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须光

33、制裁者

　　鹿江亭仅凭耳朵分辨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很确定，电击器再次响起之后，发出惨叫的是柯易鑫。

　　镜子被什么东西砸到，清脆地开裂和碎落。接着有骨头折断的声音，柯易鑫开始求饶，同时手铐的棘轮“咔咔咔”地响。

　　“报警还是找柯永英。”

　　是谭青驰的声音。

　　鹿江亭潸然泪下。他蜷缩起来，他想卷成炒过的虾尾那样，以更少地暴露羞辱横陈的躯干。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身上被盖了一件羽绒服。

　　他想说不要报警，他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一切。可是他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而那句话本来就不是在问他。

　　柯易鑫大喊：“你报警吧！”

　　短暂地安静之后，谭青驰说：“喂，舅舅，柯易鑫又犯病了……”

　　听到“舅舅”两个字，柯易鑫忽然大喊起来：“谭青驰！你不是人！你报警！你报警！”

　　“……好。”

　　谭青驰挂掉电话，拽着柯易鑫的头发把他拖到笼子旁边，搡进去锁上门。

　　“哥！哥！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你就在这等你爸过来吧。”

　　“我会死的！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道歉！”

　　谭青驰把鹿江亭抱起来。

　　“不要带走我的猫！我爱它啊！”柯易鑫放声大哭，像个可恶的小孩，“你别走……我爱你啊……”

　　他的声音被门关在那像另一个世界一样的房间。

　　谭青驰把鹿江亭放在沙发上，取下了他头上的猫耳箍，嘴里的口球。解他身上的绳子的时候，手明显停了一下，然后抓住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慢慢拔了出去……

　　鹿江亭双手捂脸，由他继续解绳子。

　　他们都没说话，室内充满皮具的气味。

　　鹿江亭头还是晕，饥饿感也猛地冲了出来。四肢被绑了太久，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谭青驰给自己穿衣服。

　　直到帮鹿江亭穿上羽绒服，谭青驰都没有摘下他的眼罩。

　　“在这等一下。”

　　说完，谭青驰就离开了。鹿江亭听见那间房里又传来柯易鑫的叫喊。

　　过了一会儿，谭青驰出来了，什么也没说，背起鹿江亭就离开了柯易鑫家。

　　鹿江亭有充足的时间摘掉眼罩，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让谭青驰看到这些，但做不到，只好让自己看不到，掩耳盗铃。

　　车开了很久，他们沉默了很久。

　　鹿江亭知道自己不能永远戴着眼罩，自欺欺人的行为在理智恢复之后就显得有些可笑。

　　他慢慢推起眼罩，看到外面已经是晚上的样子了，路上正在堵车，红色的尾灯在笔直的路上连成长串。自己脸上的伤，清楚地映在车窗上。

　　他又向左看，看见谭青驰右手扶在方向盘上，关节上都是伤口。左手手肘抵着车窗，咬着拇指，直直盯着前方，侧脸是湿的。

　　“谭青驰。”鹿江亭的嗓子太干了，声音涩得要死。

　　谭青驰反手从后排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半途收回来，拧开了瓶盖再递过去。

　　鹿江亭试图和他对视，但他压根不往这边看。

　　有很多想问的，比如“怎么哭了？”“生我的气吗？气我不听劝？”“我们这是去哪？”。

　　但开口时，说出的只有三个字：“我饿了。”

　　谭青驰把他带回了自己家，给他准备好洗澡的东西，就去厨房煮面。

　　鹿江亭从浴室出来，看见餐桌上放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旁边是一张字条。

　　“趁热吃。”

　　吃到一半，谭青驰提着一袋药回来，把药放在餐桌上就转身要走。

　　“谭青驰。”

　　他停住。

　　“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立刻走。”

　　“不是。”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谭青驰慢慢捋了一下头发，说：“是我没脸见你。我应该阻止你们来往。轻信他的保证也是我的疏忽。让你遭受这些，我有很大责任。”

　　鹿江亭无奈：“行行好吧，现在需要安慰的是我，别让我反过来安慰你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往自己身上揽责，在我看来就是在说我没有判断能力，因为你劝过我，是我没听。现在的结果是我自作自受，我认。”鹿江亭瞅了眼药袋子，“你过来给自己手上上点药吧。”

　　谭青驰照做，静静给自己涂药。鹿江亭慢慢吃着面，最后端着碗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你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鹿江亭摇头：“只是需要静养，去医院也是这个诊断。”

　　想到自己脸上的伤，等淤血散去怎么也得一两周，怎么和老爹解释也是个问题。

　　“对了，你怎么会来找我？没惊动我爸吧？”

　　“没有。今天下班遇到小汤，他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一直没回他微信。你手机关机，也不在医院，我就觉得很奇怪。所以问我舅妈要了他家大门密码，找过去看看。”

　　谭青驰说着，收拾碗筷去厨房洗。鹿江亭不知为什么特别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跟到厨房门口，问：“柯易鑫是怎么回事？我听你说他又犯病了什么的。”

　　“从哪说起呢。”谭青驰叹了口气，“他吧，小时候养了一只品种猫，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森林猫。反正他特别喜欢自己的猫。有一年他爸放假回来，看到他天天抱着猫，说他没有男孩儿样子，当着他的面把他的猫掐死了。他就再也不敢养小动物了。前几年他被人告了，说是他把自己舍友锁起来了，还让人家扮成猫。当时他被我舅舅打得直接送ICU了，打官司结果也没怎么着他，就是从ICU出来直接送去精神病院了。三年前出来之后，一直都挺正常。”

　　沉默了一会儿，鹿江亭说：“要是他爸没掐死那只猫，柯易鑫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他小时候很善良。”谭青驰补充，“我没有要给他洗白的意思，不管有什么渊源，伤害别人都是不对的。”

　　鹿江亭点头。谭青驰回头看他，问：“你准备怎么和你爸解释你脸上的伤？”

　　“还没想好……”

　　“要不你请几天假，在我这儿养好了再回去。”

　　“方便吗？你女朋友——”

　　这次谭青驰打断了他的话：“——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以后我觉得有必要的解释，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要和你解释。我和陈美岱，实际上只是同事。当时有些关于我的流言，陈美岱为了帮我解围，说我们是男女朋友。现在厂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情况，我们多少也要做做样子。”

　　“喔……”鹿江亭走回餐桌，扒拉药袋子拿出碘伏棒，冷不丁问，“你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和我解释这个？”

　　厨房的流水声放大了谭青驰的沉默。

　　“省得你觉得不自在呗！”谭青驰笑起来，“还能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