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65、第六十五章

　　两个人走到食堂门口，段星很体贴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把饭卡借你？这里只能刷卡。”
　　卓锦良其实根本不是真心要吃饭，他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但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他哈哈一笑说：“那谢谢你了。”
　　他去买了两只烧麦又走过来，把卡还给段星，段星伸手接过来，忽然问了一句：
　　“余城现在很冷了吧？”
　　声音不大，甚至连眼睛都还看着饭卡，头都没抬起来，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
　　卓锦良心里想笑，低声说：“是啊，很冷了，零下几度。”
　　他以为段星会再多问几句，比如你们学院平时忙吗？都有谁来参加今天的会议了？有没有一个叫陈澈的？
　　但段星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你先吃饭吧，我走了。”
　　卓锦良站着没说话。
　　段星转过身，想了想又回头，卓锦良心里一紧，以为他终于要再问点儿什么了，结果段星看着他问了一句：
　　“小礼堂你还记得怎么走吧？”
　　……好家伙，真当我路痴了。卓锦良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脸上感激地笑着说：“记得记得，今天麻烦你了。”
　　段星这才转身离去。

　　卓锦良隔着食堂大大的落地窗看过去，浓密的银杏树影洒在段星身上，随着他的动作影影绰绰地晃动着，脚下还踩着厚厚的落叶，整个人仿佛身处一副金灿灿的秋日油画里。
　　难怪陈澈喜欢他喜欢得连糊照都一张不落地存在手机里，抛开一切偏见来看，这人是真的挺招人喜欢的，他仅仅是跟他相处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感受到了一箩筐的优点，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心软，细致，体贴。
　　除了话有点儿少之外……当然，可能陈澈就喜欢话少的。
　　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对着烧麦狠狠地咬了一口。

　　寝室里漆黑一片，陈澈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白墙上的一片月光发呆。十二点过了，但他还是睡不着。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了。
　　除了刚分手头的几个月。那时候他几乎隔几天就要睁眼到天亮一次，等到了白天精神萎靡头痛欲裂，根本没办法听课，不过后来他学会了自己欺骗自己，每天睡前就去听段星之前发来的语音，或者打开H大表白墙看看有没有新鲜热乎的照片，这些方法都能像药物一样短暂地缓解他的思念之苦，帮助他安心地进入睡眠。
　　不过今天它们都不管用了。
　　自从听到卓锦良要去H大，他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去，哪怕只能隔得很远看一眼也行。
　　就像刚入学那一次一样，这根神经一旦被触动了，他就非常迫切地、非常强烈地渴望见一见段星，会动会笑会说话的段星。
　　他已经过够了每天用照片和语音来欺骗自己的日子，有时候他都想搞个小号去表白墙下面评论，你们能不能不要只拍照片啊，哪怕录个视频也行啊！
　　当然，等他看到了视频，可能就会更加渴求去见真人了。

　　可是，直到卓锦良上了飞机走了，陈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也想去”。
　　他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段星了。
　　过年、国庆、中秋……任何假期他都没再见过段星回家，在微信上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陈澈经常会去看他的朋友圈，但通常是眼巴巴等几个月才能等来一条，而且还没什么内容，有时候是转发学院的消息，有的时候就只是拍一张落日，连个文字都没有。
　　他想，段星真的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分就分，说断就断，断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没谈过一样。
　　每每想到这里，陈澈就会忍不住涌上一股失落的感觉，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还放不下这段感情，还得每晚跟个变态一样偷偷看人家学校的表白墙，嗑点照片才能睡得着觉。
　　于是他更加不敢去。
　　人的欲望是无限大的，看了照片就想看视频，看了视频就想见真人，见到人了又想上去说话，说上话了可能还想拥抱和亲吻……
　　所以如果这次去了，见到人了，再回来之后那些现在对他还算管用的照片就会完全失效，他的阈值提高了，可能必须每天见一见真人才能睡下。
　　算了，为了避免后面一连串情不自禁的可能性，也为了接下来的睡眠质量，陈澈决定把最初的欲望扼杀在摇篮里。
　　况且他早就已经没有两年前那样可以说走就走的资格，哪怕那时候他并没有珍惜这样的资格，还针锋相对、气势凌人地把爱人逼走了。

　　可是陈澈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短短一周后，他就真的见到了这个想见不敢见见了又睡不着折磨得他快要精神分裂的罪魁祸首。
　　寒假之前这段时间，他为了写结课论文每天在实验室一泡就是八个小时，那天是个黄昏，他给小鼠换了垫料，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
　　残阳如血，透过半透明的窗帘映进来，整个屋子呈现出一种梦境般的朦胧红色，他想，十岁那年他就是在这样一个黄昏失去段星的，不过还好后来上天送他回来了，不然自己大概一辈子都讨厌黄昏。
　　可是现在他又离开两年多了，上天却没有再一次大发慈悲把他送回来。
　　他叹了口气，听到门口有个学姐在叫他：
　　“陈澈，你现在忙吗？能不能帮我们去买几份饭回来？”学姐笑嘻嘻地说，“我们在隔壁解剖猪呢，超大的一头猪，你要不要来看看？”
　　“……不了，”陈澈嘴角抽了一下，站起来，一边摘掉口罩和手套一边问，“你们想吃点什么？”
　　“牛肉面，就之前学长他们常吃的那家，谢啦！钱已经在微信上转给你了，多出来的就当请你吃饭。”
　　学姐说完又跑回去忙着解剖猪了，陈澈脱下白大褂，洗了洗手穿好外套，也走出了实验室。

　　那家牛肉面在两个路口之外，不算很近，陈澈慢吞吞地走了十多分钟才到。现在正好是下班高峰期，附近还有一座写字楼，店里挤满了刚下班来吃饭的人，闹哄哄的。
　　陈澈站在队伍后面排队，一屋子人挤在一起本来就热，店里暖气又给得挺足，他忍不住脱下了外套搭在手里。
　　然后他往窗外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了一个人。

　　段星站在旁边的写字楼门口，正带着笑容和一个女生说话，他侧身站着，手里抱着电脑件，身上穿一件白嫩的羊羔毛外套，在夕阳下衬得整个人暖呼呼软绵绵的。
　　其实陈澈跟他之间的距离很远，隔着一条马路，中间人来人往，但他还是凭借着每晚看照片练出的眼力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澈在原地呆愣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本该在祖国另一端的段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冲过去，可是腿软得一步也走不动，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噼里啪啦像放烟花一样炸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人，其他东西都开始变得模糊。

　　直到身后的人喊他：“哎，往前走啊！你还排不排？”
　　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蹦起来就转身往店外冲。
　　但是当他跑出店门口，冷风一瞬间吹透身上薄薄的衬衫的时候，又犹豫着站住了。
　　现在跑过去，要说话吗？说什么呢？
　　老北风把他发热的脑袋吹得冷静了一些。
　　他看过去，段星好像已经跟女生说完话了，笑着挥挥手走回了楼里，而女生则心情不错地转过身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陈澈又走近了几步，看着段星进了电梯，然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他有些懊悔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很快他又有点兴奋，这栋写字楼里是一家很出名的互联网公司，段星还抱着电脑，看样子很有可能是在这边实习的，那就是说他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来这里看他，如果够不要脸的话还能偷偷拍几张照片甚至录几个视频，够他下半辈子的睡前安慰剂了。
　　兴奋完了，他又感到一阵失落，看一辈子照片视频好像根本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反而一听就是个命运很悲惨的舔狗。

　　晚上，悲惨的小舔狗陈澈同学从实验室走出来，在回宿舍的路上给许箬发消息：
　　-段星来余城实习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分手之后他其实一直不太敢跟别人提起段星，特别是跟段星在同一座城市的许箬，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打听段星的生活，他干了什么，去了哪里，和谁一起。
　　所以当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虽然牵强但好歹算是个原因的借口能跟人聊起段星，陈澈激动得手指都有点发抖。
　　许箬的消息回复得很快，也很无情：
　　-为啥要告诉你啊？和你有关系？
　　陈澈气得够呛，马上想发点什么反驳回去，但想来想去，一直走到宿舍楼下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越想越觉得许箬说的对，段星去哪实习确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咬牙切齿地把手机揣回兜里，重重地踩着台阶上楼，在心里跟自己较劲生气。

　　卓锦良觉得陈澈今天有点奇怪。
　　他居然在生气。
　　这倒不是说陈澈平时是个多么好脾气的人，平时同组成员做实验或者写报告摸鱼怠工的时候他也会生气，但两种生气还不太一样。
　　今天的这种生气，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生动？
　　眉毛皱着，胸口起伏着，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噘嘴，一进宿舍就带出一连串的动静，关门，脱衣服，放书包，坐下，所有动作都做得比平时大声。
　　他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谁惹我们澈哥了？”
　　他问了，陈澈却又不说，只气鼓鼓地一个人坐在那儿。

　　深夜，陈澈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
　　气早就已经消了，他这两年一直惦记着段星最讨厌自己莫名其妙生气，于是在有意识地控制脾气，这次也只气了十几分钟就不允许自己再气下去，而且也只敢生自己的气，不敢随便把火发到无辜的段星头上去。
　　本来人家就和你没关系了，再生气也没用，陈澈这样劝自己。
　　想到段星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实习，他心情又好起来，习惯性地顺手打开H大表白墙。
　　今天的网有点慢，看到加载圈圈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段星都不在学校了，哪里还会有关于他的投稿呢？
　　想到这里，陈澈正打算退出去，结果图片突然在此时加载出来了，他一眼就看到最新一条上面正是段星。
　　可能是因为寒假的投稿变少，于是之前的库存都被发了出来，今天一次就有三张！
　　陈澈立刻振奋了精神，搓搓指尖，有些紧张地点开大图。
　　段星正站在大教室的讲台前讲解一份PPT，好像是什么期末汇报，上面画着复杂的电路图。他穿着偏正式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腰细腿长。
　　大概是因为拍摄者在假装拍PPT，没有偷拍时的紧张感，所以这三张照片拍得特别好，又清晰又完整，非常难得。
　　陈澈满意地把图片存进手机里，然后点开了评论。

　　现在他挺喜欢看评论的，有时候能从评论区得知段星最近的生活和学业情况，比如他选了什么选修课，喜欢去哪个食堂吃饭，又拿了什么奖学金，等等等等，陈澈挺喜欢了解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就好像离段星更近了一点。
　　但是，今天的评论区格外热闹，被点到最高赞的内容是：
　　姐妹们，stop，虽然学长真的很帅……但好像已经不是单身了哦[委屈]
　　陈澈指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