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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独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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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效林隔天就跑回来了,带着过剩的探索欲,问东问西。
鹿江亭不胜其烦,采取非暴力不搭理措施,戴着耳塞刷题。
在题海遨游正酣,耳塞被人扯掉。
“你……”一看到眼前的人是谭青驰,鹿江亭的怒气值立刻归零,“你怎么来了。”
鹿效林在门口探进个头,幽幽地说:“小混蛋,要是看到的是我可没这么好语气。”
鹿江亭给了他一个眼神,配合着下巴的摆动,意思很明确:你走开。
“我想你一个人在家没饭吃呢。”谭青驰自然地坐在他的床尾。
“所以呢?又从家偷东西出来给我吃?”
谭青驰笑了:“和朋友分享分享,哪儿算得上偷哇。”
他从书包里拿出寒假作业。
“开学没几天就要一模了,我在家学不进去,借贵宝地一用?”
鹿江亭觉得自己心里最近是住进了一只小雀,动不动就搅得他方寸要乱。
他从外面拿了把椅子进来,又和谭青驰一起把书桌移到房间中间,一人坐一边,和在图书室一样面对面。
离高考只有三个多月了,可以少男怀春,但是不能本末倒置。
鹿江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考走、远离父母、独立——可现在,他希望把谭青驰也规划进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问:“你想过考什么学校吗?”
“现在就要想了吗?”
“……想想吧。”
“嗯……我想去四川,总之就选四川的学校吧!你呢?”
鹿江亭暗叹这也太巧了,自己想考的学校就在四川。
听他说出学校的名字,谭青驰欠兮兮地说:“就这么离不开我吗?”
“就这么想挨打吗?寒假作业都没做完的人,赶紧的吧。”
“明明是你先说话的。”
“啧。”
“好好好我闭嘴。”
还没到元宵节,高三就开学了。
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像谭青驰这样,临近考试姑且收收性子。相反,四厂子弟里破罐子破摔的人也不在少数。
比如杜长信。从上学期后半段开始,就成为通报批评中的活跃人物。现在的他和半年前大不一样了,普通的学生头变成了极短的寸头,让他的三白眼显得比以前还凶。
有时候中午吃饭路上会看见他和社会上的人走在一起。常小亨说他爸妈离婚了,现在没人管他。
鹿江亭仍然觉得他和自己有部分重合的命运,只是站在十字路口时,一个选择了顺流而下,一个选择了逆流而上。
不用调查都能肯定,被父母亲手提高人生难度,或者父母干脆就是人生障碍的学生,哪怕只在这个学校、这个年级的范围内,都不止他们二人。
旁人没什么可做的,连同情都显得多余。自己的日子只能自己过。
一模成绩出得有点慢,但迟到的好消息也是好消息——谭青驰语文考了118分。
“我这考的也太好了吧!”
“这是你应得的。”鹿江亭说。
这完全在情理之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谭青驰这半年花了多少精力在语文上。
那天晚上,鹿江亭正在复盘错题,忽然听见谭青驰在楼下喊他的名字。
他推开窗户,就听谭青驰喊:“他117!”
尽管是一个成分残缺的句子,但鹿江亭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涌出的喜悦,比自己考年级第一还要多。
“恭喜你!”
太阳在这个城市每天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了。屋檐的冰柱接连坠落融化,风中夹杂着冬去春来的气息。
似乎一切都在朝积极的方向发展,再跑几步就能抵达皆大欢喜的终点。
二模结束后第一个补课的周六,铁路桥下面冻了数月的河床也重新荡起了波光。
谭青驰他们兴冲冲跑下去,脱了鞋袜外套,卷起裤腿,跳进浅浅的河里玩水。
鹿江亭当然是拒绝的,但谭青驰站在水里大喊:“快来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你再背十句应景的,我就下去。”
谭青驰毫不含糊,手指向河边柳树,背:“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好!”常小亨热烈鼓掌。
周涵起哄:“这就好了,还有九句呢!”
只有吴晋东在状况外:“好像有鱼啊……”
谭青驰接茬背:“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此地没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但有清流湍急,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周涵扳着指头:“还有六句!”
谭青驰表情丝毫不怵,踢着水信口拈来:“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接着很做作地作娇羞状:“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四句!”
谭青驰朝常小亨踢水:“这是唐诗和楚辞!算两句!没文化!”
常小亨泼水反击:“你现在了不起了是吧!”
“常小亨你等会儿再搞他,先看他还能不能背出三句。”
“那必须能啊!”谭青驰又开始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两句!两句!”
谭青驰一边走向鹿江亭一边背:“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哎哟……”
他踩着石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站直身子就说:“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下来吧你!”
鹿江亭一直看着他,只觉春光都没有他意气风发的神采耀眼。
几个人在刚刚消融的河水之中打了会儿水仗,又开始抓鱼。鱼是没抓到,但不妨碍他们玩得热火朝天。最后从河里上岸时,每个人都沾了半身水。
他们沿着河走到铁路桥洞下面,鹿江亭想到,去年盛夏,就是在这里,捡到谭青驰的。
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走进自己的生活,钻进自己的心里,成为自己沉默的暗恋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公,用浪漫的刀在自己的灵魂刻下永恒的模样。
黑皮火车从桥上驶过,桥洞里震天响。
常小亨他们捂着耳朵跑起来,试图赶紧离开。
谭青驰刚起步,就被鹿江亭拽住衣角。
看着他的眼睛,鹿江亭抛却理智。
“喜欢你。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