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66、第六十六章

　　这条评论底下跟着许多讨论：
　　-真的假的？我爆哭！
　　-好像确实是，我身边同学都说他恋爱了呜呜呜
　　-好像是和小舒吧
　　-还有人不知道段星和小舒在一起了？他俩这个寒假还在一个单位实习，你懂什么是一秒都不愿分开的小情侣，啊，嗑死我了。
　　-我赛博失恋了[大哭][大哭]
　　-……

　　陈澈没敢再往下看，干脆利落地直接清空了后台，咔嚓一声锁掉屏幕。
　　屏幕暗下去了，唯一一点光亮也没了。他难受地反复咬着下唇，想，瞎说，怎么可能呢？段星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呢？绝对不可能。
　　但是另一个声音又说，怎么不可能？你们分开都两年多了，还不允许人家谈恋爱吗？你是谁？你管得着吗？
　　陈澈又想起今天在写字楼门口看到的那个女生，段星跟她说话的时候笑得可真好看，那个人就是小舒吗？
　　舒。月亮。
　　那副可爱的月亮涂鸦瞬间蹦到脑子里，陈澈呼吸停了一下，有点崩溃地把头闷进被子里，过了会儿又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他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没事的，段星谈恋爱又怎么样？和谁谈又有什么关系？没关系的，反正你现在也只需要看看照片睡个安稳觉，他谈你就装作不知道，还和以前一样在他生活之外默默看着就好了，对你没有任何影响，没事的，千万别生气，段星最讨厌你生气，别生气，别生气……
　　陈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闭着眼睛坐了半天，才有些颓然地砸回床上。

　　第二天上午，陈澈坐在实验室里帮几个硕士学姐装移液枪枪头，机械式地装完整整十五盒之后，才终于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他想，怪不得电视剧小说里都说主人公失恋之后要靠工作麻痹自己，果然是有点道理的，看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五盒枪头，他感觉自己下一秒简直可以直接出家看破红尘了。
　　“学弟，你辛苦啦。”学姐从细胞室回来，坐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伸了个懒腰说，“今天我去买饭，还吃牛肉面怎么样？”
　　“……学姐，要不还是让我去吧。”想到昨天在店门口见到段星的那一面，陈澈瞬间觉得自己枪头白装了，他又重新堕入凡尘，找回了七情六欲。
　　反正人家都谈恋爱了，我又不干别的，就看一眼，没关系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陈澈在接下来的十几天每天都要跑去写字楼，一开始他中午去，但中午时间短，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见到段星，于是后来他就改成了晚上去，他已经摸清了时间，从实验室出来慢悠悠地走到写字楼，差不多九点钟刚好能赶上段星下班。
　　但是今天他等得稍微久了一点，快十点钟还不见人下楼。
　　洗了一下午烧瓶的陈澈累得手酸腰酸，昨天还熬了个大夜帮老师记实验数据，现在实在困得不行，又舍不得走，于是哈欠连天地在马路对面的长椅坐下来。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身边坐了个人。
　　他本来不太在意，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只是不经意间歪头看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看就跟吃了清凉油一样，让他一瞬间清醒了。
　　陈澈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段星正坐在椅子上，抬着头，用一双在黑夜里更显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在寒风里微微缩起肩膀，怀里还抱着一个电脑包。
　　陈澈宕机的大脑里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我大概是还在梦里吧。

　　两个人一站一坐，沉默地对视了许久之后，段星率先移开了目光，低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有点儿冷。”
　　这是两年多以来，段星在他面前重新说的第一句话。
　　陈澈从上而下盯着他被风撩起的头发，感觉自己如雷的心跳灌满了听觉，背景的路灯、长椅、绿化带、车辆，都在眼前扭曲成一团不甚明晰的色块，所有的场景模糊交缠，眩晕晃动，仿佛真的置身一场梦境。
　　他浑身僵硬，甚至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记得要呼吸，呼吸，这样才不至于窒息而死。
　　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些迟钝地张了张嘴说：“余城……是挺冷的。”
　　其实他还想说，你应该多穿点，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说出这种表示关心意味的话。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难得没有云彩遮蔽，整个月亮像一颗莹润的珍珠，发着光挂在干净的深蓝色夜幕中，洒下的银辉像透亮的河流一样淹没了整个夜晚，他们都浸泡在一池月色的水里。

　　段星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走了。”
　　马路上有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灯一瞬间照过来，陈澈被晃得眯了一下眼睛，看到段星转身往路边走，像是要去打车的样子。
　　忽然就冒出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一晚没睡加上辛苦工作一天留下的头脑不清醒的后遗症，总之陈澈猛地一个激灵，微微抬高声音朝他问了一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段星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他会直接发问，沉默了一下，他低声说：“……这儿离S大不远。”
　　“可是没有哪个S大的学生，半夜十一点不在寝室呆着，跑来路边坐着睡觉。”陈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晕晕乎乎的，只能努力克制着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要抖，不然就太丢人了。
　　段星这一回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就在陈澈以为对方打算假装没听到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用夜风轻轻一吹就能飘散开的音量说：“我下班没有准点，前几天是因为事情少所以走得早一点，以后……晚上就不要来等我了。”

　　陈澈愣住了。
　　所以，自己每天来看他下班，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当事人给发现了吗？
　　这也……太尴尬了……
　　他头皮一麻，产生了一种立刻转身就逃的冲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连续好几天偷看前男友下班结果全被前男友看在眼里还不告诉你更社死的事情吗？

　　陈澈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变换了半天，尴尬之中又陡然升起一丝不服气，梗着脖子不是很有底气地问：“那你怎么下了班也……不回家？”
　　这回倒轮到段星不自然了。
　　陈澈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像实验室里被人抓住耳朵的慌乱的小兔子，乌黑的眼珠不自在地晃了晃，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把视线瞥到了一边去。
　　于是他又一下子高兴起来，也不说话，就享受地看着对方的表情。
　　段星憋了半天才说出一个理由：“我怕你东西被人偷走……”
　　陈澈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段星不开心地抬眼看了看他，不再说话，转过身继续准备打车。
　　“哎，等等，”陈澈收起笑，问他，“你明天中午在哪里吃饭？”
　　“公司食堂。”段星拦下了一辆车。
　　陈澈走了几步走到他身边，在他打开车门上车之前又赶紧说了一句：“那我来找你。”
　　段星手扶着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
　　看到这个表情，这两年已经习惯于自我反省和改正的陈澈同学立刻在心里反思了一下，想，他这样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了？段星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于是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段星在听到这句“可以吗”之后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然后忽然很轻地笑了笑，眉眼舒展，说：“可以。”

　　直到出租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路口，陈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其实虽然分开了，他这两年依然见过很多段星笑起来的样子，在照片里，在隔着一条马路的写字楼下，但那都是冲别人笑的。
　　刚刚是这么久以来，段星第一次对着他笑。
　　温暖的膨胀感挤满心脏，陈澈的胸口涌起一阵潮湿的满足感，发酸，酸得他眼眶里传来一阵流泪的冲动。

　　段星回到公寓，一瞬间被暖气的温度包裹住，他关上门，一边搓着冻红的手指一边想，余城果然是冷得可以。
　　也不知道陈澈是怎么在夜晚的寒风里坚持每天来看他的，他今天只坐了半个小时都觉得要冻僵了。
　　而陈澈天天在楼下等，还经常不止半个小时。

　　段星工位靠窗，一到晚上，从窗户里往下歪头一看，就能看到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的陈澈，因为距离远所以显得整个人小小的，像游戏界面里会跳上跳下的小人，玻璃窗就是游戏机的屏幕。
　　他通常会抄着口袋缩着脖子在路灯下踢小石子玩，有时候也会蹲下来跟不知从哪跑过来的流浪猫狗说话，甚至把小猫咪翻过来用手模仿刀的样子在人家肚子上来回比划。
　　很可爱。
　　这种时候段星总是忍不住笑一笑，可惜陈澈是不可能看到的。
　　还有一次他来得晚了，段星从窗户里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到人，结果过了会儿他直接穿着白大褂就急急地跑了过来，停在楼下撑着膝盖喘气，看起来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就跑来了。
　　不管几点，不管多忙，不管休息日工作日，他都会来。

　　但是，当段星走下楼，走出门，这个人就又不知道藏到哪里了，他环视一圈看不到，又不想找得太明显，只好每天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打车走人。
　　今天他在楼上加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看到坐在长椅上歪着脑袋睡觉的陈澈，但没怎么在意，以为他只是假寐一下，结果等他走出写字楼，这个人居然还睡得正香，毫无防备。
　　段星本来是想直接走的，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在这等着等人醒了能说点什么，但是站在那儿犹豫了半天，经过的出租车放慢速度朝他按了按喇叭，他还是一咬牙，摇头拒绝了。
　　如果等陈澈醒了，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该怎么办呢？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

　　在等人醒来的那二十多分钟里，段星脑袋里想了很多事情。
　　想，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他为什么每天都过来却不跟我打招呼？难道只是想看我一眼吗？一会儿他醒了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寒假不回家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