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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流年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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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鹿江亭踏实极了,心安理得报了心心念念的八年制。
果然只有学习不会背叛。一生悬命十二年,就能定制一份喜欢的录取通知书。重要的事情有时就是如此简单。
而录取通知书寄到鹿氏口腔的时候,鹿江亭早就不在这里了。
学校的事一处理完,甚至连毕业照都没有拍,他就去了上海,和妈妈去欧洲玩了小半个月。再回上海之后,妈妈要上班,他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逛,随机乘上一辆人少的公交车,等人多了就下去换一辆坐。坐累了就下车走路,能一口气走三个小时。
他有时去南京路和外滩之类的地方,在人流中飘荡。更多时候往有生活气息的弄堂钻,这些地方常常不大光鲜,气味奇特,坦胸露乳摇着扇子的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关心他这样一个渺小的存在。鹿江亭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由。
心情应该可以用“很好”来形容,哪怕上海常常下雨。
直到一个下着太阳雨的傍晚,他撑着伞经过一家咖啡店,半开的窗户漏出浓郁的香气,还有室内的音乐——
“Pretty woman, won\'t you pardon me ?
Pretty woman, I couldn\'t help but see.
Pretty woman, that you look lovely as can be.
Are you lonely just like me ?”
他愣在原地,雨滴不断地砰砰落在伞面。
假装不存在的那些东西借机造反,往他的心上疯狂捅刀子。
心痛,恍惚,窒息。
“需要帮助吗,先生?”
鹿江亭没有接服务员递来的纸巾,匆匆离开。
他要找很多事来做。军训要做标兵,成绩要考第一,就连织毛衣和素描都要比同学做得好。
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胜负欲堪称病态。而他只是想填满自己的生活,以避免想起那段愚蠢的青春。
每次有人对他告白,他听到的都是那个春天在铁路桥下,从自己嘴里说出的那句“喜欢你”。
一年一年,如此流逝。
大四那年,李道义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
李道义是一个很像太阳的人,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他会在春熙路装作卖唱艺人,弹着吉他对他唱《情非得已》。
当两年后鹿江亭发现李道义在一个蓝色软件上骚得风生水起,他首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被背叛是会随着基因遗传吗?
借着学长的谢师宴,鹿江亭喝了很多酒,最后被庞主任抬回宿舍。黑暗中迷迷糊糊看着他坐在床边的身影,鹿江亭想起曾经好像也有人这样坐在自己床边。
是谁呢?
噢,是谭青驰,我高中时的好朋友。
……
那晚鹿江亭哭得很惨,具体多惨他自己不记得,只知道庞主任给他批了三天假。
庞主任很年轻,但为人处世总是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鹿江亭大三时,庞主任还不是主任。他对这些头衔也不甚在意,只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人是自己的带教老师。
除了医院的实习,他还稍稍参与了庞主任的论文。几个月后,庞主任给了他一本外文期刊,他在那篇论文的题目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自然而然地,鹿江亭无视其他更资深的橄榄枝,成了庞主任的研究生。
自然而然地,在他和李道义结束之后,庞主任成了第二个和他相拥而眠的人。
庞主任从内到外都堪称完美无缺,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同居的家里。鹿江亭甚至觉得自己过去的厄运都是为了补偿遇到庞主任的幸运。
如果他没有一个结婚八年的妻子,就更完美了。
见到师母那天,鹿江亭刚刚拿到规陪结束的一堆材料。没有发生电视剧中的情节,惊讶到手上的东西撒一地。
相反,鹿江亭紧紧捏着它们,因为再一次地,在他发现自己的个人生活一地鸡毛的真相时,只有这些用努力换来的东西忠诚地支撑着他。或者说,他必须靠这些本身并不值钱的易燃物,证明自己的时日没有虚度,自己不是一个能被任何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白痴。
“我和她只是形式婚姻,她只是为了受孕才回国的,迟早会走。”庞主任说。
鹿江亭笑了:“受孕,那孩子以后怎么办?”
“她女朋友很喜欢孩子。如果有需要,我这边也可以提供资源。”庞主任补充,“但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优先,任何人不会影响这一点。”
看来,又有一个生命在还没有形成受精卵的时候,就被设定了别致的背景。
那一刻,鹿江亭觉得父母有着近乎神的能力,因为他们事实上决定着孩子的命运。
“奉陪不了。”
他离开了曾经以为会生活一辈子的家,离开了曾经以为会工作一辈子的医院,离开了曾经以为会相伴一辈子的人。
他只带走了一个行李箱,一半的空间塞着各种证件材料,另一半放着身外之物。
在租来的公寓里,一躺就是两个星期。一辈子没有过过如此邋遢的日子。
但还可以更糜烂一些。
他想起李道义用过的蓝色软件。
新世界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照片和学位证为他换来暴涨的关注者。他愿意常常更新动态,获得关注和喜爱,通过外界的反馈确认自己还不赖。
私信像深冬的雪花一样多,某日他注意到不堪入目的消息里夹着一个邀请。
这个叫Temp的人邀请他加入“0517”,提及的“资质验证”和“定期体检”让这个群组显得安全可靠。
于是鹿江亭加入了。
从一般视角看来,这大概是个十分荒淫的组织。但让鹿江亭感到意外的是,大家都很有分寸。线下聚会也和普通聚会没什么不同,只是散伙时基本都能走得成双成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群因为各种理由没有固定伴侣的人,在赛博空间抱团取暖,心照不宣地和其他经过筛选的同类进行一些高效的交往。
或许早就该这样了,或许一开始就该这样。这个圈子的玩法不就是这样的吗?所以忠诚才显得愚蠢,一心一意几乎是神话,谁信谁傻。
就放纵呗。人生苦短,Relax。
以鹿江亭的条件,在他希望自己的床上出现另一个人的日子,绝不会独自过夜。他甚至不需要参加线下聚会,有需要时从排着长队的邀约中挑个顺眼的就行。
他有时在上面,有时在下面——无所谓,生理性的快感大同小异。
在迷离之后,万籁俱静,理性卷土重来,声嘶力竭地痛批自己方才表现出的低劣的动物性。身边的人一下子变回了陌生人,呼吸声都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鹿江亭对人生感到愈发迷茫。
他觉得自己像一辆破旧的小火车,在错综复杂的轨道之间迷了路,但无法停下,只能喷着浓烟在迷雾中乱窜,不断丧失着什么,又不断从路边捡一些唾手可得的垃圾,制造满载的虚像。
所以,听到鹿效林在电话里说的话时,鹿江亭并没有多么抗拒。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回到那个小地方,接手一个小破诊所,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