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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两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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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青驰已经离开了很久,鹿江亭仍在沙发上坐着。
窗户留下的小缝让寒风吹出尖利的哨声,室内的暖意被一点点稀释。
鹿江亭觉得,谭青驰现在的语文水平真是比以前高得多。
“我不行”和“我不能这样”,单看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拒绝。而加上重音和动作,内涵就变得丰富且明确。
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接下来呢?
不知道。
这是一道超纲题,还是令人束手无策的那种。
隔天,鹿江亭睡得昏天暗地,下午四点多被电话吵醒。头疼得要死。
“喂。”
鹿效林急忙说:“哎,急死我了,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啊!”
“睡觉呢。怎么了?”
“还怎么了,就知道你能忘!赶紧收拾收拾来吃饭了!”
鹿江亭想起来,昨天老爹是说了晚上去他家吃饭。
“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看到微信图标右上角显示有146条未读信息,点进去却发现没有一条来自唯一置顶联系人。
汤达仁还在发新消息过来。
“就来一起跨年嘛!要熊有熊,要1有1,今天就是应有尽有!”
“我今天必开张!”
“反正我给你留位置了啊,晚上没事就早点过来。”
鹿江亭还是第一次去老爹在东湖区的房子。
一进门就听见高压锅阀压呲呲喷气的声音,鹿效林和女朋友薛莉穿着情侣围裙,乐呵地挤在玄关又是拿拖鞋又是挂衣服。
鹿江亭在客厅的电视柜上看见了自己的照片,是那张他自己早就忘了的,高中时参加常小亨姐姐生日聚会被拍的单人照。茶几上摆着成堆的水果和干果,糖盘也装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接地气的画,窗户上还有红色的窗花贴在正中间。
这个房子真的像个家,而不是随便在诊所上面搭起来的生活区域。
“吃点糖吃点糖。”鹿效林把糖盘往自己儿子跟前推。
薛莉小声提醒:“马上吃饭啦,让孩子少吃点零食吧?”
“喔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哎哟,我那肉压了多久了?”鹿效林急匆匆往厨房钻,薛莉对鹿江亭笑了笑,也去了厨房。
电视播放着跨年联欢会,制造着欢乐的声响。鹿江亭听到薛莉在厨房里喊自己老爸“哥哥”,看见老爸自己尝了汤还要给人家也喂一口,搁以前恐怕得如坐针毡,现在却奇异地平静。
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家,并且不为自己不是其中一员感到愤懑。
吃完饭,鹿江亭没有听他们的留宿,也没有去找汤达仁,而是回到了这个城市里,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最像自己的家的地方。
同一时刻,谭青驰刚刚将陈美岱送到家楼下。
“谢谢你,那我先上去了。”
“等一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谭青驰说,“我妈没和我说今天会叫你去家里吃饭,不然我肯定会拦着她的。如果她以后再这样,你直接拒绝她就可以了,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陈美岱双手攥在安全带上,笑着说:“没事的,阿姨也是好心。”
“你才是好心,从九月到现在,你这个掩护打得够久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就放下这个任务,轻松一点生活吧,好吗?”
“好,没问题。”陈美岱解开安全带,“你和江亭怎么样了?”
谭青驰的拇指在方向盘上不自觉地磨蹭,说:“大概是结束了。”
“总比从没开始过好,不是吗?”
谭青驰和她相视一笑。
“新年快乐。”
“你也是。再见啦。”
谭青驰离开四厂的时候,特意绕去了商业街。心心念念的那扇窗户后面,似乎闪动着电视忽明忽暗的冷光。
“总比从没开始过好”?他现在不确定了。如果从没开始过,那现在就能以朋友的身份,上去说些有的没的,蹭着一起跨年,说不定还能一起过整个元旦假期。
朋友,朋友,多好的掩护,却偏因为贪心,搞砸了一切。
谭青驰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打开家门,楼道的光直直照在门口鹿江亭的鞋上。
沉郁瞬间土崩瓦解。
他顺着零星脱在地上的衣服找去书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鹿江亭,但当他看到那个人在自己的床上缩在被子里的样子时,唯一的想法就是靠近。
“江亭?”他在床垫边蹲下,理了理那个人散在额头的头发,“嗯?你发烧了吗?”
“嗯,吃过药了。”鹿江亭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眼睛都没睁,朝他伸出手。
他握住鹿江亭的手。
“别再逃跑了,我只找你这一次。知道了吗?”
“……嗯。”
鹿江亭的发热,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好了,只是鼻音还很重。
他拉着谭青驰去吃了顿火锅,又去量贩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努力用这辈子最活泼的行事风格调动气氛,可谭青驰还是有点别别扭扭的。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看来也不是装作若无其事就能让别人感到同样坦然。
等谭青驰停稳车,手刚放到车门上,鹿江亭就拦住他。
“谭青驰,是我太勉强你了吗?”
他摇头:“是我觉得对不起。”
“那么,现在我们一起来解决问题。”鹿江亭握住他的手,问,“你去看过医生吗?”
谭青驰点头,答:“医生说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考虑是心理因素所致。”
“心理因素?”
“嗯……高三的五月,来我家看电影那天吓到你了吧,所以你才会突然让我不要再打扰你。”
“什么?”鹿江亭很懵,从这几句话中的关键词里组合出误会的味道,“我让你不要再打扰我,是因为你说《蓝宇》是脏东西,我以为你恐同。”
鹿江亭想起他发的帖子,一下就把事情串起来了。
谭青驰也懵了:“我这样说了吗?……当时我太慌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你没看到,我……?”
“我不是盯裆猫,谢谢。”
谭青驰笑了一声,别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一声:“没看到……我一直觉得是这件事害我和你连朋友都做不了……结果,哈,你根本就没看到。”
鹿江亭无奈地点头。谭青驰叹了口气,趴在方向盘上。
“同一件事,两个误会,我们就失去了十二年。”
鹿江亭伸手在他后颈上揉捏,说:“那你还要继续浪费我们的时间吗?”
谭青驰的声音弱弱地飘出来:“虽然,我现在知道你没看到,但是,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毕竟,已经十二年没有用过了……”
“上楼吧,纸上谈兵和实操的区别,就让我帮你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