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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急转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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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江亭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
好在噪声足够大,桥洞足够幽暗,谭青驰也不懂唇语,根本不需要发挥聪明才智就糊弄过去了。
他的计划是,目前以学习为重,等把谭青驰拐到四川去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筹划后续的事。
四月和高三学生的中性笔芯一样,很快就没了。
虽然高三学生五一只能放假两天,但这大概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双休了。
鹿江亭对此无感,休与不休的区别只是学习的地方不同罢了。
放假第二天,常小亨一直在新建的“四厂花美男”群里吵吵,说有好东西必须和兄弟们分享。最终他们说好在谭青驰家碰头。
谭青驰给鹿江亭打电话:“你来不?”
“下个月就考试了,你们心可真大。”
“就要在这种情况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玩,才有意思!”谭青驰志气高昂地说,“今天之后,连续暴学35天!”
鹿江亭觉得今天已经学习了十个小时,休息一两个小时再学也无不可。
他一进谭青驰房间,就看见常小亨坐在电脑椅上捣鼓电脑,吴晋东和周涵歪在衣服堆和书堆上,再想找个坐的地方实属不易。
谭青驰抱着饮料跟在他后面进门,一看这阵仗,立刻埋怨:“你们把好位置都占了!”
他发完饮料,招呼鹿江亭坐到床垫旁边,给他后背塞了个腰靠。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用枕头垫着腰。这样肩并肩地坐着,很像初一那天晚上。
常小亨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笑得十分下流,窜起来把门反锁上。
这间屋子的主人发问:“你几个意思?”
常小亨:“我的意思,这就给您意思意思。”
他把视频放成全屏,开始播放。
起初是一段独白,听起来还有点文艺。很快转到打台球的场景,听着来来回回的对话,周涵捞起一件衬衣朝常小亨扔过去:“这也值得锁门?我还以为你从哪儿拷到少儿不宜的东西了呢!”
“看你猴急那样!等着!”
电影里的人还在对话。
——干净吗?
——看上去挺健康的,大概一洗就好。
——功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人家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中文就是如此奇妙,没头没尾的对话也能让人心领神会。
周涵说了句“卧槽”,常小亨洋洋得意地回头挑了挑眉毛。
下一个场景换到了酒店房间,“您去过美国吗”之后的画面,就是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另一个男人坐在床边抽烟,摸着嘴唇,回味无穷的样子。
连吴晋东都惊出一句“卧槽”,弱弱地说:“不会是……卧槽?”
突然出现的裸体引起惊呼和贱笑,男高中生的猎奇心使他们显得格外兴奋。
“还没我大呢!”
“脱了裤子量量?”
“……好变态。”
鹿江亭突然觉得和谭青驰相挨的肩肘火烧火燎地刺痛,还不待他拉开距离,一直没声没息的谭青驰忽然站了起来。
“狗亨你把我家当什么地方了?专门跑来看这种脏东西!”
同时柯红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点声!别吵到哥哥学习!”
谭青驰借势说:“听见没!都走都走!”
鹿江亭跟着其他三人一起下了楼。常小亨勾着他的脖子,没心没肺地说:“知道了吧!驰子就是面儿上不吝,骨子里规矩着呐!逗他可有意思了!”
周涵说:“可这尺度也还好吧,不会他没看过爱情动作片吧?”
“……可能是他也觉得变态吧,毕竟是俩男的。”
鹿江亭无法否认吴晋东的推测,毕竟“脏东西”三个字是谭青驰亲口说的。
他觉得脏。
鹿江亭觉得自己越活越傻了。是什么时候忘掉这是一件有悖世俗的事的呢?是什么让自己觉得,等上了大学,等到了远处的城市,就能和他从长计议?是多么天真,才会期待那样脱离现实的未来?
他觉得脏。
那我算什么?我的感情算什么?我做的那些原本不可能做的事算什么?
那个夏天算什么?我们的秋天算什么?冬天算什么?春天算什么?
捆扎绳绑着的电影票算什么?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跳过的舞算什么?在树上一起看过的烟火算什么?两个人偷喝的酒算什么?打过滚的雪堆和河水算什么?
我的暗恋,我的告白,我的全心全意,都算什么?
哦,算自作多情。
他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一个仗义可靠的朋友。
是我一厢情愿,在荷尔蒙的诅咒下杜撰出爱而不得的苦情戏,让自己的青春不显得那么单调可怜。
我玷污了他的友谊,怀着一种肮脏的、于世不容的感情觊觎他!
何其可恶!
鹿江亭上一次哭着睡着,还是很小的时候,目睹父母打架那一天。
梦境也没有给他喘口气的时间。
老家的邻居的脸像牛皮癣广告一样铺天盖地地哪哪儿都是,他们嫌恶的、玩味的、鄙夷的、戏谑的、期待的眼神仿佛亘古不变,从没有停止窥探一个少年的内心。
鹿江亭在梦里狂奔,想把这些脸甩掉,终于看到了穿着84中校服的人,是熟悉的人,是常小亨他们。他拼命呼喊,他们转过身,脸上却是同样的眼神。
他们站在对面,直直地指着他,还有和他牵着手的另一个人。
是谭青驰吗?他和我站在同一边吗?
鹿江亭转头,看见的只是一个没有眼睛的高大的人偶。
谭青驰在哪?
他喊他的名字,无助地,撕心裂肺地,执拗地喊。
终于,谭青驰来了。他热情地和他的发小们打招呼,对鹿江亭的呼喊充耳不闻。
鹿效林被鹿江亭的叫喊惊醒,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冲进他房间,被满脸泪的儿子吓得心惊。也不敢大声喊他,就笨拙地轻轻晃,好一会儿才把他唤醒。
“怎么了这是?”
鹿江亭急促地大口呼吸,脸色煞白,眼神还迷着。
“你一直在喊小驰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他回过神来,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钝痛。
“梦到他啦?”
“……他死了。”
鹿效林摸了两下他的肩,安慰说:“得是死得多惨呐给你哭成这样。没事没事,梦是反的。”
但鹿江亭确定,自己心里的谭青驰死了,被自己亲手埋在不见天日的最深处。
等鹿效林从房间退出去之后,他把手中捏成团的他们的合照夹在草稿纸中间扔进废纸篓。
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就该立刻扼杀。而他相信,人类拥有凭借理智控制感情的能力。
于是他不再去小饭桌和图书室,我行我素。
面对谭青驰的询问,他只说:“我想专心备考,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一刀两断,其实并不难。尤其对于感情基础本来就不牢靠的两个人来说。
鹿江亭预料,谭青驰不是会腆着脸做跟屁虫的人。果然,他不再打扰。
这个结果本应让鹿江亭满意,可他心里就是隐隐觉得不爽。整天冷着脸,谁都不敢靠近。
除了杜长信。
在旁人眼中,鹿江亭似乎是和谭青驰小团体闹崩了,被孤立了。
杜长信认为自己家庭的不幸归根结底是因为鹿江亭这个高考移民,对他一直怀恨在心,这下终于能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高三集体晚自习之后,杜长信跟在鹿江亭后面出了学校。
鹿江亭戴着耳机听英语,浑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个跃跃欲试的人。
走到人稍少一点的地方,杜长信加快脚步,可刚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脖子。
“……谭青驰?”
谭青驰微微侧着头,俯视着他,嘴角向上勾着,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我说过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