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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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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由于党的经费日渐困难,新年过后,罗亦农与李文宜搬到戈登路一楼一底的一栋小房子去住,何家兴贺稚华夫妇他们另调了工作,也搬走了。
今儿个是搬家的日子,李文宜站在长凳上将挂在墙上的湘绣一幅一幅的取下来。
“我来吧,你去歇着。”罗亦农扶着她从凳子上下来,再给她倒了杯水。
搬家的这天瞿秋白杨之华夫妇也过来帮忙,将几盆花帮忙搬运出来,罗亦农上个月种下的绣球花已经生根发芽,再过两个月就会开花,还有那盆绿梅,依旧盛放。
罗亦农重要的文件也收好,女佣也已经解雇付了工资,留声机与湘绣李文宜去到哪儿都会带着,不管是从武汉到上海,还是这次搬家。
瞿秋白这次顺便把给他们拍的结婚照也洗出来带给他们,“对了,亦农,哲时,这是你们的结婚照。”说着就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他们。
一张是俩人笑靥盈盈的看着镜头,一张是两两相望满眼笑意。
李文宜看了心里甜蜜蜜的,很是喜欢,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有了瞿秋白杨之华夫妻俩的帮忙,搬家的进程也加快了些。
新房子不大,但是很温馨。两家人把东西都搬到新家里,剩下的便也不用秋白之华再帮忙了,亦农文宜将他们夫妻俩送走,然后再布置一下家里。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嗯,我们的家。”
其实于他而言,有她的地方,便是家。
她亦是如此,有他的家,才算是家。
布置新家的过程虽然有点累,但他们亦乐在其中,结婚照用相框裱起来,然后放在床头柜上,花束放入瓶子摆放在桌上或是窗台上,她时不时的也会给他擦汗,二人相视一笑。
二
上海下雪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飘雪开满枝头,纯洁无瑕,屋檐上落下一摊雪,窗户上凝结了一层霜花,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隆冬的风扑打在眉捷,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为筹备召开党的“六大”,罗亦农负责起草《党务问题》的报告,并与瞿秋白一起拟写《党纲草案》。
同李文宜说了一声之后,罗亦农撑伞抵着风雪出了门,长衫的衣角在风中凌乱的四处摆动,一股子凉风透过衣服的缝隙钻进了衣服里,使之不寒而栗。
他走后的家里冷冷清清,李文宜除了看书就是画画,要么就是站在窗台看着远方想他什么时候回来。
罗亦农还在路上,下过雪的道路凝结成冰,很滑容易摔倒,他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任凭雨伞遮挡,也阻碍不住风雪的顽强。
风里夹杂着初冬的雪的气息,还有心爱之人在耳边的叮咛。
黄昏时分李文宜一直在窗户边等着他回来,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她总是等他,从前在湖北长江局,他出去开会,她守着机关,初到上海,他去武汉长沙巡视,留她在机关,等着他回来,他们互通书信,现在,为了召开党的六大,他也时常出去,她依然在家里等他回来。
她会在家里,每天等着他回来。
他也会记得,家里有个人在等他。
她远远的就看见了风雪中的他快到家了,心里一下子泛起了雀跃,还没等罗亦农敲门,她就已经跑过去打开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就看见她笑靥盈盈的一边挽着他的胳膊进屋一边说道“快进来吧”,她接过他手中的伞抖了几下放在门槛外,随即赶快关紧了门,又对着手掌不停的哈气,这一整个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间让罗亦农哑然失笑,他的小姑娘真可爱。
屋里暖和,罗亦农一踏进去他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白雾,模糊了视线,他只好将眼镜取下来擦净,李文宜则是细心的帮他拍开衣服上的雪。
“外面很冷吧,快到暖炉边坐坐。”她拉着他坐到火炉边,里面的火这会儿小了不少,她准备拾起旁边的火钳子想加点炭火时罗亦农伸手阻止了她,“我来吧。”
罗亦农拿火钳子夹了一块炭火放入火炉,燃烧的又旺盛起来,温暖的热气充斥着房屋,浸透了心田。
他的双手与耳朵已经冻的通红,昏黄色的火光在傍晚中一闪一闪的发亮,融化世间的寒冷。初冬昼短夜长,天很早便黑了,屋里的火光逐渐明亮,周围的暗色愈演愈强。
寒冷始终会过去的,待来年开春,温暖的风会吹遍所有角落。黑暗也终将回过去,光明一定回到来。
再黑的黑夜里也总会有点着的一盏光亮,照亮人们前行的道路,即便是微弱的光,在黑夜里也衬得十分明亮,更是希望。黑夜越黑,火光越亮。
三
1928年1月23日,春节。
家家户户贴春联,鞭炮声声巨响,霜雪落满了整个上海城,迎新春,贺新岁。
罗家,小轩窗,正梳妆。
结婚那天他看杨之华将李文宜打扮的很好看,然后他便承诺她,“我以后日日为你梳发。”每天他都会亲手为她插上发簪,还有那只手镯,自从为她戴上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罗亦农许下的承诺,自然是说到做到。既许她日日梳发,在他有生之年,便不会食言。他早早的起来给自家夫人梳妆,每日都早起为她盘发,早已视为寻常,他甘之如饴,她就如同稀世珍宝,被他捧在手心。
然后罗亦农神神秘秘的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笑靥盈盈的走过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李文宜站起身,有些不明所以。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他脸上的笑容一刻也停不下来,李文宜听了他的话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件绿色带着蕾丝边的旗袍,她的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给你的礼物,喜欢吗?”罗亦农眼眶中的爱意与柔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莞尔而笑,冲他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何止是喜欢啊。
“那你今天就换上这件衣服好不好?”他前几天在店里一眼就看中了这件绿色旗袍,很衬她的容颜,当即就买了下来。
“嗯。”
当李文宜换好衣服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时,罗亦农着实再次被惊艳了一把,果然她穿什么都好看,他整个人傻愣愣的坐在沙发上,连李文宜跟他说话他都像耳鸣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亦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文宜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看见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傻了。
“好看吗?”衣服很合身,李文宜在他面前转了几圈,他瞧着自然是极美的,“好看。”他甚至都没有思考就直接脱口而出。
她就如一枝绿梅傲立在风雪中,像绿梅般坚韧,像绿梅般漂亮。
罗亦农李文宜与瞿秋白杨之华两家人商量好了要聚在一起过春节,白日里他们俩外出,杨之华与李文宜便在家中打点着,黄昏时分煮好了饺子和菜肴等着丈夫回来。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小独伊望着窗户外面逐渐漆黑的人间,垂着小脑袋问。
“爸爸和你罗叔叔出去给你买新年礼物了,马上就会回来。”杨之华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轻声细语红着她。
“嗯。”小独伊乖巧的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等着爸爸回来。
李文宜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七点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她也开始有些担忧他的安危。
“放心,不会有事的。”杨之华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柔声的劝慰道,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每次他出门,都怕他哪一天会回不来。
门被打开了,瞿秋白和罗亦农两个人顶着风雪回到了家中。“怎么才回来?”杨之华看见丈夫回来赶忙走过去,弹开他衣服上的雪,“我跟亦农起草党纲草案,还需要一些资料。”
罗亦农一边放下公文包一边脱下身上的大衣,“我跟秋白分别去了两个联络点取资料。”
“英租界又被敌人破坏了一个联络点。”杨之华无奈叹气道。
“都牺牲好几位同志了,这么危险,你们还要去冒险啊。”李文宜一边帮罗亦农整理衣服一边说道,神情尽是担忧。
“再危险也要去,我们要尽最快的速度把党的六大开起来。”罗亦农坚定的望着她,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但是不管有多危险,赴汤蹈火他也要去。
“嗯。”李文宜点点头,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理解,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中国的未来。
“快来吃年夜饭吧。”杨之华招呼着大家坐下,围在桌子旁,两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连夜饭,罗亦农举起酒杯,“大家新年快乐,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未来,干杯!”“干杯!”大家同样举起酒杯,碰到了一起。
年夜饭过后的两家人坐在沙发上,幻想着以后中国美好的未来,安宁惬意,没有战争,每一个孩子都会很幸福。
罗亦农突然走到唱片机旁边,放了一张华尔兹唱片,“哲时,我们跳支舞吧。”他弯腰绅士的朝她伸出手。
在李文宜的视觉里便是他逆着光,在华尔兹的音乐里缓缓的朝她走来,伸出手,请她跳一支舞。
“可是,我不会跳舞诶。”
她会琴棋书画但不会跳舞,她会煮酒煎药但不擅长做饭家务。
“没事,我教你。”
“嗯。”她一边应答一边伸出手,他自然而然的握住。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挽着她的腰,跳一曲华尔兹,鞋子踩在地上当当响,摆钟滴答滴答的宣告着时间流逝。
绿色旗袍与咖色西装交相叠映,勾勒出曼妙舞姿,墙上映着两人的身影。
悠扬婉转的华尔兹旋律回荡在耳边,一曲毕,他情不自禁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外面燃起了五颜六色的烟花,万家灯火点亮黑夜,其中有一盏,就是他们的家。罗亦农和李文宜的家,瞿秋白和杨之华的家。
“爸爸,我想去外面看烟花。”小独伊扒着窗户看向外面,欣喜的同瞿秋白讲,“好。”瞿秋白自然是满足女儿的愿望。
两家人都准备出去看烟火,罗亦农见李文宜只穿了一件旗袍就准备出去就赶快喊住了她,“哲时,等一下。”
李文宜停住了脚步定定的瞧着他,罗亦农回屋里把那件铅灰色毛呢外套拿出来给她穿上,“外面冷,小心着凉。”
李文宜微微一笑,他真的待她很好很贴心,以至于后来他离开了自己,她怀念了几十年,生命中又能遇到几个像他这般好的人,谁也不及他,她这一爱便是一辈子。
外面的烟火璀璨,火树银花,下着雪的上海满城的素色,洁白的没有一丝污点。
“你看。”罗亦农指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烟花很灿烂,像他们的理想一样灿烂,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将之包裹在掌心。
他想,一定要与她一起度过生命中一个又一个春节,不幸的是,他不能如愿。
这是他们结婚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最后一个。此后新春万家团圆,他都已不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