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甜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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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啊，望见月亮想起，我的郎……”
窗明几净。
杨小如对窗绣着香囊，手中绕彩线，意绵绵心有相思弦。孙萌萌坐在一旁，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做着女红。杨嬷嬷对她的手工小枕头赞赏有加，激起了她的干劲，打算再做两个精细的送给李锦。讨上司欢心，早日升职加薪。
被调侃惯了，杨小如脸不红，心不跳。
“你上辈子大抵是老鸦精罢，真是聒噪极了。明日就是七日之约，这对龙凤呈祥的香囊还差许多功夫。好萌萌，我求你莫要在这里碍事了。何不去寻你自个儿的张郎扎马步？”
见杨小如眉头越蹙越紧，再逗可真要恼了，孙萌萌放下手中缝得颠三倒四的枕套，扭了扭脖子，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迎面走来一位门吏，说道：“萌萌娘子，门外候着位老丈，自称杨远，求见小如娘子。 ”
“你且去请她，我自去迎杨伯父至前堂花厅叙旧。”孙萌萌迈着快活的步子，朝前门而去，留下了一句语调活泼的交代。
接到门吏的传话，杨小如客气的送了几枚铜钱以慰跑腿之劳，仔细的将针线穗儿与那半成品的香囊敛在了一处，归置绣筐中，方才起身，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她沿着廊沿儿款款而行，手中绞着帕子，低眉顺眼，叫旁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行至花厅堂前，一阵清脆的笑声杳然而来。
透过窗户，杨小如见孙萌萌正坐在杨远对席，两人谈笑风生。后者捋着须髯，微笑颔首，看向孙萌萌的眼神既温柔慈爱。
杨小如狠狠绞了两下帕子，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嘴角的弧度，才迈步进了花厅。
“萌萌，可是有什么欢喜的事？说予我听听。”
“小如，你怎的这么慢？我都陪杨伯父说了许久的话了。
方才杨伯父讲了个趣事，说是在慈恩寺里寄居的一个寒门学子，屡试不进，一日午睡，梦见自己入了一片樱桃林，摘了两粒樱桃吃，醒来之后，发现挂在墙上的一副踏青赏樱图上，少了两粒樱桃，而枕边居然躺着两粒樱桃核。
小如，你来说说，这书呆子定是读书读出癔症来了罢？”
未等杨小如回应，杨远冷了语调，看着杨小如说：“孰是梦，孰是真，谁能说的清呢？卢生黄粱一梦，梦中荣华富贵、郎情妾意，醒来又能如何呢？”
杨小如兀自入了座，手藏在宽袖中，悄悄摸索着谢玄送的玉佩，淡淡的说：“既然梦美，不如不醒。做一辈子美梦，也不是不可。”
“逆子！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瞒着家长与人私定终身，还屈身做小。你可知道，如今京都有多少闲言碎语，就连慈恩寺的香客也都知道一二，引为艳谈。杨家三代清风傲骨，都毁在你的手里了。”杨远语急心痛道。
“清风傲骨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我放着面前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不走，难道随你回杨家村吃糠咽菜么？
但凡你当年放软几分身段，与考官往来一二，考取了功名，你女儿何至于要给人做妾，连六礼都配不上，只要一台小轿就能抬了去？”
“好，好，好……”
杨远颤抖着手，指着杨小如，一连说了三个“好”，后面的话梗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七窍生烟。
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孙萌萌赶紧拉住杨小如，劝道：“小如，杨伯父为了你吃了不少苦，操了许多心。你这么说话，该惹他伤心了。”
“走开！我们父女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多嘴。”杨小如挥开孙萌萌的手，坐到了一边，扭头生着闷气。
“孙娘子，家女无状，倒是让你见笑了。”杨远缓过气来，先是羞惭的向孙萌萌拱手道歉，紧接着上前扣住杨小如的手腕，说：
“小如，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你听为父一句劝，莫要为君一日恩，误了百年身。未嫁从父，今日你就随某回家，今后某定为你指一门好亲，三媒六聘，让你风风光光嫁人做大娘子。”
“不去，我不去！”杨小如哭得梨花带雨，奋力甩掉杨远，跑了出去。
杨远上前追了几步，怒极攻心，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孙萌萌忙着照应杨远，无暇去追杨小如，只见她的身影越跑越远，最后拐了一道弯，从视野中消失。
杨小如跑出公主府，埋头狂走一气，回过神来，发现已置身西市闹街之中，周边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见左右路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她抽出帕子，拭干了眼泪，镇定了神色，放慢了步子，但走的毫无目的。
“老六毕罗，香掉舌头；老四胡饼，香飘十里……”
此声吆喝入耳，杨小如心念微动。她追上了罗老六，问道：“老丈留步。你卖的可是西市汪四家的胡饼？”
罗老六答：“小娘是个识货的。我家隔壁就是老四烧饼，同我这毕罗一样，也是街坊交口称赞的吃食。小娘可要来两个毕罗？”
“汪四何在？为何不出来卖饼了？”
“他是个倒霉的，说是几日前遇上个劫道的，刺了他一刀，夺了他的钱袋。他伤得不轻，现还卧在家养伤呢。我们这种小贩，若是断了买卖就是断了营生。我可怜他，便搭着帮他卖一卖胡饼。”
杨小如随手买了几个烧饼毕罗，送给跪在路边乞讨的流民，按照记忆中汪四说的地址，前去寻他。
从汪四手里买的回心转意散，说是无效，也不尽然。此物确实能迷失神志、引人动情，但不知是否因为剂量不对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与汪四宣称的效果差以毫厘、谬以千里。杨小如想去找汪四问个明白，也想顺便再买一包，带入谢府，以备不时之需。
一路走，一路打听，杨小如拐进了一条窄巷。两边的房屋低矮逼仄，皆是走街窜巷的小贩们的屈身之所，是她杨小如宁死也不愿住的破烂处。
此刻刚过晌午，正是一日中生意最兴隆的时机，小贩们尽数出门去做买卖，此处安静无比。杨小如走过了十来户的门楣，都未遇见一人。
汪四瘫在门前的瘸腿椅子上，也不知是几日没有梳洗了，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杨小如停在他的跟前，皱着眉，捂着鼻子，观察此人是死是活。
“闪开，莫要挡着小爷的日光。”汪四哼哼了一句。
杨小如往后退了一步，出了声：“汪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卖假药。”她先声夺人，想要诈他一诈。
汪四微微睁开了一缝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无论是真还是假，你不都已经用了吗？如今你不好好呆在闺房里绣嫁衣偷乐，倒还敢跑出来与小爷叫嚣。小心我闹到谢玄跟前，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杨小如克制着惊怒，说道：“你这残破身子，怕是爬不到谢府，便一命呜呼了罢？不如和气生财，你多卖些回心转意散予我，我不仅将上笔尾款结清，还额外再付你一贯钱。你拿着这些银子，找个郎中，好好治伤，有何不好？”
看见杨小如，汪四就想起谢玄。自己如今瘫在这里，都是拜后者所赐，他恨得牙痒痒，可偏偏上头又发了话，说是谢玄近日讨了圣人欢心，不准他再轻举妄动。他蝇营狗苟、绞尽脑汁这么多年，只不过是想脱去这身永远散发着羊油薅味的破袄子，做回正经的鹰卫而已。
受了伤，躺在这里思来想去，他才明白在上头人眼里，自己从来不是个人，只不过是把刀，还是把即用即扔到一次性刀。如今这把刀将废，就被弃之敝履。什么穿鹰服，挎鹰刀，打马游街，不过是场笑话。
“这药世上独一份，已经都给你了，你走吧。”汪四灰心丧气的闭回了眼。
杨小如没有动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若是此人真的将此事捅到谢玄那里，该如何是好？反正此人将死，无意求生，不如给他个痛快罢了。
她的手比她的心思更快，脑海中的念头还没转完，她就拔下了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刺入了汪四的咽喉。那根簪子正是她此前想要送给孙萌萌作封口的簪子。簪头镶嵌着一枚血红玛瑙。此时一滴血挂在上面，显得那簪子更加红艳夺目。
收回了金簪，用帕子擦净了血迹，杨小如颤抖着手，将其插回了发髻之上，趁着无人注意，换了条小路，绕回了公主府。
暮色四合，仆役举着烛火，一盏一盏点亮了门廊的灯笼。
孙萌萌推开房门，见黑乎乎的房间里，床头坐着一个朦胧的身影，一动不动。
“小如，你可回来了。我差点就要托张冲派亲卫出去寻你了。”
孙萌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着了，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她这才看清，杨小如面前的炭盆里残留着些布料的灰烬，一方帕子未烧干净，还余一角，搭在盆沿。
“好端端的，你烧什么帕子？”
“无事，就是看着心烦，就烧了。”杨小如转过身来，发髻凌乱，眼眶红肿，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的模样。她勉强挤了一丝笑，接着说：
“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如今亲手烧了，仿佛是自己死过了一次。死而复生，心情畅快了许多。”
孙萌萌望着杨小如的眼睛，说：“杨伯父跌了一跤，摔破了脑袋，此时正躺在客房昏迷不醒，你可要去看看他？”
杨小如垂了眼睑，说：“阿爷腿脚不便，还不辞辛苦前来寻我，我白日出言不逊，实属不孝，此时无颜见他。”
“血浓于水，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杨伯父心仁德善，你去他跟前说点好话，他会原谅你的。”
沉默了片刻，杨小如回道：“阿爷最喜欢喝我煮的杏仁甜粥。我煮点粥带上，也显得我悔心意诚。你陪我去厨房可好？”
“那是自然再好不过了。”
杨小如跟在孙萌萌的身后，两手藏在宽袖中，一只手心捏着一个纸包，另一只手心握着一个小瓷瓶。后者是她从孙萌萌的柜中翻出来的。
当发现瓶底刻着一个“杨”字时，她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被子里，捶床哭泣：“既生瑜，何生亮。明明我更加勤快努力，为何你们都爱她厌我？就连亲生阿爷也是如此。天道不公，我不服！”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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