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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官家 ...

  •   自那日起贺淳淳仿佛变了番模样,她开始频繁地出入尚服局,对嫔御们的喜好格外感兴趣。董时津未曾擅自寻她,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能瞧着她无虞是幸甚至哉。然而那日她却听春雯和夏庆叙话,春雯掩唇笑道:“听闻了不曾?据说贺掌饰攀附了曾娘子,如今曾娘子要收她做养女呢,她大概就快要到思麟阁服侍了。”夏庆则仅仅是感慨她未能顺理成章地得到典饰职务,“是岳典饰做得不妥。靠本事争得荣誉,她怎能假借康孃孃的懿命欺压呢?即便赢了恐怕也是胜之不武。”

      春雯敲敲她的额头笑她痴傻,“你懂甚么?岳莳早就跟了万娘子。贺淳淳但凡想赢她就只能跟随曾娘子。她剑走偏锋看不清时势,那曾娘子惨遭孃孃厌弃,纵使有官家护持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贺淳淳难道还要靠她亲近官家?曾娘子是善妒的,她能容得下身侧内人得宠吗?她就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人,想做典饰也是想到御前去,不是为精进本事。你别将她料想得太崇高喽!”话音未落便闻人接口,“我崇高与否尚且不劳驾你操心,随口非议掌饰是逾矩,是要受罚的。”春雯作势要请罪却终究是弯弯膝盖了事,“您是要做鸾鸟的贵人,别跟奴婢这等蝼蚁计较。”

      贺淳淳原是要寻董时津的,故不愿跟她多兜搭。董时津见她走近便矮膝致意,“贺掌饰万福。”贺淳淳将她搀起,笑着摩挲她柔荑道:“阿津,我要走啦。特地来跟你道别。我到思麟阁便会专心致志地跟随曾娘子,要卸掌饰一职。我向两位尚服举荐了你,希冀你能继任掌饰,愿你莫要推辞。你知你聪颖慧黠、善解人意,技艺纯熟、甚至懂得梳栉道而非单单技法。你是能将尚服局撑起来的强者,而我不是。我每日每夜都担忧我的母亲,恐惧她哪日被嫡母害死。我爹爹只要有人伺候便如意,他焉会顾我母亲的周全。我日夜钻营已不能胜任,你原就处处赛过我,如今接替我是常理。董时津,我愿你顺遂康健,愿望得偿。而我将去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今后你莫要记得我,便是我死了也莫要替我伤怀。道需人行,我已然决意走独木桥。盼你能行稳致远,走好你的阳关道。”

      说罢她摆正手势向她施礼答谢,董时津见势只能向她躬身致意。谭鹤便在不远处目睹这番告别场景,静俟贺淳淳离去便到董时津身侧,“那日我言错。她已决意铤而走险,你自然救不得她。适才廖尚服已然首肯由你接任掌饰,阿津,还是请你走好自己的路罢。我们只是蜉蝣和蝼蚁,并没有篡改他人命簿的能力。莫说我辈,就算是官家也不能违拗天意。”

      凭借着博闻强记和她一贯装聋作哑得来的善缘,她的晋升竟然没人置喙。她成为掌饰后依然做着和畴昔所差无几的活计,只是帮衬谭鹤制作首饰和簪钗,但她极通透,她心知最后呈献的只是娘子们擢选的人所制的。譬如万娘子只拿岳莳亲手绘制和亲手调制的合香,而曾娘子则用的是刘银翘的手艺。禁庭盘根错节的势力时刻牵擎着尚服局,她们只是被玩弄股掌间的筹码,只能扮演着听话懂事的傀儡。是日夜谭鹤回房见她不曾搬到单独辟出的屋室,“阿津?你的物什还未拾掇好吗?”

      她起身施礼,“请司饰容奴婢仍然跟您同居一室罢。”谭鹤叹息道:“你这孩子,旁人得了单间都是欢天喜地,独独你这般愁眉苦脸。我已同你说过很多遍,你已是掌饰,身戴品阶而不能自称奴婢。这样罢,你不搬算是违制,你夜里仍到我这就寝,白日便回房歇息罢。”董时津谢过她,她对谭鹤仿佛有一种依恋,脱离婶娘后她便逐水飘零,而谭鹤和她萍水相逢却待她很好。婶娘曾对她说,人跟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交情,谭鹤对她可谓是倾囊相授,她却至今毫无报答。谭鹤见她心事重重便问:“你怎地了?可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董时津摆首,合着眼答道:“我担忧贺淳淳,她畴昔哪里做过贴身照料的差事,曾娘子嚣张跋扈,倘或发脾气要捶打她也只能忍耐。”谭鹤慨然叹道:“你不能改她的命,甚至你的命运亦是被官家和孃孃掌握的。掖庭的孩子仿佛落叶般随风飘零,倘或凄风苦雨便难保宁静,倘或风平浪静便能暂且安稳。贺淳淳是如此,你也无甚不同。”

      深秋终于隐没行踪,接踵而至的便是隆冬和飞雪。她默默地拼凑着宫娥们的谈笑,逐渐晓得曾莲罹患产后症候,漏症严重而不能侍寝。而贺淳淳作为她的养女自然要替她承受雨露,上月她便得以侍寝,如今调到紫宸殿贴身伺候官家。是日她到香魁园采摘腊梅为今后制香篆储备。甄选梅瓣时却想起今晨谭鹤教授她的击沸法。她畴昔不曾学过点茶这等雅事,这擂茶的手艺也总是稍逊半筹,琢磨了数日也不能进益。她的神思抽离连踏雪的橐橐跫声也未能察觉,直到她再度看到熟悉的官靴,意识到他是谁即刻跪倒。他的声音温吞而柔和,“雪尚未融化,内人跪倒在雪中片刻便要濡湿襕裙了。”

      竟然是他?缘何他会到祗应才能前往的院中,缘何不是簇拥着群群的黄门和内人?她顺言起身施礼答谢道:“多谢官家宽宥。”他负手端立,而她只是垂目视地而毫不愿窥觑他的面容,顷刻他道:“难得朕能躲躲清净,那起子人尚未寻来。昔内人不愿告知名讳,这回总该情愿了罢?倘或你还不愿,我便将你逮住,让跟着我的都知瞧瞧你到底姓甚名谁。”他的恫吓总算起了效用,董时津还在犹豫是否要假借他人名讳,却始终不敢欺君,“奴婢董时津,是尚服局宫人。”他借着照映雪堆的曦光端量她的仪容,“董时津,你和董御侍是姊妹罢?长得倒是不甚相似,这德行便更不同了。内人起先熏的香很好,只是我再不曾得。这样罢,五日后香魁院,请内人带香给朕。”

      董时津倏地向后倒退数步,“官家容禀,奴婢的襕裙打湿了,恐在圣驾前失仪,请您容奴婢先行告退。”说罢她毕恭毕敬地矮膝,便逃也似地离去。等她溜之大吉连踪影都消弭时今上身侧的曹琥都知终于寻来,他振臂高呼仿佛大喜过望,“不必搜查了!”那起子黄门便诚惶诚恐地奔袭过来,看着魁星般的仰视他。见他盯着眼前的梅枝眉开眼笑,曹琥疑惑他是发癔症,遂试探地到跟前悄声提醒,今上指董时津适才采摘的那枝道:“孃孃最爱腊梅。将那枝折下插瓶送到惠康殿去罢。”

      而董时津迅捷地逃离,直到见到尚服局的匾额才缓缓平定。逢蔺蕴去交接瞧见她这惊慌无措的模样便问道:“出何事了?”董时津怔愣霎时便回道:“妾到香魁院采摘梅花险些摔倒。唯恐他人瞧见妾失态便着急赶回来。”蔺蕴取笑道:“你这孩子忒谨慎。没能站稳栽倒有甚?没人能为此事惩治你,既然受惊便回去熬姜汤服。隆冬天寒要注重保暖,莫要闹病症。”

      尚服局的每个人待她都很宽厚,尤其是蔺蕴和谭鹤。她绝不能辜负她们的厚待,绝不能因她冲撞官家便牵累尚服局。她回屋便取得降真、蘅芜、沉水香料,反复回想当日她大概能沾染几数。她只能铤而走险,谁叫她遭逢不幸偏撞阎王呢。

      翌日她听闻时渝骤有滑胎迹象,只是被医官们稳住。但她心绪不稳哭嚎不停,今上闻讯旋即去探望,而康太后却提前赶到斥责她不懂礼数、胡乱痴缠。非但禁止今上去探视,还罚她手板意图杀一儆百。这康太后果真是刻薄,她如是想。倘或她私会官家被她察觉定然要她的命。遽然她念起他要的仅仅是香,那她提前将香豫备好也就成了。这样想她方能稍稍歇心,逾一日便到香魁院将香粉盒子以梅花残瓣掩盖。企盼,企盼苍天庇佑,她绝无攀龙附凤的歹意,她只想安稳地活着。

      果然当日他欣然赴约却未能等到董时津,静候他的竟然是郑皇后。她倏地转身顾首道:“妾听闻官家近日总到魁院赏梅。晷院的绿萼梅煞是挑眼,远胜魁院百倍。这等微贱而不入流的花株焉能供官家观赏?妾已然请示孃孃,明日就宣黄门来将它们尽数损毁。”今上微微笑道:“孃孃万金之躯何苦跟无名树木动怒?阿淑便更是,你最是惧寒畏凉怎地倒来看梅?朕送你回去罢。”郑育襄却摒开他的手掌,“岂敢劳驾官家。听闻官家尚用着贺氏伺候,不知她平素伺候得可好?”他和颜答道:“她们俱不能和阿淑比。只是莺莺罗雀,我闲暇时听着有趣罢了。阿淑你是簪缨世家的闺秀,又是孃孃亲自选给我的妻房,我最是属意你的。”

      这番话郑育襄哂笑道:“除却必得来的朔望日,妾的坤宁总难现圣驾踪影。这便是官家的属意?”今上揽她低声细语道:“阿淑这便是误解我了。姐姐知我最是疼爱你的,只怕姐姐嫌我聒噪呢。既姐姐这般盼我陪着,我便终日守候姐姐身侧罢。”郑育襄拂袖道:“妾焉敢克当。您是盛世明君,莫要镇日就想着莺莺燕燕。总要顾虑着朝政的纲要,莫要总是去烦孃孃处置。妾着实感寒,便先告退,今夜必定妥帖盥栉恭候圣驾。”

      等她走远今上便漠然吩咐曹琥,“你们退远。”曹琥不肯,却见他哀愁道:“我明日便见不得这些梅树了,难道今日还不能同她们道别吗?我身处魁院总不能凭空蒸发,你紧紧盯着我做甚?”曹琥见势携黄门告退,等他们真的消弭于视野他方蹲踞搜寻,见最近的积雪不曾有,忽注意到树底落英处。他赤手空拳地搜寻半晌才得到物什,随即将它塞入袖笼遮盖,又朝雪堆一摔高声呼唤道:“来人!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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