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须光

42、修罗场

　　谭青驰看了一眼已十好几年高寿的木制的门板，对它的隔音能力没有丝毫幻想。

　　“听到了吗？”

　　谭青骕缓缓点头。

　　谭青驰已然冷静，靠在门上，说：“反正迟早要知道，你就早知道早接受吧。”

　　他表现得吊儿郎当，实际上准备好了听到来自兄长的教诲。

　　“鹿江亭？”

　　“你怎么知道？”

　　“没有其他人能让你这么高兴了吧。”说完，谭青骕就回了自己房间。

　　谭青驰觉得自己这个哥不简单，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你一点儿不惊讶？”

　　谭青骕施施然坐下：“高中的时候你们不就互相喜欢吗？”

　　“那时候你就看出来了？你？”你一个做语文阅读理解都靠蒙的人？能看得出高中生青□□情的暗潮涌动？

　　谭青骕缓缓点头。

　　“那，那你……”谭青驰简直无语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你就看着我高考之后那副鬼样子？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说什么？”谭青骕看起来很迷惑，“那时候他已经选择离开你了。”

　　无法反驳。

　　“建议你不要急着和爸爸妈妈说。”

　　“理由？”

　　谭青骕冷静地陈述：“你要享受当下，我没意见，但你要出柜，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你们的关系随时会结束，他随时会离开，不是吗？”

　　谭青驰的头刚摇起来，谭青骕就抢先说：“难道他上次离开你，是在你预料中的吗？”

　　谭青驰无法给出回答。

　　“现在和过去，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你们要面对的现实，更现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谭青驰的心情很难轻松起来了。

　　他回想起被抛弃的那个夏天，自己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同样的床垫上，盯着同样的天花板，在反复咀嚼自己的无能为力中消耗着生命。

　　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了一点，厂里的人和外来的人的区别。厂里的人就像长在这里的树，从小就被植在某块地，和其他树享受差不多的阳光雨露，根系在看不见的地下，一年年蔓延开去，和其他的树以及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

　　而外来的人就像鸟，他们可能在某棵树上筑巢，与某棵树长久地相处。但在想离开的时候，他们拍拍翅膀，转眼就不见了。

　　不仅如此，就与鹿江亭的情况来说，也没有办法利用法律，利用结婚证，利用被亲友共同见证的誓言，为两个人的关系叠加虚幻的保护。

　　关系随时会结束，他随时会离开——谭青骕说的话总是那么客观公正，给人制造焦虑的能力也与日俱增。

　　晚上见到鹿江亭的时候，谭青驰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就是想看着他，看他吃东西，看他看电影，看他像看傻子一样看过来，看他佯装嗔怒，看他笑，看他仰起脸等着自己吻下去，看他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

　　“你怎么了嘛。”

　　谭青驰看着他行将安眠的乖顺眉眼，说：“只是觉得，好爱你。”

　　了解到自己如此爱着一个人时，心里的伤感几乎要在眼中酿出水。

　　鹿江亭露出浅浅的笑，趴在谭青驰胸口睡着了。

　　隔周就是春节。

　　鹿效林要去薛莉的老家过春节，得知这个消息的谭青驰高兴得不行，计划好了和鹿江亭大年初一出发去海南，机票酒店刷刷一顿预定，通通安排妥当，就等着那天如约而至。

　　出发前一天，鹿江亭被谭青驰拉去家里吃年夜饭。

　　柯红英见他来十分高兴，鹿江亭也努力展现乖巧晚辈的形象，主客融洽的画面谭青驰看着相当满意。

　　“你们先自己玩儿会儿啊，阿姨这还有几个菜要弄。”柯红英说完，把谭青驰从客厅拉到门厅，小声和他说，“你催一催小陈，让她们快来。”

　　“小陈？陈美岱？”

　　“啊，对啊，不然还哪个小陈。”柯红英理所应当地说着，听见汤溢出来浇着火苗了，赶紧往厨房跑。

　　谭青驰无语望青天，追去厨房，压着脾气和音量，说：“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了，我和她就是同事，你不要再去打扰人家，现在这是搞什么？”

　　柯红英翻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妈妈是太极队的好姐妹，过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怎么了？”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这时，单元门铃响了。

　　“呀，她们来了！”柯红英推开谭青驰，高高兴兴去门口拿起对讲，“来啦！大门开了吧？快上来，16层啊！”

　　谭青驰从厨房出来，对端坐在客厅的鹿江亭说：“我们走。”

　　柯红英反手就给他胳膊上来了一巴掌：“走什么走！”又笑着对鹿江亭说：“小鹿啊，你和上次见过的那个小陈也是同学吧？阿姨叫了她和她妈妈过来，咱们一起好好吃个热闹的年夜饭哈！”

　　鹿江亭看到谭青驰的脸色，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好的，阿姨，陈美岱的妈妈我也很久没见了，高中时常吃张阿姨做的饭呢。”

　　“哎哟，还有这层缘分呢！今天真是巧了！”

　　面对谭青驰迷惑的表情，鹿江亭对他点了点头。

　　谭青驰只好又拿出待客之道，站在门口欢迎张阿姨进来。陈美岱表情也不大自然，看到鹿江亭之后更是尴尬，这通招呼打得真叫一个有人欢喜有人愁。

　　柯红英安排四个人在客厅坐下，又去厨房忙活。张阿姨和两个小伙子聊了几句，坐不住，去厨房帮忙。陈美岱趁机解释：“我实在拗不过，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谭青驰苦笑：“我妈多能强人所难我是知道的，不怪你。”

　　陈美岱又对鹿江亭说：“江亭，抱歉。”

　　“我无所谓，我就是一蹭饭的。”鹿江亭笑笑，翻手扔掉手上的橘子皮，“我去洗下手，你们聊。”

　　鹿江亭就近去了直对大门的洗手间。谭青驰跟在他后面进去，带上了门。

　　“我真不知道我妈叫她们了。”

　　鹿江亭通过镜子看他，解释根本无需解释的事，还这么认真，有点可爱，就笑了。

　　谭青驰蹬鼻子上脸，自后抱住他耍赖：“你怎么这么好呢，这么体面，这么有大局观。”

　　“你很意外？在你眼里我原本是爱闹脾气的小心眼儿？那我现在要闹了啊。”

　　谭青驰把他翻了个面儿正对自己，双手支在洗手台上，把他卡在中间，俯身亲吻他。

　　“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谭青驰用同样的眼神回应他眼中的笑意，说：“那你还把手放在我腰上？”

　　他们的亲吻被开门的声音打断。

　　同时响起的声音还有张阿姨说的“是这间吧”，柯红英说的“是的是的”，陈美岱说的“等一下”。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分开，就看到门口逐渐目瞪口呆的张阿姨，跟着探头看过来的柯红英，远一点伸手想阻拦的陈美岱，还有刚从正对着的大门进来的，提着大包小包的谭青骕和谭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