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青云初稿》望川云靖

57、眷属（番外）

　　青云山最近忙着大典，陆雪琪在师父的安排下匆忙不已，一面是新进弟子们的考核，另一面则是新一届的会武要召开了。

　　好不容易忙完一切，陆雪琪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内歇息，她独自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手臂抱着自己蜷着的腿，额头放在膝盖上，静闭着眼。

　　夜色寂静，心却未静。耳畔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屋檐上漏下的雨，叮叮铃铃落下，清脆悦耳，有外面窸窸窣窣的落雪消融声，有风刮动树梢的振雪声。

　　这样寂寥无人的夜里，她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一年又一年的除夕之夜。

　　外面烟花炮竹，灯火喧天，自己徘徊于小竹峰的清雅小居。她扯下最后一张黄历，将年历换上一本新的。就这样年复一年，仿若历史尘埃里背对繁华转身离去的女子，又如一叶孤舟沉浮于海。

　　“陆师妹！快来跟我们一起放烟花吧，外面热闹的很！”文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雪琪刚想推门而出，却在刚握住门把时又缓缓缩了回来。

　　“不用了......今日练功太过劳累，我想早些歇息，免得今年放烟花时中途睡着，扫了你们的雅兴。”陆雪琪轻叹道。

　　“哦......这样啊，那陆师妹今日早些歇息吧，我们来日方长！”门外的声音满含失望道。

　　“来日方长.....”陆雪琪反复读了几道，低垂着眼眸缓缓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此间天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听着天地万籁，心里又变得空空落落的。

　　黑夜成了她的依仗，遮掩了她此刻心底所有的脆弱和感伤。

　　一滴泪水不知何时从眼角滑落，泪光划过她霜雪般的脸庞。

　　但很快就被轻轻拭去了。

　　陆雪琪惊觉抬头，窗外已是旭日初生，那熟悉的脸庞正满含歉意地望着她。

　　“不好意思啊雪琪，那个......我看你好像做噩梦了，忍不住帮你一下。”

　　陆雪琪睡眼惺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又猛地钻入他的怀中，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拥紧了他。

　　张小凡抬手穿过那三千青丝，轻抚着她的后背，慢慢地也拥紧了她，回应着她。

　　“我在，一直都在......”

　　就这样拥抱了良久，他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陆雪琪道：“今日冰雪消尽，有些暖和，不如我们去踏青吧！”

　　怀中的陆雪琪这才放开了他，仰起粉靥对他笑道：“快去吧！”

　　两人很快从床上翻身坐起，抓起行李便破窗而出。

　　对，就是破窗而出。

　　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一般，又像是两个小孩出去贪玩的背德感，两人熟练至极的一路溜出了青云山，生怕还有人让他们帮忙做什么事。

　　古镇的早晨，河面像镜子一样平静，融雪化水，汇作条条小溪般流落入河，河水依旧清澈见底。

　　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那白墙黑瓦的简朴楼房就像未经装束的少女，婷婷窈窕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与一座座的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泛着丝丝涟漪的河水轻轻荡漾着。

　　张小凡驱使内力，让两人所乘坐的乌篷船漫无目的地漂在河面。小船行驶在河面，融入这片景色，就像一滴墨迹渐渐渗透宣纸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在融合，变得模糊了。只剩下满目的淡墨色。

　　陆雪琪沏了壶茶，倒入瓷杯中，两人就这样一边品茶一片观赏着这片水乡风景。陆雪琪叹道：“确实是片好景色。”

　　却见对面小桌上的张小凡，一只手正托着脑袋，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她道：“景美，人更美。”

　　“那你再多说几句。”陆雪琪打趣道。

　　张小凡清了清嗓子，用那支着脑袋的手像是要挥洒着什么悬于空中，举头望天吟诵道：“我家雪琪，眉目精致如画，肌肤犹如白雪抹胭脂，尤其是一双眸子最是剔透明亮，犹如碾碎了星辰在其中。任是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倾城绝色，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姿容清丽秀雅、娇美难言、冷艳无比，嫣然一笑，真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明艳无伦。更显其清丽绝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美极清极冷极，虽生于凡尘，但一瞥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回眸，无一不流露出仙子气息，无一不令人陶醉...... ”

　　陆雪琪一把将他悬于空中的手掌拍下，嗔道：“你这一世倒是闲情逸致得多，多余精力全拿来学这些油嘴滑舌的玩意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我与娘子，蓝衣青山一相逢，便胜人间却无数。”

　　陆雪琪默读了两遍，浅浅地笑了两声，道：“好了，说起来，当日众人送来的贺礼，我一时间也没来得及细看，今日随手拿了几样，我们一起看看吧！”

　　在那行囊内一阵翻找，拆开摆于桌面，观赏过几件礼物过后，陆雪琪的目光很快落到曾书书送的贺礼上。

　　贺礼由一块红绸包裹着，上面由金丝绣着“千年好和”四个大字。

　　陆雪琪没有急着拆开，翻过这面之后，下面则是“早生贵子”四个大字。

　　她的玉手覆上那早生贵子四个字，细细摩梭着那刺绣，准备打开那件贺礼。

　　张小凡看到那四个字，本来是稀松平常的贺语，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问道：“曾书书送的？”

　　陆雪琪愣了一下，停下了拆礼的动作道：“是他。”

　　张小凡赶忙一把抢过贺礼，果不其然，红绸褪下后，里面包裹的正是蓝皮书。

　　张小凡嘶嘶怪叫了几声，举掌拍额痛叫道：“啊......唉呀！”

　　陆雪琪却是饶有兴趣地望着那本蓝皮书，道：“给我看看。”

　　张小凡右手紧握着蓝皮书，左手连忙左右摆动拒绝道：“别了吧，我拿去烧了便好！”

　　陆雪琪双眸闪过一道精光，俏脸微红道：“小凡，我们要个孩子吧！”

　　“要！要！要孩子！”张小凡如遭雷殛，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般呆滞。

　　陆雪琪趁机闪身一把躲过了那本蓝皮书，打开书本看了起来......

　　张小凡真恨不得直接跳入身后的河水中，他赶忙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微微打开指缝偷看着她的反应。

　　很快，陆雪琪便鼓起香腮，红晕如火蔓延了她整片脸颊，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檀口微张，喘息变得剧烈起来。玉颈处青筋如白雪下暗埋的溪水，若隐若现，更衬得她此刻羞怯无比的情态。

　　她一脸羞恼地关上了那本蓝皮书，递回给张小凡道：“你说的对，是该烧了！”

　　张小凡举手颤抖着想要接回那本蓝皮书，指尖刚接触到书皮，却见陆雪琪闪电般抽了回来，并拿起红绸包好塞回行囊中。

　　“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随手烧了不太好。”

　　“额......”张小凡呆若木鸡般点了点头。

　　“而且......后面还有用。”陆雪琪细语道。

　　“啊？有,有,有用？”张小凡有些结巴道。

　　行舟已至这条支流的尽头，岸上不远处，是一片小溪从山上留下汇聚而成了一泓清泉。

　　“到了，我们上岸吧！”陆雪琪提醒道。

　　两人飞身上岸，微漾波纹的水面上，许许多多的落叶沉载浮着。听着耳畔哗哗的流水声，安宁而又祥和，方才所有的情绪便这样沉淀了下去。

　　“雪琪。”

　　“嗯？”

　　“送你一场喷泉。”

　　张小凡手指虚点水面，冰冷的绛红色剑火燃烧起来，它们仿佛带着最炽烈的温度，将整个泉面烧的一片通红，片刻间又烧出了五光十色，两人的倒影便在火光中曳舞着。

　　张小凡牵着陆雪琪的手走过摇红的泉面，踏过青石板的桥面，来到附近的高台之上。

　　那是一处悬崖陡壁上铸造的高台，周遭山势险峻高耸，烟缭雾绕，峭壁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红叶。

　　张小凡高高地举起了另一只手。

　　泉水中心一束水柱射了出来，紧接着无数染着虹光的水柱齐齐喷出，喷泉形态变化莫测，张小凡心里想什么意象便生出什么，有的如耸起高原雪山;有的如隐伏巨鲸喷珠吐晶;有的像云雾飘落河面;有的像银装舞女翩翩多姿。

　　叮叮的清鸣之声响彻古镇，它们碰撞出无数的水花，盛大地成开在这一方天地间，如火如荼，如烟霞焕然绮丽。

　　陆雪琪仰起头看着那宏达而瑰丽的景致，清澈的眸光里是五光十色的浪花。

　　直到最后，一声龙吟和一声凤啸同时响起，所有的泉水此刻化作那水龙腾飞而起，体态矫健，龙爪雄劲，冲天而起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紧接着还有一只水化凤凰舞动而起，声如箫笙，音如钟鼓，随着那巨龙冲入云雾之中，一龙一凤若即若离，身形纠缠间如方圆，龙飞凤舞间，祥云翻腾。

　　张小凡深吸了一口气，所有水花落回泉池之中。

　　“小凡。”

　　“嗯？”

　　“我也送......送你一场剑舞。”

　　张小凡微微皱眉，陆雪琪已是飞身至那泉边。

　　铮！

　　天琊神剑发出如凤鸣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飞身而起，如降落俗世凡尘的九天仙子，翩翩起舞。

　　秋水如长天落下，化做无边银河，在纤纤素手中婉转腾挪，随着她脸上淡淡笑意，这场剑舞当真是柔美无比。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顶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清冷绝艳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剑气卷起周身一阵狂风吹过身体，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剑身高举入长空，目光扫过远处高台上的张小凡，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映出他瘦弱的身躯，而他此刻的眼神里带着浓的抹不开的忧伤，看着这边。

　　竟如多年前望月台上自己一般。

　　回忆如遮天巨网将她笼罩，扭曲缠绕入心。

　　她的周身的剑气，也变得紊乱起来，道道剑气细碎般划过青石板，割出丝丝裂痕，她的眼里，已然蒙上癡狂和痛苦。

　　她本想就此停下，回忆中那十年沉淀下孤寂，又如何完全消去！

　　所以她仍是舞着，额头上已经是凝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随时都能汇成汗水而滴落。

　　就在这个时候，也是一身白色的身影穿过了漫天蓝光，他悠然而来，似乎完全无惧那汹涌的剑气。他就这样出现在陆雪琪面前，两指刺向周身笼罩的剑光，如逆流而上，向她奔来。

　　陆雪琪的神色多了一丝惊慌，但是张小凡的突然到来，还是令她有些控制不住手里的剑势，只听见天琊神剑从他髯边堪堪划过，削去了他百来根发丝。

　　“没关系，我随你接着起舞。”张小凡柔声道。

　　他闪身至她的身边，想是要轻拥着她一般，却没有贴上她的身子，只是右手扣上了持剑的皓腕。

　　张小凡轻轻地抬动着她的手，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又回到了方才的舞姿，陆雪琪甚至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一般，只是心随意动，翩然起舞。只是瞬间的功夫，那股痴狂的剑气忽然变得和煦温暖了。虽然依旧剑气如潮，却没有半分狠戾。

　　一舞将终，眼看着最后一剑将要划过，手腕上的力道却是逆反着她持剑的方向，像是要朝地劈下。

　　“错了错了。”陆雪琪小声提醒道。

　　“我知你心意，所以，就让这一剑，斩断你这十年所有孤苦寂寥！”张小凡凛然道。

　　闪动着蓝光的幽美弧线，在半空中闪烁而过，带着那抽刀断水，力劈山河的气势，在二人身前，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

　　“然后呢？”陆雪琪凝视着那道深痕，轻叹道。

　　“以后的路，有我陪你一起走！”张小凡抬首，正色，轻搂着她一同跨过了那道深痕道。

　　陆雪琪沉思良久，忽而道：“小凡，那一剑过后，我发现我终于破境了。”

　　“那恭喜夫人了。”张小凡欣然喜道。

　　“正好，如今天底下，几乎已经没有几个人能让我试一试身手了，所以张小凡，你今日可否能陪我一试？”陆雪琪正色道。

　　张小凡愣了一会儿，岁月的长河之中，那两段记忆如海啸奔流向他卷来。耳边似乎有一阵喧嚣声夹杂着几声加油打气的呐喊。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着陆雪琪抱拳施礼。

　　“大竹峰弟子张小凡，请赐教。”

　　陆雪琪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天琊，蓝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她冲着张小凡抱拳还了一礼。

　　“小竹峰弟子陆雪琪，请赐教。”

　　张小凡正要上前，陆雪琪却径直打断了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想在这之前，总得有一段不一样的话。”

　　“嗯......”张小凡略微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一晃多少年，兜兜转转，有情人终成眷属，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二人看着彼此的眼，像是看着最热烈也最寂静的一生。

　　他们的眼里已然多了几分温情，胜过那千言万语，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黄昏已至，离愁终将同夕阳落尽，而漫漫长夜过后，也将随着今日那冰雪消融，春风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