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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又一夏 ...

  •   北京的五月,已是青嫩的夏天。

      来了三四个月,鹿江亭仍不大习惯这里的干燥,但喜欢这里比预料中更常见的湛蓝的天。

      租住的地方离供职的医院不算远。地铁四站,需要倒一趟,二十分钟之内能到;骑车要半小时左右;没什么事儿也可以选择步行,得沿着通惠河走一个多小时,跑步就更快一些。

      鹿江亭开始自己做早饭,常常头天晚上蒸好包子,隔天一热就好。也会花时间去家居店挑选些没什么大用,但能让租来的空间更像家的东西,比如干花、杯盘碗盏、地毯、豆袋、抱枕、挂画、冰箱贴……

      反而是来了哪哪儿都急匆匆的地方,鹿江亭比任何时候更愿意慢慢生活,慢慢做点吃的,慢慢欣赏店铺的商品,慢慢走路,体会食物与时间的联系,商品的潜在价值,夕阳逃逸的速度。

      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

      不知怎么还变柔和了。每天出门的一般状态就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笑对同事,笑对患者,毫不勉强。

      也该这样了吧,毕竟今天开始就三十一岁了。

      鹿效林和庄秦约好了似的发来了红包,为真正意义上刚开始闯荡社会的独子,奉上量化的亲情,还留下很多几乎算得上甜言蜜语的嘱咐。鹿江亭已经不会对此感到肉麻了,因为在他们先后遇到现在的伴儿之后,这种缺失了二十多年的充满关心的表达,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而预约是不会因为生日就减少的。

      正当鹿江亭思考回家要在蛋糕上撒什么干果时,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被带进了诊室。

      “鹿医生,谭先生到了。”

      鹿江亭摆出职业化笑容,朝门口看去。医助啪地破开一次性护理包,此时此刻,鹿江亭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戳了个口子。

      除夕之后就没有见过了,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四个月了,119天了,从冬雪漫天到草长莺飞了,他来了。

      谭青驰摘下墨镜,对他笑笑,随医助的引导坐上牙椅,把一个小盒子放在器械盘上。

      “昨儿去牛街吃年糕,把烤瓷冠粘掉了,麻烦医生帮我粘一下。”

      “好。”

      鹿江亭戴着手套坐下,拿起洁牙机先清理起牙冠上的旧胶,动作很慢,因为手有点抖。他侧着身,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斜后方的视线,依然是带着具体温度似的灼热。

      即使把自己当作一颗绊脚石,并亲自滚开,但鹿江亭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谭青驰会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突然出现。尤其在汤达仁说他辞职之后。但是当他真的出现,鹿江亭光是维持正常,就费了很大的心力。

      粘牙冠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项目,牙体也没有别的问题,所以即使鹿江亭动作慢,十几分钟也完事了。

      谭青驰道了谢就离开了,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鹿江亭分不清当下的感受是一头雾水还是失落。

      或者刚才二十分钟压根全都是幻觉。

      他换了衣服下班,走到前台时被叫住,同事递了一枝红玫瑰过来。

      “生日快乐,鹿医生!”

      鹿江亭收下,客套了几句就走了。

      门外是正好的夕阳,橙中带粉,一派灿烂。他迎着夕阳走了几步,忽然注意到路灯杆上粘着一枝红玫瑰——和他手上这枝系着一样的细纱带。

      鬼使神差地,他取下了那枝玫瑰,眼睛搜寻起第三枝玫瑰——就在几米外的电话亭上。

      手里的玫瑰越来越多,夕阳变得越来越红。他跟着玫瑰的指引,走上平时未曾踏足的路。他的心里揣着沉甸甸的猜测,让他难以平静,无论猜对或猜错。

      最后一朵玫瑰,别在谭青驰胸前的口袋。

      在人来人往的Mall前的广场,他就那样坦然地站在光亮处,那样炽热地看着鹿江亭,环抱着火焰般熊熊的玫瑰向他一步步靠近。

      “好久不见。”谭青驰说。

      “刚刚才见过。”

      “刚刚见的是鹿医生,现在看到的是我狠心的前任。”

      鹿江亭没忍住笑了一下,问:“为什么要给狠心的前任准备这些?”

      “因为想把他变成现任。”谭青驰取出胸口的玫瑰,昂首挺胸地递给鹿江亭,有点孩子气,有点霸道,还有点耍赖的意味,“想讨他欢心,得他一点喜欢。”

      鹿江亭知道周围有人在看,还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确实显眼,穿着三件式西装的男人,和抱着一大束玫瑰的男人,被一枝探出的玫瑰连接在一起,即使在这片日新月异的土地,也不是常见的风景。

      在察觉别人的眼光时,自己就会被异化成一双敏感的眼睛。可全情投入地扮演社会上正常的一份子时,人就是总会忘记,或者记得但不敢,把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感受,放在比别人满意更优先的位置。

      但今天有点不同。

      鹿江亭忽然不在意了。

      他仅仅想做一个勇敢的普通人,无论别人怎么想。

      他仅仅想稍稍宠溺一下自己,无伤大雅地随心所欲。

      他仅仅想,仅仅想着眼中的人,不顾其他。

      他仅仅想伸手去,捻住那枝玫瑰,让它的热烈在自己生命的这个节点燃烧。

      他想起十七岁的夏天,铁路桥洞下被风越吹越旺的火焰。

      那个鲁莽但善良的少年,如今还站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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