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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叶馆(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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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时值八月,一个晴朗宜人的夏夜。
横贯全城的喀玛河上,大大小小的商船收起旗帜,沿岸停泊。隐约可辨的点点渔火,是海上归来的船家,在星空的倒影中随波逐流。
沿岸聚集民宅,华灯初上,人影绰绰。仿佛听得见,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围坐在餐桌旁,老人打着蒲扇,小孩子兴奋地讲着学堂里的事。
而花街和酒楼,才是这个不眠之都最好的象征。
灯影憧憧的尽头,传来琴瑟低鸣。
有人在笑。
有人鼓掌。
有马车,疾速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潮,仿佛穿梭于暗夜的精灵,不曾沾染去一丝人间气息。
而那阵阵爽朗的笑声犹在,正如酒楼顶层透出的光亮,似是要从此长明。
这就是夜都。
奶奶,这就是,樊塔斯的心脏。
这柔软的,和谐的,扫去人心忐忑的,阵阵强健的心跳声,让初雪一时间,难以平复呼吸。
“师傅。”
前一秒钟,染叶才刚刚踏出房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后一秒钟,不,应该说是同一秒钟的后半阶段,染叶完成了反应,转身,发现屋顶上的初雪,决定跳上去,跳上去,落地……等一连串的动作,稳稳站在初雪面前。
甚至连额发,都不曾颤动分毫。
表怀疑,这就是实力。
“你在上面干什么?”
“纳、凉。”
注意到屋脊上铺的被垫,染叶觉得这个回答可信度极高。
“师傅又要出去?”
初雪的质问口气,绝对比那句“你在上面干什么”来得强势一百倍。
“是、的。”
……
屋顶上有人在赌气。
……
“师傅!”
屋顶上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吧!困难也好,危险也好,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我就想跟在师傅的身边,服侍师傅!保护师傅啊!”
亲~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用《西游记》的对白好吧!
染叶懵懂地望着初雪,望着她的徒弟慷慨激昂的表情。这些话经过染叶的脑袋,过滤成一种超简单的意思,于是她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你。”
……
屋顶上有人要暴走了。
……
隔着几间院落,正在门诊馆值夜的布吉斯和小玉,也暂时休战,八卦地打开了窗。
所谓的休战,嗯,是指他们正在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处于微妙的冷战阶段。
“好像是你的小雪雪,要不要过去乘虚而入?”
“我用得着乘虚——而——入吗?!挖哈哈哈……玉你好像还不了解我的实力哦……”
“姓、布、的……你的脏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玉,你这边瘦了\\^@@^/”
……
话说那天,更夫恰好经过,目睹一叶馆的门诊部上空,有一道寒光升起,直入云霄,还听见类似于爆破的剧烈声响,当时他以为是地震前兆,赶紧回家收拾包袱。
……
回到屋顶。
一触即发的内讧,因为染叶的面色突然转差,而归于平静。
佑太命人煎的汤药,恰好送来。
“我来,谢谢。”
端过药碗,初雪一提气跃上屋顶。这一次用了十成的修为来稳住身形,然而……可惜的是……“死定!死定!死定!”就这么想到第四个“死定”之前,一阵和缓的夜风,轻轻托起初雪失重的身体,把她稳稳地放到屋檐之上。
“谢谢师傅。嘿嘿。”
染叶蜷缩在屋脊边,被初雪的被垫包裹得密不透风——BY 某雪,只露出低垂的脑袋,这个造型COS企鹅家族绝对是专业级。
“还觉得冷吗?”
初雪忍住笑,看着这个冷冰冰病怏怏又傻呆呆的师傅,接过碗就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的样子。初雪不禁一阵寒,她怎么知道我试过毒了?!
忽然有一种触动,像冰雪消融的破碎之声那样,叩击初雪的心门。
如果是这个人,奶奶,那么我愿意尝试,永远不去欺骗。
染叶用被垫擦嘴的同时,药碗消失在她的手中。
“哎~~去了哪里?!”
“刚才送过来的人那边。”染叶指指不远处的厨房。
杂耍!这个素杂耍!
灵源?
是灵源的波动!
染叶霍地立起身,被垫应声落下,夜幕之下,又是一支冰清玉洁的白莲。她迎着风的方向,侧耳倾听,极目远眺,依旧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迷惑不解的表情。
刚刚那个,是蜻蜓吗?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灵魄不全又时断时续……怎会有这么陌生的躁动……鬼杖老师,你究竟,想怎么样……!
身后,尘埃般微不足道的扰动,一瞬间化作真实的触感。初雪的手,轻轻落在染叶的肩头。在今天之前,没有人会相信,谁可以在染叶不觉察的情况下,如此轻易地侵犯于她。
然而染叶没有反应,风依然平静,剑依然在鞘中。染叶只是转回头,定定地望着初雪。
这一次的眼神,不再清明如镜,也不是迷离,更非狂乱。
只是小孩子一样的,委屈和无辜。
近在咫尺的距离,横亘着整个宇宙,而此刻,它正陷于黑暗,沉寂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我们应该,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呢?
“师傅……”
初雪轻轻唤了一声,目光随着染叶,渐渐移上自己的手臂,那露出袖边的腕际,有一些与心脏紧密相连的东西,正在有力地搏动……那里,是混乱出现的根源!看到染叶微微颤动的指节,扣住自己的脉搏的时候,初雪更确定了这一点。
师……师傅……我好像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们在干什么?”
温驯依旧的话音,这时却如晴天惊雷,轰地打破屋顶上诡异的气氛。
“馆长……”
初雪猛地回头,看到不知何时上来的第三者(==+),禁不住低喊,这个东西到底是人是鬼来的?!注意到初雪的惊恐,信宿即刻换上一副超安抚的笑容。
“两位刚刚很吵欸。”
染叶和初雪双双用眼神表示了“关你屁事”的意思。
信宿一歪脑袋,笑容一路咧到耳根,“要不要吃宵夜?”
……
“祖师!”
“祖师?”
“祖师……”
鬼杖穿越众人,一步跨入德广堂,然而正笼罩在整个御下门上空的愁云惨雾,ms并没有放过祖师爷的小窝。
东,西,北三宿分院院长,后勤、外联两部的正副长,以及御下门十四名特聘级授业老师,每个人的脸上都分明写着一行字——“事情搞大条了!”。
鬼杖不记得有哪次门会,人员到得如此整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南宿分院院长,春。
“祖师!”
终于到了集体下跪请命的经典场面。
“我等愿竭尽全力,捉拿叛门狂徒,为我御下清理门户!”
嘿嘿,小春春你的人缘真不是普通的糟……
“请祖师授命!”
“呵~”
窗外清风,带着早春午前入骨的微凉。
风漫过天边,柳絮散落,有那么一点,不平静的气息。
一袭淡彩华服的身影,独坐在国师府偏厅之上,玉手支颌,羽睫微启,凭窗远眺的目光,似水般静静流淌,仿佛交汇在无边苍穹的尽头。一段青丝,与那散着隐隐光辉的绸衣相映益彰,衬得这人如谪仙降世,不知何时便要羽化了去。
“这个小玉儿,最是任性,八成是又与布吉斯闹别扭,才想到回来……”
“好可怜……只是少爷在家,人家……人家会不方便啦……讨厌!少装蒜!”
“哈哈哈哈!我会尽快打发那个逆子,好让小瑶方便,会很方便哦……哈哈哈哈……”
回廊上一串无法无天的调情,刚刚好是屋内也可听见的声量,到门口戛然而止。
泰小玉垂手坐正,若有似无地一叹,逐客竟如此之潦草直接,堪称毒父第一名。
“啊,玉儿——想死为父了!”
一推门便是双臂大张,热泪盈眶地扑来相拥。
这只便是樊塔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小玉的家父,国师泰一。
国师身后的人,穿着黑白相间的弈官服,从步入偏厅的一刻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小玉,上下打量,一双流光溢彩的明眸,睁得滚圆,十指抵在口前,在死命不让自己喊出声来的样子。
传说中,那个老头子花了五千金,从小官馆赎下的新宠。
偶尔说回家来看看,还被布吉斯那混蛋嘲笑“吃小官的醋”,一想起来小玉就差一点破功翻脸。
老头子如此玩命地大手笔,据说是因为这个名动夜都的李瑶,当年出道时,受了卫承利极大的眷顾。像这样的八卦,加上不得了的当事人,轻易地就把老头子的棺材本卷了去。
“好美……好美的少爷……”
小玉在李瑶蓄势已久的赞叹中,淡淡开口。
“一件小事,有劳父亲大人。”
新月般的眼眉,浮起凌驾于人的任性,化开了,还是那一抹若即若离的笑。小玉顿了顿,捉摸不定的目光,早已经把国师与李瑶活剐了千百遍,终于淡定续道 “父亲答应了我便走。”
偏厅之上,霎时间阴霾退去,红日普照。
“玉儿,为父想多看你几眼的~~><~~”
“美人少爷表走~~~\\*0*/”
==,你们这是欢呼的口气好吧?!
“对了玉儿,你说一件小事……没关系,小瑶不是外人来的哈哈哈!”
“我要见神子。”
“玉儿,你没听说神子刚刚和蜻蜓……那个,嘎嘣儿了?啊……你想安慰他还是过阵子吧~~”
……
“哈哈!哈哈……玉儿,能不能换一件?”
……
浅粉色的唇,一丝丝抽离笑意,说不出有分毫勉强,却极敏感地带动气氛的变化。小玉不动声色地转一个身,凭空消失在国师身前。
门窗紧闭,连通过一只鸟的空隙也无。李瑶忍不住环顾四周,顿觉阴风刺骨,随即却听到那人的话音在回廊中响起。
“我忽然不想回一叶馆了。”
李瑶禁不住一阵冷战,牢牢扣住了国师的手臂。
颠倒众生的大少爷……那位少爷……是幽灵来的!
“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哈!”
夜都数一数二的花楼,菊斋。
顶层的阁楼中,灯火摇曳,琴音如水。
布吉斯仰面朝天,头枕在琴女的膝上,隔了一层薄纱,不时有脂粉香沁入心肺,让他不由地合上眼睛,屈起的双腿在竹席上伸长开去,把远处的酒壶勾了过来。
饮尽愁闷,啧啧嘴,又唱开……“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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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玉宣布要在家住几天算起,布吉斯保持这个状态已经很久了。
虽然不能说不值得同情,然而……可是……问题在于……抱膝侧倚在卧榻之上的初雪,望着这一幕“一个失意男人与若干风尘女子”的场景,忍不住长叹一声,为什么我要出现在这里?!
“师傅。师傅。”
初雪推推那边快要入梦的染叶,再一次核实,“你确定月玺在这附近?”
“唔。确定。”
染叶含混地应了声。几天的跟班经历,已经教会初雪,这绝对是染叶能够说明的极限了。
“可是师傅上次说月玺是在和尚手里?”
染叶再次确认,静待下文。
初雪指指窗下,这里正处于花街的中段,曲径通幽的窄巷,纵横交错,满街是身着便服的达官贵人,风流幕客;靠近市集的酒楼中,更是三教九流齐聚一堂;唯独不见一两只光头!
初雪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干嘛要死心塌地跟着染叶来这里?!幸好遇到布吉斯,否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嗯,说到花街的和尚呢……”
又是那把低沉柔和的声线!
如果插话的人,不是最后付账的人,初雪发誓要打爆他的脑袋,教他以后都不敢玩“突然出现”!
“我也是认识一个的哦。”
信宿盘腿坐在卧榻的另一侧,伸出食指,辅助说明自己的观点。
“是吗……”初雪伸伸懒腰,百无聊赖地接话。
“是呀。”信宿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来,一叶馆的正常工作全靠佑太和朱墨。
信宿每日清晨到初雪的房间,负责动员起床的工作,准得跟公鸡没差。吃早餐的时候,染叶必然已经坐在桌边,好像坐了几百年似的。总觉得,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之间,有什么说不清的相似之处,除了头带之外。
这几天来,堪称“观光一日游”的任务活动,信宿一概都有参与。
不,是一概都有发起,并推波助澜。
这种事被御下门那些“视任务为最高法则”的老师得知的话,一定要哭得好几天起不了床吧!
挖哈哈!
偶在高兴什么?
初雪觉得信宿在监视染叶,贯穿分秒。即便是此刻,他在对自己解释着“护国寺的小空”云云,初雪知道信宿的注意力,不曾从独坐窗下的染叶身上,移去分毫。
初雪忽然又觉得不爽。
至今为止,御下门的任务也好,一叶馆的人事也好,初雪始终是一个旁观者。
她不曾真正触及本质,但是天生的敏锐,让她头脑中的弦,渐渐绷紧。
如果发生什么事,压根没有立场的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门外的走道上,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空爷慢走。”
莺莺娇软的话音,惹人遐想一幅红袖盈香,目送离愁的画面。走在前头的男子低低“嗯”了一声,豪爽而不失矜持。
走出几步,男子被迫收住去势,不是因为身后的秋波阵阵,而是因为那颗,忽然从走道的壁窗内,探出的脑袋。
“你……你你……你怎么还……”
信宿用肩膀抵着窗棂,把头长长地伸到走道上,惊喜地望着迎面而来的男子。
“小空!没想到吧?我还是活的哦。”
今天也没有什么进展。
只是一些调补气虚的药材,佑太还是郑重地一一写下,双手交给病人,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试验者的病理,与塞可帝特岛上的疫情,相去甚远。
这些试验者,是看到国事门的告示,自愿接受一叶馆的研究的。他们中也不乏一些急需钱财的流浪人士,但是大家,毕竟都在为塞可帝特的灾情担心。想到这里,佑太觉得好无力。
“朱墨~~”
“吱。”
死狐狸,竟然公然趴在床上躲懒,那是病人做检查用的床,你以为用尾巴遮住就没事了吗!
佑太读着病理纪录,忽然想到一件事。
“信宿这几天也很活跃呢……他是什么时候好转的?是吃了你炼的药吗?狐狸?”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你不知道?药没炼成?哦!”佑太恍然,是在朱墨来追自己之后吧?
“不过信宿的身体,原本该只对月玺的灵力有反应呢。初雪姐姐她们一来,竟然发生了奇迹!而且你记得吗?染叶也是……”
朱墨忽然睁开眼睛,打断了佑太的天马行空。
“狐狸……啊!您好!”
下一位求诊的病人,推门而入。
“布吉斯……”
“阿布哥!”
“阿……阿布……布吉斯!你确定没有跟丢吗?!你确定吗?!确定吗?!确定吗?!”
“你把我问倒了T_T”
初雪好不郁闷。
事情要从染叶,初雪,还有信宿来到菊斋说起。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布吉斯。后来,就在初雪快要睡着的时候,信宿在走道上发现了一个和尚。对,无论从光头来看,还是从那袭华丽无俦的紫金法衣来看,都是一个和尚没错。
那个和尚见到信宿之后,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出去,跑了。
这其实没什么不对,任何一个和尚,在花街遇到熟人的话,不跑那才奇怪。
然后初雪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
“师傅!”
难道染叶一直在强调的“灵源”,就在那家伙身上?
初雪的好奇心,史无前例地高涨之际,她发现唯一能够解释的人——信宿也追了出去。
“布吉斯!醒一醒!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他走了……他走了……玉~~~玉~~~~啊!小雪雪……你干嘛打我?”
……
于是,布吉斯就带着初雪出了菊斋,来到了……这片荒郊野外。
荒郊野外~~~咻噜噜~~~
“先走一步!”
恭喜小空!贺喜小空!小空是有史以来,把这四个字说得最快的纪录保持者!
并且每一次都有飞跃性的突破!
“你找死么==+”
(旁白隐身。。。)
八界空好不郁闷。
郁闷原因一,好不容易去了趟三泉岛避暑,皇命传来,说是塞可帝特发生疫灾,要在护国寺提前举行夜祭的祈福礼。
郁闷原因二,死赶活赶赶回来,戒律堂的老秃驴就来告状,寺中发现有人触犯国忌,粹炼灵石。
郁闷原因三,今天总算偷溜出来找乐子,竟然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到最不可能出现的那颗僵尸头!更加不可能的是,这个几天前还要死要活的阴险男,居然在八界空使出全力破窗而出的情况下,还可以好整以暇地走出菊斋正门,一路追来。从花街,到市集,沿着国道一路向东,穿越半个夜都,一直过了东壁桥……而现在,好了,令八界空郁闷的第四个原因浮出水面!
“所以我都叫你不要跑了,小空?”
“我也叫过你不要追了,小御~~”
樊塔斯皇家护国寺。
始建于御氏皇家纪年的第四个盛夏,是第一代樊塔斯王为了之后每年的祭天活动而建造的寺院。坐落于喀玛河东岸的红海山脉之前,与夜都最繁华的商市中心隔岸相望。整个寺院占地相当于夜都城的六分之一,长年承担着协助官方治理东岸山林以及散居的游猎民族的工作。
这座从气势恢宏的规模,到美轮美奂的建筑风格,乃至历代高僧辈出的光辉历史,无不令人叹为观止的护国寺,如同樊塔斯的东方霸主地位一样,在希美大陆上足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寺院。
八界空一路寻找避难之处,却还是回到这里。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天黑了就要回家。
你看到没,寺门前的钟楼下,那些恭候多时的戒律堂长老们,都在用多么宽厚慈爱的眼神,望着他们的小猎物,从暮色中现身。
“住持,您辛苦了。”
哈,确实很辛苦的说~~八界空回头看看一路紧追不舍的信宿,以及,他身旁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仿佛站在那里已很久了。
印象中,不是一叶馆那几只怪物中的人。
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那一身不食烟火的清寂,只消一眼,绝难忘怀。
“喂!哪条道上的?我们认识吗?!”一路被追得狼狈如斯,八界空至少要一个理由。
意识到对方是在吼自己,染叶突然一振,海水般的眼睛里光彩零落。
“你身上……你身上有……”染叶总算记得鬼杖的话,月玺二字迟迟不敢出口。
连无措的样子都……真他妈的美,如果身后站的不是那些老头子,八界空一点也不介意,在护国寺的大门之下,与这尤物般的少年,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青春大野战!(喂==)
“你是说这个吗?”
八界空“啪”地一撒,有数十枚玉色的石子从他的袖笼中抛出,散落在地上。身为凡胎之躯,本感不到这些石子的异处,只是出门后在自己身上发现它们,多少有些诡异。
映着满月之光,沙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子,折射出温润如玉的青色光芒。
染叶只是呆立在原地,苍白的面色,似有隐隐的血色泛起,透露着她的不平静。
而这一切,一点也没有逃过信宿的眼睛。
“小空,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国法严禁偷炼的灵石?”
“没错,我好无聊行不行!”八界空一挥手,阻止了身后欲上前辩解的长老,抬头迎着信宿的质问,轻笑道,“反正月玺也下落不明,我偷炼灵石,搞个月玺出来,自己当神子!挖——哈……”
八界空正打算仰天大笑,来结束自己的鬼扯的时候,出于一种本能的感应,他决定闭嘴。眼前的信宿,还是直直地站着,双手笼在袖中。月色下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庞,带三分人畜无害的笑意。但是八界空认识这个男人七年了,他还记得他的禁区,虽然自己常常得意忘形。
“哈……那个什么,小御……其实是捡来的……”泪~~我干嘛要解释啊~~
“住持,”终于有长老上前解围,八界空忍不住回头深情凝望那只光头……“住持!我等已然擒获偷炼灵石之人,押在武场,听候主持发落!兹事体大,夜长梦多……”
“好了好了,我这就过去!”
人年纪大了,就会想用好复杂的句子来表示简单的意思……八界空刚要迈出一步,空气乍然紧绷。
八界空看看染叶,再看看信宿,最后再看看染叶。
“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一冷一热,两只同时点点头。
八界空忽然觉得他们,有什么地方很像,除了发带。
一席屏风,映天,映月,映人。
屏风上,碧海暮天,霭霭烟华,一排上古神鸟平展着赤色巨翼,御风而去,即刻便要消失在那混沌无涯的天际。大小不一也有六头,却难以抚平那般寂灭,那般孤高,直透画幕,弥散在晦暗的色调中。
宫人中常有流传,紫薇殿中住着护佑神子的四象神。
紫衣黄裳,独坐阶前。
垂着一头淡金色的碎发,珠玉冠冕,随着那小小身躯的摆动,左摇右晃,折碎了无缺皓月的银色光芒,零零散散地缀在半空。
“小玉,好高兴你来看我。蜻蜓走了以后,大家都好忙,很久都没人来看我了。”
“嗯。”
轻柔的应声,来自屏风之后。
懒懒斜靠椅背的身影,侧身望着窗外的淡蓝夜色。静如处子,却有着不可言喻的存在感。
只是那目空一切的傲慢下,多少伤事,又有几人知。
“信宿醒了。”小玉似不经意地一顿,续道,“一叶馆,来了两个御下门。”
殿外无声。
“小玉还以为,神子把月玺送去了御下门保管呢……”
“我还以为,小玉是为了一叶馆赴塞可帝特赈灾之事,前来相商呢。”
一时无语,小玉轻轻坐起来,目光流转,终于落在那仿佛在吸收着星月光辉的屏风之上。猜不透,神子此刻的表情,但应该不是在笑就对了。何必呢,你还是个孩子,得逞的时候,你是该笑的;正如孤独伤心的时候,便该哭泣一样。然而那高高在上的玉座,已经把最基本的权利,都从你身上夺走了么?
所以你才会,如此看轻了我与那人的情义。
“还是说,那两个人,是被御下门弃之不顾的门徒?神子?”
沉默良久,有些虚浮的话音传来,“没错,月玺是被送去了,不过现在确实是下落不明……”
马车的轮辙声在紫薇殿外戛然而止,小玉听到神子走了进来,一抬头,人已在眼前。
“小玉,如果你不要那么聪明,也许布吉斯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啊!”
“怎么了?”初雪低头看看忽然站住不动的布吉斯。
“耳朵痛……”
“……”
因为是伏在布吉斯的背上,如此绝佳的地势,岂容初雪放过,往死里一通痛打,好让他明白把人跟丢的后果。话说回来,布吉斯这样背着初雪,已经翻越了好几座山丘,一叶馆专用的信号火炮也发了不下五枚,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八界空跑哪里去了!
“布吉斯,这附近根本不像有和尚寺的样子啊。”
“为什么要有和尚寺……”哎呀!
话没说完,布吉斯总算反应过来初雪的意思,他早已经忘了,信宿他们是追着八界空而去!
好你个精冲入脑的大笨蛋……初雪正欲发作,忽然被布吉斯抛下了地,还没站稳,口鼻已经被紧紧覆在掌下。布吉斯带着初雪纵身一掠,藏身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
喂,怎么刚刚追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矫健的?
7~~如果信宿是故意不让我们追上,而我们又追上的话,是要吃大排头的说~~
一番心电对骂之后,两人重归于好,把注意力集中到渐渐走近的人身上。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爬。那家伙已经遍体鳞伤,步履蹒跚。
虽然此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但仅凭那副魁伟的男性身材,映着星月投下一地阴影,自有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慑感。道行绝对在布吉斯和初雪之上,之上,再之上。背负的钩镰刀,长近五尺,一看便是不同凡响的嗜血之物。
是什么样的人,把他追得如此狼狈,甚至连刃器也未曾用上。
布吉斯的目光,停留在那家伙的腰带上,那只小小的鸟形绣纹,是御下的门符没错吧?
嗖,嗖。
两声破空之响,没想到那家伙还有力气丢袖箭。不过也终于被追上了。
“春,很可惜,你没来得及遇到她们。”
“嘉乐!少跟他废话!祖师有令,杀无赦!”
轻易避开了春的袖箭,两道娇小的身影悄然而至,一蓝一绿,衣袂飘飘,说不出的清宜优雅。若不是两柄刃器霍地出手,夺去了天地之色,布吉斯的口水就要滴到初雪脸上了!
再一轮心电交流(其原理简单说就是咬耳朵==)——
亲爱的,这好像是你们御下门的内务说~~
亲爱的,那个绿衣服的,是我的刃道老师,嘉乐;蓝衣服的,是气道老师,欢;男的连我都不认识,来头必然更大。
亲爱的,那帮谁?
亲爱的,不想死就等。
须臾间,巨石之外的战事已见分晓。
欢冷冷地看着单膝跪地的春,铜棘的直刃轻轻抵上他的咽喉,月色森然,一如这千钧一发的气氛。
春的身手,要敌过十个欢也不是夸谈,但是他的狗屁原则,把那柄钩镰刀牢牢锁在刀鞘之内,“刃不对同门”,会有胜算才怪。一路东躲西藏,只是为了要追上染叶的步伐吧!
从头到尾,你的眼里,都只有那片摇摇欲坠的小叶子,可曾看过那些尊你敬你的人一眼?!
“春大人,”欢无谓地笑,杀心已起,“你本不至如此,现在就算是乖乖交出月玺……”
月玺!
初雪不再听后话,一把便将布吉斯推了出去!
“阿布哥!帮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