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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玫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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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江亭推开谭青驰,但这无济于事。
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的张阿姨还摊着沾了油的手,呆讷地看向柯红英。
“柯、柯姐……”
柯红英冲过去,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冲洗手间里大喊:“你们干什么呢?谭青驰?!你干什么呢!!”
谭青驰没理她,说:“哥,帮我送江亭回去。陈美岱,不好意思,也先带张阿姨回家吧。”
他话还没说完,柯红英就攥着他的衣服朝他头上一顿猛捶,边捶边喊:“不省心的东西!把你生出来就是讨命来的!讨命鬼!”
鹿江亭去拦她,也被臭骂:“死变态!滚出去!别来害我儿子!滚!滚!”
陈美岱往开始哭诉“孤儿寡母命好苦”的妈妈身上披羽绒服,搀着她迅速离开。谭青骕前往一线拉架,硬是把鹿江亭拽走了。
一团混乱因为人数的减少而变成单纯的亲子局。谭靖邦还站在门口观望,满屋子除了春晚的合唱,就是柯红英尖利的咒骂。谭青驰不吭声也不反抗,就站在那受着,等着柯红英上气不接下气,才缓缓开口:“说够了吗?”
“没够!你个畜生!好好的姑娘你不要,搞这些下三滥!!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车轱辘话就别说了。我就这样,不管你们能不能接受,我就这样。”
柯红英气得头晕脑胀,保养得当的一张脸通红,喘气都费劲了,还是指着谭青驰的鼻子骂:“畜生,不要脸!你就是来讨命的,就是要把我气死!生你的时候就拉我进了趟鬼门关,这三十年——”
“——行了,妈,这三十年我也没少受您折磨。要不您现在就拿把刀把我捅死吧?这样能让您舒坦点吗?”
“别说了!”谭靖邦及时扶住柯红英,对谭青驰说,“你先回你那儿去冷静冷静。”
谭青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硬拉着鹿江亭走到鹿氏口腔楼下才撒手。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打的赌我也打了,鹿江亭,我就送你到这里。”
鹿江亭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味他一路上流畅的喋喋不休,一颗心像泄了气的皮球,将燥热全然排遣进严寒的晚风。
商业街此时空亮着灯,就只有他傻站在光与暗交接的路口。
这个热闹之处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分。鹿江亭不想上楼,就在这空街散起步来。
仔细看看,这条街上的店面,从自己回来之后,又不知换了多少家。铁打的商业街,流水的生意人,这也是这个小地方的缩影。
谭青骕说的没错。谭青驰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他的一切都在这里,好也在这里,坏也在这里。而这里从来没有秘密,各家各户的新闻都会在口口相传之中被塑造成有趣的历史。
从小就担任流言配角的鹿江亭,对这种社会传播太熟悉了。
不难理解,出格所要付出的代价,一人一价。
谭青驰原本可以拥有普通的,正常的,幸福的,令人羡慕的,安稳的生活。鹿江亭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真挚地祈愿他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失而复得的爱情令人麻痹,忘乎所以,不顾声名,不计后果。而在注定无法持久的逃避之后,终有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刻。早一点面对,有益无害。
谭青驰在商业街背面找到鹿江亭。他坐在健康小道边上的长椅,直直看着远处偷偷放出的寒酸烟花。
“怎么坐在这儿啊?不冷吗?”
谭青驰坐在他身边,伸手握着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鹿江亭和他对视,笑着说:“你身上有股卤肉味儿。”
“我妈把我的衣服当抹布擦手了。”
他们笑起来,大团哈气绒绒地跳出来,又快快地消失。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鹿江亭问。
“小一个月了。”
“知道吗?在我们圈子里,三个月就算金婚了。”
“金婚是50年吧?那咱们这约等于17年了。17年是什么婚?”
“不知道。”鹿江亭答。
谭青驰拿出手机问Siri,然后告诉鹿江亭17年是玫瑰婚。
鹿江亭点了点头,说:“够长的了,到此为止吧。”说着,他试图将左手收回来,但他刚一动作就被谭青驰更紧地握住。
“我知道今天我妈吓到你了——”
“——不是因为这个。”鹿江亭靠在椅背上,摆出玩世不恭的表情,“确实太久了。同一个人睡多了就……呵,挺腻的。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过的。我还是喜欢那种一次性的关系,新鲜,简单,懂吧?”
“我不信,你肯定是因为刚才的事,和我闹脾气呢。”
虽然还摆着笑容,但谭青驰的眼圈已经红了。鹿江亭的右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拳,好像只有指甲在掌心制造出痛感,才能崩住无所谓的态度。
“非要说的话,刚才的事只是提醒了我,谈恋爱有多麻烦。”鹿江亭看着他背光的脸,“我最烦拉拉扯扯的,没劲,好聚好散吧。”
谭青驰的声音,像是在几秒的沉默中就被风干了:“对你来说,我和那些一次性的人,没有区别吗?”
“你觉得呢?”
“我以为你喜欢我。”
“喜欢你?呵,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吧。”
“……你知道你这样说,我会伤心吗?”
“会吗?”鹿江亭清晰地感觉到右手的无名指在掌心挖出一道坑,汗水立刻渗了进去,蛰得生疼,“我不在乎。”
这回,他轻易地抽出左手,径自走了。
谭青驰在除夕枯坐。零点的时候,厂区齐齐放起鞭炮,欢天喜地的气氛却丝毫不能触及他。
在他背后的小楼,三层窗户的另一边,鹿江亭坐在无光的角落,一直一直,看着他孤单的背影。
鹿江亭辗转打听到谭青骕的电话,等着他开车过来,拉着谭青驰上车,很快消失不见。
雪地上的车辙渐渐被新下的雪层层覆盖,棱角都被柔化,成了圆润的浅坑。
鹿江亭坐在地上看了一夜的雪。
他预感这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这样洋洋洒洒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