让的交锋,确凿了,无疑了,樊塔斯的国婚大典也许就在今年了!
      明月当空,夜渐深沉。
      灯火通明的便殿,换上了幽幽柔柔的烛灯,先前围着偌大餐桌立了三排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也退了个七七八八,打点内殿去了。
      “赴塞赈灾?”
      “嗯!”初雪已经从宾座,挪到了神子身边的位置,“一叶馆人手也不多,加我师傅一个同去,还可保护众位医师。”
      保护?一叶有那个人在,还需要旁的保护?神子沉吟半刻,忽然抬起目光,直直望进初雪的眼底,望得她目中的满满期待,霎一惊都碎成了点点明亮。
      “说你师傅回不得御下门,是谁的主意?”
      “是……”初雪心内一顿,不行,春的行踪,虽然与这神子八竿子打不着边儿,总也没必要随处透露……踌躇着应对,殿外有人进来。
      “神子,茶来了。”
      陌生的话音,并不是刚刚的宫人。初雪顺着神子的目光看去,来人确是宫人打扮没错,脸色却大不寻常。端着盘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隐隐看得出有些打抖。
      “你是谁?”神子很快站了起来,初雪条件反射般地跟着离座。
      虾米情况?虾米情况?表告诉我是最糟的那一种……表~~~(扭来扭去)
      “我知道你是谁,便足够了!”
      哐啷一阵杯盘狼藉,彻底粉碎了初雪的美好愿望。宫人抛了茶碗,渐渐逼近,冷汗淋漓的娇容,这时已是凶相毕露。神子唤了几声“来人”,殿外的护卫毫无反应,他于是沉下心来,凑到初雪耳畔,轻声道,“你刚刚求我的事……”
      “我知道了!”
      初雪大喝一声,挡到神子身前,一手指着那个假扮宫人的刺客,“我搞掂这只,你下旨让我师傅去赈灾!一言为定!”
      她说着便直面刺客,一手去掏袖箭。
      “别动——!”
      尖利叫声贯穿便殿,幽光乍现,迎面竟是一蓬细不可辨的飞器。
      被推倒在地的神子,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细小背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抑或点燃,终是不解。
      “染大人!染大人!你,你总算回来了~~呜~~”
      夜幕下,只见云上宫又重新掌起了灯火。殿门前站着时雨,不停朝墙檐上挥着手。
      染叶飘然落地,目光扫过摆满一地的糕点,最后淡淡地抬头,迎面是时雨破涕为笑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
      她方才自梦中惊醒,发现附近有些异动,那是染叶再熟悉不过的,杀戾之气。她寻着追了出去,不时便发现了些黑衣人。他们只是在云上宫附近打转,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事,一会就散去了。染叶之所以迟迟未归,只是因为,咳咳,因为她迷路了。若不是便殿的方位忽然灵魄聚集,她恐怕天亮也找不回来。
      染叶正暗自庆幸,忽然被时雨唤回了神。
      “染大人!不好啦~~>O<~~初雪小姐出事啦!”

      苍月!
      信宿一惊,自双臂间抬起头来,眼前是泊满船只的码头,水清月泠。
      这么晚了,也不知染叶和初雪回了医馆没有。
      八界空送走了相矢和觉矢回来,看到的便是那个整日神经兮兮的腹黑王,寥寥寂灭的背影,坐在码头的货箱垛上,独望对岸群山。这是不容试探的孤高,这是多年前,跨在战马之上横扫残军的王者。一时间,八界空惴惴心虚。
      “小空。”
      回首间,时空变换,音容依旧。
      “你怎么了?”
      八界空怕信宿追问自己的不安,脸一沉劈头便骂,“你还敢说?是你把爷爷我的那些丑事宣扬出去的吧?!你害得我形象扫地知不知道!”八界空走上前去踹了信宿一脚,也不怕他还手,大剌剌坐到他身旁。
      丑事?龙岛的那段?信宿偷笑,“相矢小姐问你,关于麻料的事了?”
      “那倒没有!”
      是了,相矢小姐不是那般小器的女子。
      况且樊塔斯攻陷龙岛之时,八界空还是个孩子。九个月后麻料朱雀被处决,他刚刚过了十一岁的生日。所以信宿宁愿相信,那句话,只是天性使然。
      “你们要杀要剐都冲着本皇子来,不要欺负一个女人!”
      八界空真是雄性动物的典范。即便是麻料朱雀那样祸国殃民的暴君,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弱势群体。只因为是天生无力的女人,所以无论做什么,伤害到谁,都应该被原谅,被纵容。
      即便是陷入危局,万劫不复,他也甘之如饴。
      信宿想,这种人还真适合做和尚。
      “喂,你不说话光笑干嘛?怪吓人的。”
      信宿被八界空推了一把,晃了晃上身,趁势靠上他的肩头。
      “御信宿大人,你没事发什么浪啊~~~”被吃豆腐的和尚鬼叫道,身边的人,却已悠然闭上了眼睛。
      “小空,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啊?”
      信宿指了指码头上的船,即是白天他们租的游船。最近船商溟氏迁来了夜都,喀玛河上随处可见崭新的船型,属此类游船为数最多。八界空一点也看不出,这和“大事”有什么鸟联系!
      “喂,别睡啊!你说清楚再……”

      夜祭。
      取自“妁夜之祭”。
      樊塔斯的初代君王立国三年,护国寺初初落成。当时的玄象门门长,一代鬼道学宗,沔马妁夜,为帮助国人度过百废待兴的动荡期,在护国寺进行了七昼夜的法事,祈求福泽苍生,去病消灾。
      夜祭的习俗,自此代代流传。除了七天不眠不休的狂欢祈福,还逐渐衍生出一些传统节目,譬如合家聚餐,免费的街市火龙会,艺人馆的游船表演。
      最值得期待的当数点灯敬佛。
      “药房西墙——白莲灯,还有财神灯——”
      白莲,财神……佑太攀着木梯,转身对春做胜利的手势,“好嘞!”
      “药房通内堂的回廊——鼓仔灯,橘灯,寿桃灯——”
      朱墨意识到是自己负责的回廊,一甩手把三盏花灯抛上了墙,一环扣一环,恰恰挂稳。
      “朱墨大人,顺序错了。”
      “……”朱墨斜睨春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找茬么”,嘴上却问,“什么顺序?”
      鼓仔,寿桃,橘vs寿桃,橘,鼓仔,能有什么区别?众人心道。
      “首字拼音的顺序。”
      这不是很明显么?春气结。
      哪里明显了-_-|||
      大后日便是夜祭,一叶馆上下今天要挂起一百零八盏花灯。信宿天亮才回来,至今仍在补眠。春看不得佑太他们群龙无首,自告奋勇作了“花灯布置总调度”,搬出一套套的原则条理来整顿馆纪。以至晌午未到,大家已经累得头昏眼花,几近崩溃。
      布吉斯顶着犯罪的压力,好不容易才摸进了伙房,想喝杯茶缓一缓来着,刚推门,便察觉有人,想开溜却已晚了。
      “是我。”
      垫了锦帕的砧板上,两杯香气四溢的君山银针。小玉坐在窗下,粗陋的木凳仿佛不敢碰触那具身体,泛着荧荧柔光的白色重衣,浮在空气中,缥缈如梦。
      布吉斯想起每次抱起他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轻软,他总是忍不住想问,小玉,你真的是人类来的吗?小玉,你是不是天仙下凡来,忘了回去的法子?如果是那样,这沉痛的眼神,绊着三千俗事,又是从何说起?
      “混蛋。”小玉轻骂,转头去不再看他。
      布吉斯无辜地苦笑,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茶你不喜欢?”
      布吉斯一愣,赶紧嚷着喜欢,端起来饮。
      “等等。”
      “噗——”茶水喷了一墙。
      小玉总算笑了。他并不是吝与辞色之人,但是那副喜怒无常的脾气,那颗藏得比谁都深的七巧玲珑心,让人觉得他的纯真表情,竟是如此的值得珍惜,值得拿血拿命去换。就像此刻,好容易逗乐了他,忽又安静下来,静得如一尊雕像,静得没了半点生气。
      “布吉斯。”
      道出这个名字,小玉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听来却似叹息。
      “关于塞可帝特的事,你好好想过了没有?”
      终于,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布吉斯真不明白,就算塞可帝特是自己的故乡,就算多年之前发生了一场变故,就算自己被信宿带回夜都之后,失去了十六岁以前所有的记忆,这些他都听过一万遍了。既然他都不计较了,小玉为什么要逼他回想起来呢?现在的日子很好,他很幸福,这种事,小玉应该是最了解的不是吗?
      布吉斯没有说话,渐渐发亮的眼神,却把字字句句都映在小玉的眼中。
      “还是……算了。”
      薄削的唇,淡淡勾起苍白的笑意,小玉选择逃避,那人却较起真来。
      布吉斯冲上前紧紧箍起小玉的双臂,“泰小玉,没有算了,不准算了!”
      他发红的眼,零落的发,像极一头发狂的困兽,有力的大手将小玉的臂骨捏的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撕成碎片,拆骨入腹,“泰小玉我忍你很久了!少给我自作聪明!我布吉斯要的,我已经得到了,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你到底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恐怕街上的人也都明白了==
      布吉斯摇晃着小玉的身体,力图晃出一句答案,却晃落了一滴剔透的清泪。布吉斯倏地傻了,动作僵在那里,开始反悔自己怎么能动粗,从来没对他动过粗!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是风。”
      小玉从来得理不饶人,他此刻的宽慰,让布吉斯更不知所措,只觉得心一阵一阵发颤,抽得好疼。他不会知道,比起小玉那流尽心血也诉不完的苦,一滴泪,真的不值一提。
      “那你……到底……那个,明不明白?”布吉斯磨着自己的鞋。
      许久,“嗯。”
      轻轻的一个字,便足以让那家伙忘乎所以,欢呼着将窗前的单薄身影抱个满怀。
      幸福的笑声,溢满小小的伙房。
      说什么,你要的,已经得到了。
      布吉斯,你要我怎么说得出口,你的幸福快乐,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这是一场梦,一场碧落黄泉生死契阔的梦,睁开眼,却只有茫茫血海!
      伙房的被生生撞开,惊走了一个将落未落的啄吻。
      闯进来的是染叶。
      见她一身狼狈,小玉还来不及笑开,便隐隐感到不妥。
      这不是平日的染叶。她的眸依旧清澈,神却不再沉敛。一定是,发生了让她难以平静的状况。小玉正待要问,惊觉染叶已经欺到身前,一手紧紧捉住了自己的腕。
      “跟我去皇城。”
      “染叶,你不是刚回来么?”靠近染叶灵魄密集的身体,几乎让小玉窒息。
      随后进屋的佑太和朱墨,带来了极坏的消息。
      “小玉,昨夜有刺客闯进云上宫,初雪姐姐为护神子,为飞器所伤!”
      “什么?!”布吉斯惊呼。
      刺客夜闯皇城,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事,竟然在染叶和初雪觐见献玉这天,就发生了?对了,既然染叶在场,哪里轮得到三脚猫的初雪(谢谢夸奖==)护驾受伤?布吉斯的脑袋里如炸开般,疑云重重,耳边却传来清新柔细的话音。
      “染叶,你先放开。初雪人既在皇城,自有太医府的人照料,你拉着我泰小玉又是为何?”
      稍一挣,腕骨竟似被钉住了般,动弹不得。小玉气急抬头,撞上一双水光潋滟,却坚决如铁的眼睛。
      染叶的眼睛,会说话。
      有时是“不要”,有时是“白痴”,而此刻,她说的是,“求你”。
      那厢里,这时佑太也走上前,抓起小玉的另一只手,泫然欲泣。
      “小玉,那飞器可能……是‘网罟’。”
      佑太虽然只是依靠染叶的叙述,妄下判断,但他的医术和见识,朱墨,布吉斯和小玉都是知道的,那是希美大陆上几乎无人可挑战的权威。他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震。
      “网罟”,是失传已久的冰纪神器!
      刺客竟用那个伤了初雪?就在神子的面前!
      这样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冰纪不但要与樊塔斯毁盟决裂,更有了挑起战祸之心!
      小玉再也想不下去,一甩手挣脱了佑太的束缚。
      看到佑太跌倒在地,朱墨霎时拉长了脸,“泰二公子,我们之中,只有你可以出入皇城。”
      “玉,就烦劳你走一趟吧,小雪……”布吉斯意识到什么,改口讨饶道,“我只当初雪,是妹妹来看的,玉……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医府那些老头子根本信不过……”
      “小玉,我将治法写下,你只要一一照做好不好?”佑太不起身,反而抓住了小玉的衣摆,“呜呜……小玉~~~”
      饶是众人如何软磨硬泡,小玉辩也不辩,理也不理。直到染叶脸色一沉,他顿觉腕痛欲断,才幽幽开口,“染叶,我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走。路途遥远,人命关天,你当真要在我身上如此干耗下去?”
      染叶面上一阵青白,终于松开五指,小玉的腕际已是淤紫肿胀。
      若是平时,布吉斯早就上前维护了,然而此刻,小玉只盼他不要落井下石。
      “出入皇城有什么了不起的?哼!小佑,狐狸,我们自己去!初雪是一叶馆出去的人,有什么闪失,就算把皇城拆了,也要叫那小皇帝赔出来!”
      “可是布吉斯……小玉他……”
      布吉斯大手一挥,堵了佑太的话,径自朝门外走去,“泰小玉,我瞧不起你。”
      呵呵,比落井下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染叶随即跟了出去,朱墨,佑太,也相继消失。
      伙房里,就如最初一般,只剩下那袭重衣胜雪,凭窗远眺。
      通冥鬼道在先。
      网罟神器在后。
      招招都是杀手,招招都冲命门而来。
      神子,你想要的是什么?是征服?是变革?还是一场漫天浩劫?
      小玉忽而无畏,绝望的无畏,纤纤玉指,轻轻抵上发髻之中的一点寒光。

      “Oh~~~~NO!!”
      颓然倒在软塌上的老者,一张久经风霜的面庞,精瘦却神韵饱满。此刻虽是悲苦难当,老泪纵横,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仍沉淀着看不透的玄机种种。
      “亲亲宝贝,你怎地决绝至此?”老者嘶哑着,拉扯起眼前人的一片衣袖,“是这呼风唤雨的权势拖累了你?或是这荣华富贵的门第折辱了你?亲亲宝贝~~你倒是说一句让老夫有盼头的话啊~~~><~~~”
      “对不起。”
      声如其人,清绝,如英如玉。
      冷若寒霜的面庞,映着摇曳的灯火。湛蓝色的眼睛,盈盈如清透海水,一片冰凉彻骨的潋滟。
      这样的染叶,让初雪看得痴了。
      从有记忆开始,便身在以“魔鬼修行”著称的御下门,即使如此,初雪还从没有受过真正程度的伤害。那雨点般避无可避的飞器,硬生生扎入身体的刹那,她真希望自己速速死了才好。
      只可惜,初雪的意志,比她想的要坚强,它清晰分明地感知着血液的迅速流失,生命的脆弱易碎,以及周围的嘈杂纷乱。令人恐惧的是,在那样的嘈杂纷乱中,寻不到求助的方向,惟余愈发聚集的不安。一直到这双眼睛,出现在早已辨不清现实与幻境的视线中。
      那时的染叶,也是这般干净利落地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师傅,你在说什么啊。
      春大人都已经告诉我了。
      你是真岘国末代暴君,麻料朱雀的侍兽。我不懂那是什么,春大人只说是侍奉神官的神兽。麻料朱雀凶暴残忍,对你很坏,祖师爷把你从她手中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惨不忍睹,奄奄一息的模样了。后来你就住在御下门,日子慢慢平静下来,可是最近,一手把你带大的祖师爷,忽然态度大变,千方百计地想把你逐出朝夕山。
      更不可理喻的是,那个瞎了眼的祖师爷,竟然认定我乙初雪,是可以把师傅带出天命轮回,永堕鬼道的人!
      春大人说这些的时候,严肃得可怕,我虽然笑他轻信,但未尝不心虚。
      永堕鬼道,不就是死得超级惨淡?
      春大人决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况且他还从御下门盗出了月玺。一片心意,向着师傅,他怕我伤了你,初雪怎能看不出来?
      师傅,若是祖师爷的预言,有百分之一对的可能,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果然是照春大人所说,让你跟着信宿他们比较好吧?春大人也同意,信宿那只对你有点意思。哈哈。师傅你都不知道,人家一直在看着你吧。
      可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只是因为发生了意外,而你没有及时救护吗?
      忽然好羡慕,那个叫麻料朱雀的,还有祖师爷,为什么大家,都不好好地珍惜你呢?师傅。你担得那么重,得的却那么少。笨成这个样子,教我如何忍心,把你放手与人?
      更何况,就在刚才我又有新的发现!
      我发现,师傅你才是继布吉斯之后,最有“猥琐游戏”天份的人才!
      “好耶~~~”
      初雪蓄势要热烈鼓掌,牵动胸口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留守内殿的宫人好一阵紧张,擦汗敷冰手忙脚乱。
      本意是要“分散伤者注意力”的猥琐游戏,进行至此,主演泰一国师和染叶,也总算功成身退,迅速壁花。
      “喂,小皇帝你干什么?!”
      “是药三分毒,神子莫开玩笑。”
      内殿外传来布吉斯和朱墨的话音,顷刻便见二人出拔的身形,后面跟着轻衫便服的神子殿下。
      一叶馆这几天要盘点运往塞可帝特的药材,佑太走不开。布吉斯和朱墨不请自赴,在皇城门外恰遇国师一行,将前后缘由一说,便被编入随行带了进来。中央机构的那档子事务,真不知效率为何物。好不容易进了来,先是拜见神子,三跪九扣的一套,再是太医会诊,争来辩去,终于说服那些老头子,用了佑太的方案。
      见到靠在床头的初雪,布吉斯心头不免一痛。
      严重失血,面色如纸自不必说。胸口前襟已被撕得千疮百孔,隐约可见冰冷的银光,正是佑太所说“菱系二十四星”的形状。可以想见,每检查一次伤口,体内的利针便牵扯一次皮肉,那钻心入骨的痛,便是皮厚肉粗的男人也未必扛得下来。然而伤痛,似乎并未在初雪明媚的眼中,留下些许痕迹。
      “朱墨,阿布哥。你们好慢哦。”
      这一声怨嗔虽然虚弱,却仍旧朝气十足。
      “先把这个喝了。”神子适才在门外遇到朱墨他们,一把抢过汤药,端着径自走到床边,交给一旁的时雨。他仔细瞧着初雪,看她艰难地吞咽药汁的样子,忽然又道,“我听他们说,要把这些针一根根地拔出来。”
      初雪一口药呛在气管,面色巨变,猛地咳嗽起来。
      凶器还残留在胸腔,她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眼见新鲜的血迹,又从绷带内渗了出来。布吉斯箭步上前,使力压下初雪孱弱的双肩,稳住她因为痉挛而不断颤动的身体。
      “你滚远一点!”布吉斯回头吼道。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他到底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神子却屏蔽掉这大逆不道的言行,撇撇嘴,“我怕你们不知如何开口,耽误时间也不行?”说完自动退后,盘腿往国师身边一坐,静观其变。
      “血脉阻塞已久,确实耽误不起了。”
      朱墨提着装满工具的药箱,稳步上前,“初雪,你所中的确是冰纪神器‘网罟’没错。”
      “冰纪?!”国师自软塌上惊起,鹰眼中似燃起三味真火,逼视朱墨,下一刻却被一只小手拉了回去。
      面对内殿中霎时紧绷的气氛,神子只淡淡地令道,“救人为先。”
      这不是劝诱,不是商量,而是皇命。
      朱墨不理众人,落座床沿,一指压上初雪的颈侧。动脉的跳突如急流入海,盛去还衰,正是气血亏损,元神大伤之危象。“网罟”之所以称之为神器,乃因制它之人,精通人体的奇经八脉更胜于医者。飞器固定在木夹之中,一触即发的瞬时,将二十四枚寸长的钢针,以“菱系星形”的排布打入胸腔,阻塞流向心脉的血液。中器之人,一时三刻性命无忧,但血块存留,心肌阻断,这种情形撑不过一日长短,伤者免不了要血管崩裂而暴亡。
      而刺客夜袭至今,已近一日。
      事不宜迟,朱墨斜眼将内殿中的众人一扫,“留一人照应足矣,闲人请便。”
      喧宾夺主间,朱墨狐狸自有一股不容违拗的气势。众宫人得到神子的默许,纷纷退下。国师犹自震惊于“冰纪神器”之事,心绪纷乱,也匆匆离开。
      布吉斯瞪着泰然坐于塌上的神子,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洞来。
      “哈~本神子困了,”神子竟哈欠连连,大剌剌地躺倒下来。留着打下手的时雨,见此情状,知道神子存心要挫布吉斯的锐气,很配合地递了一床被褥过去。
      “神子好梦。”
      “还是时雨疼人家~~”
      时雨一个旋身,金发流散,撞见布吉斯的杀人目光,他星眸一睁,怎地?这是便殿寝宫,你叫神子九尊之体“请便”到何处去?转开视线又是一脸堆笑,“染大人可需休息,要不要再搬一席塌来?”
      “不用。”
      师傅还在。
      初雪强驱倦意,撑不开眼睑,昏沉中,却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
      从获准入殿那时起,师傅半刻也未离开床畔。
      “小雪雪,快顺了药性睡吧,我和狐狸拼了命,也当保你平安无事。”
      耳边恍惚传来阿布哥的话音,初雪神志恍惚地点点头,胸口一凉,衣物似已被褪下。
      “初雪,你放心。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即刻便下旨令染大人随一叶馆前去赈灾。毕竟这是你拿性命换来的……哈~~染大人真是收了个好徒儿呢……”
      那边神子在说些什么,已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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