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须光

15、情人节

　　乘务员来换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鹿江亭背着书包，踏入短暂分别的严寒之中。

　　此时的雀跃是无比新鲜且强烈的，足以让他忘记十几个小时旅途的疲累。

　　出租车放着交通广播，主播一唱一和地聊着天，春节必备的喜庆BGM声音忽大忽小，笑声音效也比往常更密集些。

　　对于车上的广播，往常鹿江亭只会觉得吵，今天倒觉得也有点意思。

　　当他在文化广场附近下车时，第一束烟花正好在空中炸开。人群齐齐发出欢呼。

　　虽然在家里也能看到烟花，但厂里还是有不少人相约来广场看，人多到广场都站不下，一直绵延到大路上。

　　鹿江亭看着这黑压压一群人，觉得找到谭青驰简直是大海捞针。

　　他试着往前面挤，嘴里不停念着“不好意思我找人，借过一下”，边走边借着烟火的光四处搜寻……可都走到警戒线旁边了，也没有看见谭青驰。

　　“鹿江亭。”

　　谭青骕？

　　鹿江亭转头一看，果然是他，旁边是柯红英和谭靖邦，没有谭青驰。

　　谭青骕朝他背后指了指，一百多米外，有一排行道树，不难发现，有几棵树上多了些可疑的黑影。

　　烟花不停地放着，滋滋啦啦地在夜空中留下易逝却耀眼的光彩，将远处巨兽般的厂房设施一同照亮。

　　鹿江亭心安下来，稳步走到树下，看着谭青驰仰望夜空的脸上诚实地映出烟花的颜色，眼睛亮亮的，表情傻傻的，或者说，很纯真。

　　他团了个雪球，砸到谭青驰腿上。

　　“……”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谭青驰和鹿江亭对视了两秒，直到三四种颜色的光在他们之间亮起又寂灭之后，才开口，“你回来啦！”

　　“回来”这两个字应该有某种魔力，能轻易让人产生归属感。

　　“嗯。”

　　谭青驰指着自己身边的粗壮树枝，说：“你上这儿来！”

　　活到快成年了，现在是要爬树吗？

　　虽然这么想着，鹿江亭还是爬了上去。

　　上面果然视野很好，就算不高，也足以产生俯瞰众生的感觉，更有一种离天空和五光十色的烟花更近的错觉。

　　“不错吧？”

　　“嗯。”

　　放烟花的人似乎也有自己的设计，在天上绽放的烟花一个比一个富丽。最后一波烟花，起初只是一个快速窜上天的光点，却在下一秒裂变成巨大的流星雨，就在人们以为它要在坠落中消失时，又会再裂变一次，变成漫天闪烁的星火。

　　这样的烟花先后放了好几个，让这方天地亮如白昼，将烟花大会推向高潮，赚足了观众的欢呼，也在一群特立独行的年轻人心中留下了如梦似幻的浪漫。

　　最后一朵烟花谢幕，突然空下来的漆空显得十分寂寥。广场上响起萨克斯曲《回家》。人们如潮水般退出广场，六个高中生也从树上回到陆地。

　　“江亭学长！”“回来了。”他们这样说着，亲热地过来打招呼。

　　鹿江亭没有躲避，任他们和自己勾肩搭背。

　　“接下来干嘛？”陈唯怡兴致勃勃地说，“去网吧守岁？”

　　常小亨笑说：“你想通宵就直说，初一了守什么岁。”

　　其他人也笑。陈唯怡拍了他一下，被戳穿了也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去不去嘛！”

　　“去去去。”

　　一伙人说说笑笑走到商业街，鹿江亭在鹿氏口腔门口和他们道别，其他人心里都有数，没人劝这位优等生一起去网吧吸二手烟。

　　他刚进门，就想起来包里的巧克力忘记给谭青驰了。

　　“有东西忘记给你了，你在哪个网吧，我给你送过去。”

　　谭青驰很快回复：我去找你，等我半小时。

　　就在一条街，来一趟需要半小时？

　　鹿江亭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火车上沾染的气味让他无法继续忍受了，干脆先去洗了个澡。

　　等给谭青驰开门，看到他挎着一个大包时，鹿江亭愣了。

　　但这还没到值得发愣的时候。

　　谭青驰从包里掏出还没切的卤牛肉、卤鸡腿、卤鸡翅、卤鸭脖、卤莲藕、卤萝卜，还有整根的红肠、麻辣肠等等。

　　鹿江亭呆呆看着他摆满自家的茶几，直到他拿出一个白瓷瓶子，瓶口还包着红布头，瓶身上斜着的“贵州茅台酒”五个字十分醒目。

　　“这……不合适吧？”

　　“嗨！大过年的，百无禁忌！”谭青驰说着，拿出一盒光盘，“家里有DVD吧？”

　　“没有。但是我电脑主机有光驱。”

　　“吆西！”

　　好一通折腾，这场晚宴终于在鹿江亭的卧室里开始了。

　　鹿江亭和谭青驰并肩靠着床沿坐着，面前摆着满满一桌凉菜，看着谭青驰往茶杯里倒酒。

　　“真的要喝吗？”鹿江亭有点犹豫，“你成年了吗？”

　　“快了，5月21号。”

　　“……我是5月20号。”

　　谭青驰大惊：“你还比我大一天？！我一直以为你是弟弟。”

　　鹿江亭笑说：“事实证明，你才是弟弟。”

　　“行吧，好哥哥，咱走一个。”

　　鹿江亭接过杯子。谭青驰碰响他的杯沿，率先喝了一口，然后爽快地呼了一口气，往嘴里填凉菜。

　　鹿江亭是从来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可现在也实在好奇得很，于是仰头浅尝了一口。

　　“居然是……甜的？”

　　他又喝了一口，只觉得甜丝丝的液体顺着喉咙就润下去了，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进入胃里又成了暖意，轻轻荡开，十分奇妙。

　　茅台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两个半大小子看着《火影忍者》牛饮入肚。

　　酒过N巡，谭青驰忽然问：“你要给我什么来着？”

　　鹿江亭已经有点晕了，摇摇晃晃爬到书包旁边，掏出一大袋进口巧克力反手递给谭青驰。

　　“嚯！好家伙。”

　　谭青驰翻了翻，拿出一板拆开包装直接上嘴咬，一脸幸福地嚼着。

　　鹿江亭笑着看他，觉得他真像个小孩。

　　“那么好吃吗？”

　　“好吃！”谭青驰从旁边掰下一块，送进他嘴里。

　　鹿江亭研磨着巧克力，苦味从味蕾流进心里，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法却是——

　　好想亲他。

　　港台腔的配音十分催眠，旅途的疲惫也在酒精的催发下涌了上来，鹿江亭昏昏欲睡，觉得浑身懒透了，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半梦半醒中，他听到谭青驰说了什么，但大脑已经失去了对声音的加工能力，使他没办法理解那句话。

　　也可能是在做梦，但仅剩的感官向他报告，似乎有只小猫在蹭自己的脖子。

　　一晚上都在梦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醒来的时候脑子一团糟。

　　鹿江亭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才渐渐把昨天的事回忆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电脑关着，茶几和菜都没了。

　　他喊谭青驰的名字，没人应。走出去在每个房间转了转，都是空的。

　　冰箱是满的，塞着昨天没吃完的菜。这几乎是唯一证明昨晚的相处不是幻觉的证据。

　　看来谭青驰酒品还不错，走之前还知道收捡一下。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回昨晚坐过的位置，忽然觉得这个房间空荡得很。

　　像此刻的自己的心一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