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柴阿酒

2、第二章

　　五年前盛夏上五年级，那年东北的冬天要比现在还要严寒。小孩子们都戴着帽子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裹成俄罗斯套娃一样，才敢去室外玩耍。

　　盛夏从小觉多，一整天困恹恹的样子是常态。只有到了冬天的时候，他才反常地撒欢，放寒假十天有八天是在外头野一天。

　　理由是夏天太热，冬天的温度正适合他撒欢。

　　盛夏从小基本上相当于没有人管，从不屑于戴围巾和拉拉链，小脸冻得通红，在扫干净雪的大院儿里把滑板蹬得飞快。

　　那时候严祁寒跟盛夏差不多高，却像个大哥哥一样稳重得很，从不淘气，十分省心，是邻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严祁寒不太爱滑板骑车这类运动，总是在院子门口看着盛夏玩儿。盛夏羽绒服的拉链自己没有碰过几次，都是严祁寒帮他拉拉链。

　　小时候盛夏体质差，不像现在，保暖措施做得不好，很容易感冒。而感冒之后第一个传染的就是严祁寒。家里大人都忙，照顾好盛夏成为了他自愿的职责。

　　盛夏不喜欢夏天，他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在冬季，那个跟自己和严祁寒都紧密相关的季节。

　　…

　　脑袋一点点下坠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盛夏这才从恍惚的梦境里醒来。

　　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唰唰写题的声音真的很催眠，又不提问，他又不小心睡着了，桌堂里放着本语文单选练习题。

　　环视了一圈，同学们一半也都在底下偷偷写题。对于这些点班尖子生来说，物理老师讲题的速度并不快，他们完全有余力边听课边刷题，写的也大多都是数理化。

　　或许在这样的理科班，语文课底下偷偷写数理化题目的占大多数，而像盛夏这种物理课底下偷偷写语文的，全校应该也找不出一个。

　　没有办法，这b理科他是一天也学不下去了。下学期一开学他就转文科。

　　盛夏数学成绩好，是因为盛子尧是数学老师，从小耳濡目染拉扯着，再笨也学会了。而他本人则是一点理科天赋也没有，误打误撞考进理科点班，同学们又牛逼又卷，他在点班当吊车尾，实在是有点后悔，没有乖乖选择自己更擅长的文科。

　　下课后盛夏趴在桌子上睡了好一会，他昨晚没在严祁寒那留宿，而是匆匆忙忙骑着车子回了家，到家已经很晚很晚了。加上下雨，他睡得并不好。

　　班级里下课时总是静悄悄的，这是十八班同学们约定俗成的习惯，为了不打扰课间休息的同学，大家都会在教室里保持安静。可耐不住走廊里还是吵吵闹闹的，盛夏趴了十分钟都没有感觉到睡意。

　　直到上课铃响起，盛夏被前桌的沈沅轻轻拍了拍胳膊：“别睡了，自习课，我要说点事情，快起来听。”

　　沈沅是高一十八班的班长，对同学是博爱的好，经常在上课之前叫盛夏起来。

　　但是自习课盛夏真的很想多趴一会，无奈只好甩了甩头坐正，八楞一下面前的练习册，迷迷糊糊地看了两秒新一页的第一道题目，然后在题号前面写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选项。

　　沈沅说了点运动会的相关事宜，时间地点还有一些简单的布置工作分配下去之后，就是各个比赛项目的分配。

　　盛夏报了个大家都不敢报的一千米，反正对他来说没什么，他能骑车从市里蹬到山上蹬一个来回，跑一公里当然不算啥。

　　放学时江北在门口拽了一下盛夏的书包——

　　他个子没盛夏高，劲儿比盛夏大了一倍，拽得盛夏差点没站住。

　　“我今天听咱班女生说三班新转来一个转校生，长得可帅了，还想是谁呢，原来是严祁寒。”江北跟盛夏勾肩搭背的，喋喋不休：“没看咱班女生那花痴样，小严好像跟以前比真变帅了。”

　　“是吗，我以为咱班女生都是埋头题海的女菩萨，原来她们女生都有帅哥雷达。”盛夏回他。

　　江北：“哪天等我和我弟没课的，咱们五个聚一聚，好多年没见了。”

　　江北江南这对双胞胎一个理科榜一，一个文科榜一，呆瓜学霸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打球，放学之后加上周末都被各种一对一补课排满，等他俩没课，可能要等到高考结束。

　　至于陈家齐，那小丫头倒是闲，画画也不见得多用功努力。

　　盛夏在心里默默批判了一下乐天派呆瓜陈家齐，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天逃了课这事。

　　周五画室没课，跟江北分别过后，盛夏去车棚取了车准备往家的方向骑。

　　他换掉了和严祁寒合照的锁屏，怕人看到觉得尴尬。

　　这些日子天气变热，季节逐渐往夏季的方向靠拢。盛夏用手扇扇风，脱下校服外套胡乱往书包里一塞，露出里面清爽的校服半袖，长腿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儿便骑走了。

　　夕阳落在学校对面的楼房上，明暗交界线恰好打在书店的玻璃窗前。视野里闪入一个熟悉的身影，盛夏不由得刹下车，停在了不远处的人行道旁。

　　严祁寒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半袖，站在书店门口，仔细翻看着一本习题。

　　一中的外套是红白拼接，半袖却是清清爽爽的白色衬衫，领口和两侧由天蓝色点缀。校服版型松松垮垮，穿在个高腿长的严祁寒身上，反而衬得人更加修长。

　　严祁寒属于偏冷白的肤色，越到这种季节，对比周围人就越明显。

　　盛夏倚靠在自行车旁看着严祁寒发呆，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站的位置有多显眼。

　　入夏的傍晚还是很少有人穿着半袖在外面，万红丛中一抹蓝于是变得十分吸引人，严祁寒一抬头便注意到了他——

　　“你站那干嘛呢？傻傻的。”严祁寒笑道，声音不高。

　　盛夏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突然动了下，然后摸了一把脑袋故作镇定道：“哦，没有，我等人呢。”

　　胡诌了个理由，盛夏说完便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傻，他有什么人要等 ，还非得大摇大摆地停在人行道上。

　　严祁寒一听他的话就知道是在胡诌：“先别等了，过来帮我挑本题。”

　　书架上琳琅满目放着不同颜色的参考书和练习题，盛夏扫了一圈：“我感觉你比我做的题多，还需要我帮你挑？”

　　“数学，我数学不好。”

　　严祁寒这样说也不是谦虚，他数学成绩在总成绩里的确算弱项。

　　北京高考和黑龙江高考政策不同，这也是他回家上学的原因之一。入乡随俗分了文理科之后，便没有了不擅长的物化生，除了理科性质强的数学，其他科目他算是无懈可击了。

　　盛夏直接在书架里抽出一本必刷题文数，递给严祁寒：“数学我就只做过这本，我小叔给他学生用的也都是这本，理数蛮好的，但是我感觉你拿文数就行。”

　　盛夏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你是不是就在我小叔他们班？”

　　三班是盛子尧带，这是盛夏他小叔第一年当班主任。

　　“嗯。”严祁寒应道。

　　盛夏又把习题塞回书架里：“那就不用买了，跟我回趟家，盛子尧的练习册都在我家里，反正早晚都要发给你。”

　　车子停到小区楼下，盛夏背上书包招呼严祁寒：“走吧，上楼。”

　　“我租的房子也在这栋。”严祁寒上楼的时候对盛夏说。

　　盛夏显然有点吃惊：“你还挺迅速，才刚回来，房子已经租好了？”

　　“早就租好了。”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严祁寒突然顿了脚步：“等会儿。”

　　盛夏在前面停住下，疑惑发问：“怎么了？”

　　严祁寒抬头：“你小叔现在在家吗？我怎么感觉放学见到班主任有点尴尬，多少有点社恐，我该怎么打招呼？叫叔叔还是老师？”

　　盛夏被他一连串的疑问逗笑了：“害，我以为多大点事呢，没事我小叔不在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住这儿。”

　　“叔叔平时不跟你一起住？”

　　钥匙插入门锁拧开了门，盛夏进屋先换上门口的黄色拖鞋：“他跟小田姐上个月结的婚，平时他得住那边，我让的，老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子也不是办法，我自己住就可以。”

　　“自己一个人住，不害怕了吗？”

　　盛夏本在低头收拾鞋柜，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严祁寒，不过片刻便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严祁寒觉得这话说得不好，背过身默默打嘴。

　　盛夏招呼了一句：“泡泡——”

　　卫生间里连续传来好几声清晰的“嘎嘎嘎”，一只圆滚滚的柯尔鸭迈着内八步大摇大摆地走来。

　　严祁寒绷不住笑，盛夏蹲下身去摸摸泡泡的鸭胸：“哎祖宗，又蹲厕所待一天是不？花钱买的好窝窝不待，就喜欢天天厕所里待着，什么毛病。”

　　泡泡听了盛夏数落他，看似不满地扑腾起了翅膀，耀武扬威十分神气。

　　谁知盛夏双臂抱着膝盖，十分享受地眯起了双眼：“嗯——真凉快，快多扑腾一会，给你爸爸扇扇风。”

　　这回泡泡彻底不乐意了，脖子一缩尾巴一撂，翅膀十分利索地收了起来，不干了。

　　“哎，好吧。”盛夏走进屋里给严祁寒找出了练习册，又走到门口递给他。

　　严祁寒一直站在门口附近的位置，好像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不进屋坐会儿吗？”

　　“不了，一会回我那屋，收拾收拾东西。”严祁寒指指楼上，从盛夏手里接过练习册：“谢了，练习册钱我直接微信转给小叔。”

　　“嗯，那行。”盛夏点点头，面上有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闷闷不乐。

　　严祁寒注意到他有点低落，走之前轻轻拍了拍盛夏的脑袋：“哪天有时间的，我来你家玩。”

　　那下让盛夏恍惚想起小时候，每次假期结束，即将分别的时候，严祁寒都像这样摸摸他的头，是跟动画片里学的，哄人很奏效。

　　『“等下次放假的，让我妈带我去你家玩，好吗？”』

　　那会儿他们身高接近，严祁寒在做这样动作的时候也依然像个懂事的大哥哥，没有丝毫跟年龄不符的违和感。

　　长高之后做得更加顺手了。

　　盛夏立马笑着敷衍两句，送走像个柱子一样杵在门口的严祁寒，然后飞速推上了门，迈着略显崩溃的小碎步走进屋里，瘫坐在沙发上不动了。

　　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莫名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