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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   不论许母是如何的软言诱劝,乃至是厉语相迫,年幼的安嘉却是铁了心,鼓着粉白如玉的脸颊不愿妥协,硬生生无视掉身后许母的喋喋不休,甚至还为此生出了几分对许母的怨怼来。
      因担忧耐心告罄的妈妈会上手强拽着自己离开这里,安嘉甚至不顾自己刚换的新衣裳,“噗通”跌坐在床边,这一下来的又急又猛,将原本积聚在地上的浮灰都震散了不少,也让安嘉本就水润的眼睛迅速弥漫起层层水雾。
      但他却没有呼痛,而是用小腿紧紧勾住了一根床柱,动作间裤脚被带起,露出一线莹润细腻的脚腕来,粉嫩如葱白的手指则紧紧攥着被角,不肯撒手。
      明明是妈妈说过,可以让他做主选礼物的,可为什么在自己好不容易看到了最最符合心意的东西时,妈妈却要说话不算数呢?
      安嘉一直都有努力当个听话的乖宝宝,但妈妈却没能好好地履行给出的承诺。
      对此,安嘉却没空分神去探寻答案,此刻,他的心魂都被眼前摸着顺滑又毛茸茸的神奇布料给勾走了,水雾弥漫的眼睛里满载着新奇与欢喜,在许母看来杂乱无章的线条到了安嘉这里,却变得无比灵动鲜活,他抿唇在脑海里顺着那些纹路的走势,粗粗地模拟了一番,然后惊讶地发现,将“线条”连起来后形成的图案,竟是像极了安嘉最喜欢的兔子先生。
      上幼儿园时,安嘉最喜欢听的故事,便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只不过那故事里,最吸引安嘉的不是发生在爱丽丝身上的各种奇妙的经历,而是引领爱丽丝开启了秘境门钥的兔子先生。
      安嘉也不是没幻想过兔子先生的样貌,只是屡屡不满意,直到他来到了这家店铺,看到了被褥上的图案,瞬间便觉得,那故事里的兔子先生,合该长这样,惊奇之余,也便愈发不愿放手了。
      更叫安嘉感到欢喜的是,这被褥上若隐若现的线条并非是固定的,而是有多种描绘的方式:就比如在当下安嘉的拉扯间,布料上兔子先生的动作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他举起了一只爪,轻轻地晃了晃,好似在同布料外的安嘉问好。
      向往了很久的朋友在向自己打招呼,这样甜美的诱惑,又岂是一个乳牙都没换的幼童能抗拒得了的。
      “妈妈...”这回,安嘉没有再大喊大闹,而是小声抽噎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礼物可以自己选的吗...我就想要这个!”
      安嘉这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也因前番的折腾变得极为沙哑,以至于猛然拔高的尾音在尚未落地前,便被掐断了,活像是被木枝刺穿胸膛的鸟雀,发出的每声呜咽,都带着骇人的凄唳,显然是委屈无措到了极点,也让处在气头上的许母哑然失声,甚至不忍再苛责什么。
      就连正在心头灼灼燃烧着的怒火都消散了不少。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妈妈答应就是了!快起来,瞧瞧身上这脏的,以后可再不许这样任性!”
      罢了,总归是安嘉的生日,又正值新年,哭哭闹闹的着实不像话,这般想着,许母紧蹙的眉头方才不甘不愿地舒展。
      只是在答应了安嘉后,许母的心头是总萦绕着莫名的不安,她旋即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这店铺的装潢,着实是不讲究:明明店铺面积不算小,可东西却堆叠的满满当当,愣是叫人无处落脚,也就自己和安嘉眼下站着的地方姑且还算宽敞。若仅仅如此,也便罢了,偏偏那些商品的种类又多又杂,也不做分区,就这么胡咧咧地往架子上一丢,有的甚至连贴在上头的价码都模糊难辨,更别提店里的灯光选的全是冷色,照到门口玻璃门上贴着的大红窗花,未添喜气,只觉幽诡,也难怪大过年的都没人肯进来逛逛。
      就连那店员,也只是缩在柜台后面抱着手肘打盹,先前他们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却是充耳不闻。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总之是处处都透露着不靠谱的诡异气息。
      若放平日,许母自己是决计不肯在这样的店铺里买东西的,只是今日的许安嘉着实太闹腾,吵得她头疼,只想快点买完回去,于是她试着喊了店员两声,却不料那个穿着老旧长衫的店员是动也不动,仍缩在那椅子里闭目安神,若非起伏着的胸膛彰显着这是个活人,许母都以为对方只是个被丢弃在摇椅里的人偶。
      无奈之下的许母只得叮嘱安嘉乖乖地留在原地不要乱动,然后避开各种路障走到了柜台。
      “老板!”她本就不快,又被先前店员敷衍的态度刺激到,再开口时,自然算不上客气,而是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柜台后的老板这才砸吧砸吧嘴,有气无力地撩起眼皮子,蹙着眉,眯着眼,快速撇了眼前的妇人一眼,没吭声。
      “你那被子,怎么卖?”
      “是你买?”店员这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沙哑粗砺,又带着点莫名的尖锐,活像是用砂纸狠狠地剐蹭着毛玻璃,听得许母一愣,语气也不得不放柔了点。
      “对,所以怎么卖?”
      孰料那店员听了回复后,却是微微摇头,将眼皮又闭了起来,摆明了不打算做这桩生意。
      许母面上虽不满店员的态度,但心底却是庆幸——至少这会她有理由将儿子从这家古怪的店给带走。
      可谁知本该在原地乖乖等候的安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柜台边,双手撑着台面,踮着脚尖对店员道:“叔叔叔叔,是安嘉想要的,是安嘉拜托妈妈买的!”
      店员这才睁眼,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瞪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安嘉好半晌,然后像是脱力一般地将自己往身后的藤椅里狠狠一砸,力道之大,近乎是要将他这个人都嵌入椅背里,“罢了,都是命,”在低低地念叨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后,那店员这才伸出瘦削的手指朝着许母比划道:“五十,不还价 。”
      许母闻言,却是挑眉,饶是她不识货,却也知晓那面料不便宜,就是烂在地里头的白菜,也没有这样贱卖的,不由怀疑起这东西的来路,忙揪着店员细细盘问起面料的材质产地来,但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对方都只道店内的物品卖的不是价,是缘。
      顶着安嘉殷切企盼的视线,许母只得放弃追问,掏出钱包结账,对方用干瘦的两根手指夹住纸币,然后像是极嫌弃似的将它往台面上随意一丢,然后从桌下摸出个手工编织的袋子递给了许母,“用这个装。”
      “......”或许是在这家店经历的奇怪事情太多,许母懒得再计较对方拉胯的服务,迅速将被子一塞,便要带着安嘉离开。
      在快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她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洗护的注意事项,却又纠结着是否要折返,谁料那店员像是看出了许母的迟疑,慢吞吞道:“那布料结实的很,随便折腾,只是不要乱丢乱放为好。”
      明明不过三五米的距离,但店员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许母后背一凉,也没应声,只拉了拉安嘉的胳膊快速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店员正死死盯着时不时便要摸一摸被子的安嘉,浑浊的眼珠里写满了恐惧。
      尽管购物体验极差,但店员的话却未曾作假,这面料也不知是怎么加工的,耐脏不说,就是丢进洗衣机也都是随洗随干,既不会缩水变形,也不会起球开线,盖在身上轻薄透气却又保暖,倒是适合怕冷又怕热的安嘉。
      除了颜色样式有些老气,不过看的久了,倒也算顺眼。
      许母甚至有了多买上两床也不错的想法。
      只是后来他们再去这家商场时,那家店早已不在了,便是问起周围商铺的店员,也都纷纷摇头说不记得有这么家店。
      ......
      许安嘉不是没有意识到,身下这床他盖了近二十年被褥是有些奇怪,甚至是诡异的——无论严冬盛夏,面料触感永远都是温软细腻的;泡了水很快便会恢复干燥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上大学时若是室友不经意地碰到它,必然会做一整夜的噩梦;就连许安嘉的内裤因为梦遗被濡湿,它却依然是洁净干燥的,甚至连气味都不会染上......
      可承认与否,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许安嘉苦笑着伸出苍白的手,抓住被压在身下的被褥将自己紧紧圈裹,连一丝缝隙也不敢留下。
      自那夜惊梦后,他便终日都被困在无法触摸亦无法言诉的无望和恐惧里,唯有这床被褥才能替他隔绝掉外界所有让安嘉感到折磨的视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无法离开它,终日都裹在被褥里不愿与任何人搭话,好似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潜伏在空气里的眼睛捕捉到。许母也曾试着将被子抢走收起,但安嘉在大哭大闹后,便埋首抱膝,浑身颤抖地龟缩在墙角,血丝爬满了整只眼睛也不敢闭拢,牙齿更是将嘴唇咬磨得血肉模糊,白嫩嫩的胳膊上四处都是青紫的掐痕和未结痂的伤口,无论与他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就算是许母按医嘱强制性地往安嘉嘴里灌安眠药,也未见成效——只要离了这床被子,他便会陷落在无边的恐惧之海,直至溺毙。
      “本店所售之物,卖的不是钱,而是缘。”
      可以是善缘,亦可以是孽缘。
      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拒绝,只因这是他安全感全部且唯一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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