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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叶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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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武场。
这片开山劈岭而成的百顷平地,四周彩绸飘扬,迎风猎猎,围成五角之形,以应天象。每日清晨,这里是寺中千余名武僧修练之所。凡有国有大事,住持必率领众僧,在此处行乞福避祸之礼。
而今夜,武场成了法场。
“嘶~~”
夜露渐凉,况又在山中,信宿不自己吸一口寒气,再看衣衫单薄的染叶,迅速伸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染叶看了一晚上的群山孤月,此刻终于转回头来,流连在信宿眼前的明眸,流光溢彩,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一般。
“染叶,你发现了吧?”信宿指指她身后的剑。
如今是置身于和尚丛中,说话不很方便,只是染叶的刃器反应越发激烈,信宿不得不出言提醒。
“嗯。我知道。”
染叶眨一下眼睛,面露黯然。身旁有执法式的队列经过,她下意识地向信宿靠了靠,“镜把那些灵石,当作月玺了。”染叶指的是那些被当作罪证,堆放在武场上的灵石。
信宿沉默,镜,是那柄剑的名字吧。
寺外之人,不得入武场。
信宿和染叶,只能站在最近的入口处,望着那个被缚于木架上的罪犯。
据说是新来的俗家弟子,衣着普通的法袍,脸被罩着,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染叶不确定自己最初盯上的,是不是这个人。
偷炼灵石是禁术,该与玄象门有些关系。
可是他为什么选在护国寺之中,还要把灵石四处散播?
人群一阵骚动,打断信宿的思绪。不远处,刚刚那些戒律堂的老头子,拥护着八界空,郑重入场。
许是因为那顶过于沉重的冠冕的关系,八界空似乎表情严肃,不见那种飞扬跋扈的笑容。
“他们要怎么处置那人?”染叶忽然问。
“嗯,好像是火刑吧。”
罪犯被高高绑在木架之上,下面已经有僧人在堆铺干柴,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信宿也不解,虽是触犯禁忌,处死一个小小的僧人,又何必动此大刑。
说话间,已有须眉如霜的老僧,自八界空身边走了出来。
“自我樊塔斯开国以来,便将降神之诫奉为国策。灵石乃通神之物,与人道相违,为天地不容……”
略一千字。
“……竟在我护国神寺中,行这忤逆叛国之事,今时今日,休怪我等要弃佛道,泯慈悲……”
口吐白沫略一千字。
“……赅言之,你可知罪受死,麻料朱雀!”
什么!!
乍听得这个名字,信宿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展臂去圈住染叶的行动。然而他扑了个空,原因有种种,比如他还不敢确定自染叶的身份,比如他大病未愈,又比如,他瞥见了,火光之中那袭紫金法衣的身影,正用奇怪的角度避开自己的视线。
是了,纵然其他人没听过麻料朱雀这个名字,空必是记得的。
他先前随众僧去审问犯人,又怎么可能认不出麻料来?
处死也好,火刑也好,决不是空的主意,他承受着压力,或者说,护国寺上下,正承受着压力。
这压力……信宿忽然勾动了嘴角,除了一道圣旨,还能有别的么?
汗,难道这次又要被小玉说“被害神经大条”?
黑暗中,百步之外的那张脸,真的是在笑吗?八界空好气馁。
御信宿,你这个白痴怎么可以笑得出来!
当年在龙岛,麻料朱雀是在我们眼前被处死的。这粹炼灵石,起死返生之道,纵观希美大陆,除了神子直辖的玄象门,又有哪个能办得到?神子他,甚至不惜耍那种四处散播灵石的小手腕,不就是,不就是要把你引来?!
真不知道,这种杀鸡儆猴的把戏,到底哪里好玩了,神子竟这样乐此不疲!
事情总算有一点意外,分散去八界空的注意,否则他真的可能会怄死当场,以鸣不平。
“小施主!你可知武场重地,闲人……”
对发话的老僧来说,眼前的景象宛如梦境。明明是空旷一片的开阔场地,眼前却晃过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是从天而降的少年,眼底的熠熠之光。而下一刻,眸光犹在,身形已不见了。
染叶一纵离地,无需助势,人却可以直升半空。刑架下等待执法的众僧,早已被平地而起风旋得没了方向。
距离那个被缚之人越发近了,染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犹豫便宜了远处赶来的八界空,让他趁势挡在了染叶和刑架之间。
耳畔一阵异样的波动,信宿原本空了的心,痉挛般地抽紧!
“杀了他,小叶,杀了他。”
幽幽如鬼魅的话音,层层穿透风障,刺痛八界空的耳膜。
那是……身后的麻料在说话吗?!她在……对谁说话?!
眼前风姿绰绝的少年,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霎时惨白得几乎透明。
风势渐盛,话音不绝,“小叶……用这人的血,把镜放出来……”
“吵死了!!”
八界空咒骂着一回身,又一阵风卷走了犯人的面罩,咫尺之间,一张画满咒符的脸,恐怖已极。然而那眉目之间藏的笑意,却是如此熟悉。那正是麻料每次戏弄八界空得手之后,会泛起笑容。
一时之间,八界空竟看得呆了,全然忽略了身后,开鞘请刃的轻响。
风势骤停,惊呼四起。
“净罪无量!解禁吧,水神之镜——!!!”
初雪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
记得在欢手下修习刃道的时候,她曾把猪油滴进欢的茶水中,害不近生腥的她,在床上躺了半月,闭关一月才恢复元气。还有一次初雪在山泉下发现欢的衣物,知她在附近沐浴,连带刃器一并盗走。那一次更惨,因为欢遇上了水怪,如果不是嘉乐老师发现了初雪的异常,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事实证明,这个欢老师记仇得紧。
初雪把布吉斯推出去的同时,自然暴露了自己。谁知那个欢一见是初雪,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连自己正架着春都不顾,直直朝巨石之后扑来,迅猛之势,一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小雪雪!”
布吉斯堪堪站定,哪里来得及救。
“欢……”
嘉乐一直负手观战,虽然知道石后更有人在,哪里想得到会是……无怪她愣在当场。
自有天意,真的自有天意!
眼见铜棘的锋芒,顷刻便要招呼到自己大开的前胸,初雪情急之下,只得抽出身上唯一的一支袖箭,硬着头皮挡了上去。刃器相抵的瞬间,过于平静的空气仿佛骤然爆发,扭曲了初雪的视线,从未经历过实战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杀意。
欢是真的,要砍了自己。
这份觉悟,来自于双臂的震痛,一折为二的袖箭脱手飞出,而欢似乎连攻击的姿势都未变,只是顺着原先的路线,挥手刺下。滴血未见,震荡的气流早已夺去了刃下之人的三魂七魄。
下意识要逃开的身形,恰可以仰望满天星辰。
清冷而遥远。
不知为什么,让人想起那个自闭狂的双眸。
师傅,你要的月玺就在这里,可是却不见你的人。
“啪!”
切金断玉的清响,唤醒初雪的神志,胸口一阵翻腾,无法维持的身体,终于向后倒去,落入一片温暖厚实的臂弯。
气流平息下来,归于死一般的寂。
初雪好不容易挣开眼睛,充斥视野的,竟是一把玄色钩镰刀,无端流露凶残的锋刃,还抵在欢的铜棘之上,准确说,是抵在铜棘被生生斩断的直刃之上。
“你想干什么,欢?”
春看看自己怀中的孩子,才注意到她一身御下门徒的装束。
褐发赤眸,确与鬼杖所说相符,难道……难不成这孩子是……
感受到欢的气动,知她尚存杀意,春收敛心神,臂上稍稍加力,一口气把欢震出十步。
“御下门的老师,怎可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滥杀无辜?
欢要疯了,心心念念只当是春维护染叶不够,连同她的徒儿也收入羽翼之下。这世上关于染叶的一切,统统都变得不正常,现在连最忠心耿耿的春,都偷走了月玺,叛门出逃!那个该死妖女……欢在心底一遍一遍诅咒,眼前仿佛出现染叶的幻像,她再次举棘欲刺,手上却不知何时,空了。
“欢,不要闹了。”
这个声音,沉静如冬雪,温暖如秋阳,让欢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失去了发狂的底气。
“嘉乐……”
望着面前的人,那经年不改的纵容表情,欢松一口气,几乎要哭出来。
“事已至此,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嘉……”
“欢,你忘了祖师的吩咐?”
两两相望,彼此将师训默念一遍,实有太多的不解与感慨。
遇春,杀之。
遇春与叶,俱杀之。
遇春与雪,不可妄动。
马车颠簸,由白虎门出了皇城,目标东市永安街,一叶馆。
“本神子要送送小玉少爷。”
夜凉如水,小玉蜷坐在雪貂毛毯之上,呼吸催人入眠的檀木熏香,眼波余光里,是当今神子,趴在车窗前,兴致盎然的样子,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新奇。
说到底,他只是在等着,泰小玉开口求情的那一刻吧?
念及从前那个倔强又不亲人的小家伙,小玉心下阵阵怜惜,不自觉地伸手去。
“小玉你看!”
神子忽然转回头来,小玉的手,在半空划一道弧整了整额发,“嗯?”
神子指着窗外的市集要小玉看这看那,扎花灯的小贩,在路边面馆吃夜宵的孩子,远处喀玛河上的艺人船……神子一概划为自己的珍宝,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别样的光。
殊不知,夜祭将近,城里一天比一天热闹,这对一个普通城民,是早已习惯了的事。
“你们都要珍惜,现在的时光。”
神子依旧伸长脖子,一个脑袋在窗外转来转去,兴高采烈地道,“小玉你知道的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蜻蜓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小玉全身一震,抬起目光,望着那个小小的,看似不堪一击的背影。
自己刚刚,沉湎于这种奇怪的气氛,竟念起旧来。
就是这个孩子,在北斗大殿之上,演了一出好戏,于是神子与苍月蜻蜓决裂之事,天下皆知。无法想象,这几天以来,国事门出动了多少力量,在全国范围寻找月玺的下落。无法想象,在那些奉神至上的地区,神子失去了月侍兽的消息,带来了多么大的恐慌。
甚至有人,将塞可帝特的疫灾,也归结为统治者渎神的恶果。
还不够么?这样兴师动众,劳命伤财的游戏,究竟要玩到几时?
“如果神子想要提醒御信宿你的存在,小玉认为还是就此收场较妥。”
小玉无意隐瞒自己的怒气,语气虽轻描淡写,话却是刻薄已极。谁知神子竟兀自笑了起来,仿佛此情此景,赌气胡闹的小孩子,并非他自己,而是这个冷冷清清的泰小玉。
“原来在小玉的眼里,我还是那个七岁的御隐宿!哈哈哈!小玉啊小玉,要知道现在就算本神子不干了,御下门那个老头子也不会答应呢!那可是不得了的结盟说~~~”
“你与御下门结盟?”
“是呀。我与蜻蜓闹翻,鬼杖老儿逐走他的宝贝小叶子,这是开得玩笑的么?”
神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仿佛夸耀着一件罕见的器物,“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
他忽然凑过小脑袋,险险撞上小玉的下颚。
“离、弦、之、箭!”
小玉语塞,这些事情他心中有底,但从未料想过,神子这样一派天真,娓娓道来的情景。翦水明眸,如此坦然地盯着小玉的脸,扑闪的羽睫,几乎触到小玉的肌肤,然而灵魂的距离,却已是望尘莫及。
好像有一点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蜻蜓的事,只是一个开始”吧?
逼上绝路,然后一网打尽。
小玉忽然想起来,樊塔斯那条被人遗忘的国策——降神。
恍惚回神,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一眼望去窗外是两只绛红色的灯笼,各写一个旧体的“医”字。
一叶馆到了。
小玉暗舒一口气,懒懒起身,正要拜别,却被一把拉回座中。
“小玉,本神子还有一个问题和一件礼物。哪个先?”
小玉给了一个“没心情陪你耍宝”的冷脸,“随便。”
“哦!小玉,我想请教你一种玄象秘术,我刚刚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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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捉住小玉低垂的双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小玉,你知道通冥还魂之术么?”
通冥还魂。
短短四个字,令小玉全身的血,霎时冻结,仿佛一只无魄无魂的布偶,飘摇在夜风中。
全然无视小玉的反应,神子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就是让死了很久的人复活……其实也不算复活,但是能借助某种神力,继续存在于世的鬼术!算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帮忙把这个带给信宿。”
那一晚,小玉不知道马车是何时走的。
布吉斯带着初雪和另一个负伤男子回来的时候,好像与神子打了照面,有没有说话,说了什么,小玉一点都不记得。
神子第一次见到初雪,便是在她不省人事的状况下。
一夕擦肩,三千纠缠,是多少次轮回也消不去的羁绊。
今夜无眠。
护国寺武场之中的千余名僧人,仿佛造了同一场梦。
先是白衣少年,越过宣判处刑的高僧,一副要劫法场的架势。再是那个平日里懒懒散散不像话的住持,竟奋勇出手阻拦,两人在刑架前狭路相逢。然后是一张恐怖的鬼脸,出现在犯人的面罩之下。住持似乎被吓到了,一时失魂,眼看着白衣少年拔出了身后的长剑。
真是好剑呐~~灵蕴光华,物如其人。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住持血溅当场的时候,才到了梦的重点。
本已够热闹的刑架前,又出现一个身影。那人仿佛借着风速滑翔而来,迅雷之势,竟没有半点声息。他人未到,手先出,两指夹起少年的剑身,略觉不济,又伸出一手,整只握住。少年竟毫不迟疑,一剑穿过来人的手掌,去势更疾,这时大家听到一声吼,口气很差。
“白痴!解决麻料!”
于是,梦境定格。
八界空很不愿承认,信宿这一声“白痴”是在吼自己。他哪里白痴了?他比起那些空手夺刃的人来,真是明智了不知多少倍。然而鉴于身后的剑,已经刺透了十二层法衣,冰冷地划过自己的娇躯,八界空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凝神聚气,朝犯人的天灵盖劈出一掌。
染叶的剑,再没有递出一分。
信宿好像早已料到般地撤了手,旋身一记手刀,砸偏了八界空的掌风。
“你是白痴么?!真的杀啊?!”
八界空懵了,大家全懵了。
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刑架上已经空空如也。
信宿一手抓着犯人,站在远离刑架的空地上。染叶在百步之外,目光发直,眼中似有不解,似有怒火,更多的是茫然。绝对不是白痴的八界空大人,选择站在染叶一边!
麻料的身体,原先是如此轻若鸿毛的么?
阔别七年,故人相见,竟然是以这种形式。信宿不自禁卸了几分力,手中的人似是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御信宿,你是怎么认识我的侍兽的?”
你的……侍兽吗……信宿看看染叶。
果然如此。
不待信宿回答,尖细刺耳的话音再次响起,这次却高亢了许多,“小叶,鬼杖那老头子,根本没有好好地训练你。刚刚那样,若是十年前,他们两个足可以死上一万次了!”
八界空在近处,看着染叶眼神闪烁,欲抬头又不敢抬头,委屈得不知所措。
“喂,死婆子,这又不是他的错,你骂错人了!”到底是空爷,这时还想着怜香惜玉。
麻料一向喜怒无常。从前在龙岛,就只有八界空吵得过她。听了此话,她竟放松了一张狰狞的面皮,看着染叶的目光,也柔软起来。
“小叶,你又瘦了。过来让我看看。”
染叶依旧直直望向前方,毫无反应。麻料招招手,还是没有回应,终于急了,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信宿的手。信宿不理会她无谓的挣扎,但是这个举动似乎惊动了染叶,她终于抬起头来。
染叶把麻料,从上而下看了一遍。信宿看到这番审视中的郑重,和决绝。
结论是,染叶空甩了一轮剑光,蒸发去信宿的血,收式还鞘,然后她退了一步。
退一步,便是拒绝,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小叶……”
麻料凄惨地叫了一声,不住抖动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脆弱的傀儡,“小叶……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呵呵呵呵~~~~果然是畜牲不如的东西!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收容你!”
一连串的咒骂,让染叶苍白的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胸口起伏不定。
“说话啊!你去问问别人,有谁愿意,为了养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和全世界为敌?!染叶!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我是为你而死!为你而死!违背天道的人,要为你们这些畜牲去死!”
“不是的……”
“到头来……到头来你却把你的主人忘了!哈哈!多么忠心耿耿的一条狗!不愧我大费周章地回来找它……”
“不……”
染叶的防线宣告崩溃,她忽然大咳起来,双手掩住了口,触目惊心的鲜红液体,自十指的夹缝中涌出来。
八界空的理智也宣告崩溃,他目眦欲裂,大步走到麻料面前,一伸手就赏了她一巴掌。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黑紫色的死血,溢出麻料的唇角,她不可置信地瞪视八界空,眼珠仿佛要生生蹦出。
“空……你打我?你为了一条狗打我?!”
“啪”地又是一巴掌。
“滚回你的阴曹地府!”
这厢吵得不可开交,信宿始终望着染叶。
那次她和初雪,在屋顶险些逾界的时候,信宿对这只被御下门过度保护的侍兽,全无好感。他没有想到,像这样一个纤尘不染的孩子,她曾经,是一代暴君麻料朱雀的裙下之臣。
不该带她来的,信宿自责,不该把她牵扯进来。这么想着,眼前的染叶忽然不支倒地,信宿心弦一紧,流血不止的手上又一阵剧痛。
原来是麻料趁其不备,咬了信宿一口,随即遁形于茫茫夜色。
等信宿回神,哪里还有她的踪影。于是信宿转回头,恨恨地瞪八界空,世界上竟然有,吵架吵到把对方给弄丢的白痴!
“臭婆娘!终于肯走了!!挖哈哈哈!!!”
绝对绝对不是白痴的八界空大人,犹自得意地仰天大笑中。
算了,救人要紧。信宿收回杀人的目光,赶到染叶身边,一俯身抽出她的长剑。
那晚的梦境,是这样终结的:长袍湛蓝如夜色,金发飞扬如星河,一时间将宇宙的灵动之气,汇集于身,一剑指天,一手指向远处那些作为罪证的灵石,默念咒文。轰地一声,地动山摇。武场中央仿佛炸开了一支火龙,把沉沉夜色染成了白昼……
只有八界空的心情,并不如其他人般美好。
“竟然全用掉了……”
那可是同样能救你的灵石啊,混蛋……八界空悻悻转身,朝自己的寝居走去。
月玺。
不过是一块状似蜻蜓的玉石,通体碧透,触手生暖。
很难想,这样生硬的东西,内中有一个生命,搞不好正沉沉睡着。
初雪提着悬挂月玺的红线,从床上翻身坐起,血液供给不济,一阵头晕目眩。抬头看窗外,东方既白,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初雪只记得自己和布吉斯在夜都荒郊,遇上春被追杀,后来自己遭到欢的突袭。欢那家伙的刃道,果然不是盖的,只是气流压迫,就把初雪伤得起不来。
布吉斯好像把受伤的春,也带回来了。
初雪正有满腹的好奇,急需解答,恨不得现在就下地去客房,把春审上一审。
为什么月玺明明在御下门,祖师爷却要自己和师傅下山寻找?
春身为一院之长,是出于什么立场,要把月玺偷带出来?
好不容易偷出来,又为什么要把这既不能吃又不好玩的东西,郑重其事地交付与初雪?
当日拜师之时,祖师爷所说的话,春又对自己重复一遍。
“小叶她……是个很傻的孩子。”
语气中,有满满的托付与担忧。
黑暗中,初雪轻轻地吁一口气,师傅,你还真是,让人操心的很。
“染叶,你……你好早。”
门外传来佑太的话音,初雪心下一悸,师傅回来了?染叶似乎要进来,佑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拦下了她。
“染……染叶,初雪姐姐她也受了伤,需要静养。你吐了那么多血,更不宜走动,快回去补眠。”
佑太的口气,带着昭然若揭的慌乱。初雪豁然,看一眼手上的月玺,一时间想明白许多事。
佑太之所以要假扮御下门人,一路跟随,是因为,他也需要月玺吧。
所以这么早,才偷偷前来,没想到遇上了师傅。
“师傅。”
初雪开了窗,意料之中的,染叶光速出现在窗台下。
微弱的晨曦,落在素白的雪麻宽袍上,映出斑斑血迹。初雪抓住窗棂的十指,不自禁地扣紧。
“嘿嘿。”咧开嘴,却是得意的笑。
染叶皱皱眉,不懂她在高兴点什么。
火红的日光,冲破幽蓝色霜雾的刹那,一截绛红色的丝带,自窗前缓缓坠下,其下连着一枚碧色的玉石,落在窗台下的桔梗花丛中,犹自晃动不止,迷了染叶的眼睛。
“师傅你看,有我在很幸福吧?很幸福很幸福吧?”
染叶的一脸木然,在初雪眼中全看成了惊讶,看得她自信爆棚。
“所有我就说嘛!师傅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要记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才是!师傅你还有初雪,我可以随时给师傅依靠的……”初雪忽然顿了顿,眯起眼睛略带威胁地问,“你还敢说,‘不需要我’那种话么?”
染叶终究没有开口。
那些暧昧不清的,动摇在她眼底的水光,把初雪吓住了,也终究没有追问。
——说话啊!你去问问别人,有谁愿意,为了养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和全世界为敌?!染叶!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我是为你而死!为你而死!违背天道的人,要为你们这些畜牲去死!——
染叶冷冷接过月玺,旋地转身,消失在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