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11、第十一章

　　陈澈没有回复这个“谢谢”，而是点进了段星的朋友圈。
　　段星并没有设置多长时间可见，但是全部的朋友圈加起来只有不到十条，有一半多都是单纯的分享歌曲，偶尔拍一下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猫，还有一条是关于同学的。
　　那应该是某次学校活动的合照，第一排蹲着的学生拉着歪歪扭扭的横幅，写着某个初中的名字。陈澈点开看了看，很轻易就找到了人群中的段星。那时候看起来比现在年龄小一些，十三四岁的样子，他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容，别人穿着都土不拉几的绿色校服外套在他身上却显得干净清爽。
　　他身边的一个男同学站得离他很近，比他高了几乎半个头，胳膊看似随意地环着他的肩膀，脸上虽然也笑着，但看不出什么少年人的青涩与朝气，倒是透出一股成熟和自信。
　　陈澈皱了皱眉，莫名地想起那个贺林和那几条消息。
　　贺林是谁呢？是段星在英城的……朋友吗？应该还不只是普通的朋友，毕竟都离得这么远了还能帮忙讲题目什么的，估计是很好的朋友吧。
　　他带着说不清的心情点开另一条朋友圈。这是时间最近的一条，发布于一周之前。
　　-“纸飞机，快飞吧。”
　　配图是满满一箱用白纸折成的纸飞机。
　　陈澈点开大图仔细看了看，都是折法最简单的那种普通的纸飞机，和段星头像上的那个一样。
　　纸飞机？

　　陈澈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发呆。
　　段星，你想飞到哪里去呢？

　　这场大雨下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终于放晴，陈澈打着哈欠走上教学楼的时候，又被站在楼梯口逮迟到学生的邱枫在后头叫住了，“陈澈！”
　　陈澈背对着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脸茫然地回头。
　　“怎么又迟到了？早自习都开始五分钟了！”邱枫皱着眉指了指教室的方向。
　　“昨晚熬夜写作业来着。”陈澈诚实地回答道。昨天的物理大题有点难，他一做难题就容易进入忘我的境界，没注意时间，一直到了半夜两点多才做完所有作业。
　　但是由于这个理由在邱枫这里用过了太多次，陈澈的信用值已经被消耗光了，邱枫笃定地说：“拉倒吧你，骗人都不编点新花样，又跟李沛去网吧玩游戏了是不是？”
　　“枫姐，我真的冤枉。”陈澈仰起头委屈地“啊”了一声，“李沛昨天晚上找别人玩的，我真没去，不信您问他。”
　　邱枫哼了一声，“他和你一丘之貉，能出卖你？我问能问出什么来？”
　　陈澈叹了口气。
　　“行了，赶紧回教室自习，”邱枫最后用食指戳着他的肩膀警告道，“国庆回来月考，我看你能给我考个第几名。”

　　陈澈又挨了枫姐几句教育才终于被放进了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段星，他走过去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故意弄出了些声音，段星埋在胳膊里的脑袋动了动，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起来面色还好，但眼睛里有些红血丝，表情也很疲惫。
　　陈澈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没说，改成了掏出手机发微信。
　　-你怎么了？
　　段星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回复，在桌肚里掏手机的时候动作慢吞吞的，花了很长时间才掏出来。
　　-没事。
　　虽然猜到了段星会这样回复，但真的看到这两个字陈澈还是有些不满，他啧了一声，心想，又是两个字，又是句号。
　　但是，还没等他感慨完，段星的消息又发过来了，这次不是两个字，而是一个句子：
　　-今晚我去一趟你家可以吗？见见阿姨。

　　其实昨天晚上，陈月琳就在饭桌上提起了段星，问他在明城还有什么亲人，住在哪儿，陈澈知道陈月琳一直很想见段星一面，但他没法跟段星开口，毕竟俩人的关系才刚从“久别重逢的朋友”降级为“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只能含糊地跟陈月琳搪塞了一通，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所以看到段星这条消息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能让他们见一面还是不错的，手上却飞快地打字：
　　-我妈晚上没空。
　　段星看到消息之后歪头看了陈澈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再回复消息，把手机放回了桌肚里。
　　陈澈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打开了单词书背单词，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有点想掐死自己，又想摇着段星的肩膀问他为什么不再追问两句。
　　刚才段星扭头看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疑惑，或者是失望，但都是淡淡的，因为生着病而发白的脸色显得格外虚弱。
　　比昨天晚上从医院出来时的脸色还差。
　　陈澈想起昨天晚自习之后还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的段星，心里泛起一股莫名愧疚的感觉，他自己可以回家舒舒服服安安静静地在桌前写作业，没人打扰，饿了还能让李阿姨做顿宵夜吃。
　　可段星不行，寝室里总是很多人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写作业的条件。
　　不知道他昨天在教室熬到了几点，病还没好。
　　陈澈乱七八糟地发了会儿呆，摁亮手机又给段星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明天吧，我们一起回去。

　　发出去之后他听到段星的手机在桌洞里震动的声音，但是段星没有拿出来看，于是他也把手机收好准备上早自习，但就在这时，段星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陈澈拿语文书拿到一半愣了愣，然后手机再次震动了第三下。
　　陈澈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毫无根据的名字：贺林。

　　但是这个毫无根据的猜测一直到早自习结束都没有机会得到证实，段星心无旁骛地背了一整节早自习的单词，好不容易下课打铃了也没着急掏手机，而是先站起来去接了杯水，回来之后才拿着水杯一边喝一边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看。
　　这时前面的季言拿着卷子回头，小心地问段星：“段星，昨天作业里这道附加题是英城实验的周测题，听说你之前在那边上过课，这道题你会吗？”
　　段星昨晚熬到大半夜做这套卷子，对题目挺熟悉的，看了一眼随即说：“嗯，需要我帮你讲讲吗？”
　　季言很高兴地说：“谢谢！”
　　段星放下手机去给她讲题了，手机就那么正面朝上随手放在桌边，似乎并不担心被人看到，陈澈只要随便一垂眼皮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上面的聊天界面，丝毫不费力。
　　就在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看的这几秒，眼睛下意识往下一扫直接就看了个全部。

　　-贺林：没错，不过你第三步的式子走了弯路。[图片]这样更好。
　　-段星：哦，是的，我明白了，谢谢学长。
　　-贺林：不用说谢谢。
　　-贺林：国庆我还是去找你吧，你们放几天假？
　　-段星：学校不补课吗？

　　聊天记录就停在这里，陈澈刚要移开视线，贺林的新消息又发过来了：
　　-贺林：我不去补课了，好久没见你，想去找你。

　　陈澈眼皮一跳，他这么囫囵一看，满眼就是两个字，“想你”。他下意识抬头看段星，段星正一脸平静地给季言讲题，没有往这边看。
　　“……所以这个题其实和老师课上讲的是一个原理，只不过多了一两步，”段星终于讲完了题，抬头看了看季言问，“我讲明白了吗？”
　　“嗯！谢谢你！我听明白了！”季言一脸恍然大悟地抱着试卷和草稿纸转回身去，继续低头研究题了。
　　段星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边喝边垂眼看了下手机，陈澈敏锐地捕捉到了在看到那条消息之后，段星脸上露出的一丝有些茫然的表情。
　　段星放下水瓶，又垂着眼看了会儿手机才伸手拿起来，陈澈看他手指在屏幕上方悬着，犹豫了半天也没打字，最后伸出食指摸到手机侧边，直接按下了锁屏键。
　　陈澈收回视线，手里转着笔，笔掉了好几次，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于陈澈那条“明天我们一起回家”的消息，段星的回复又是简单的两个字加句号：好的。
　　虽然语气冷淡了点儿，但段星对这事儿还是挺放在心上的，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陈澈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提了个袋子。
　　“这是什么？”陈澈问。
　　段星看了他一眼，把袋子拿起来给他看，“我小姑送的一些营养品和化妆品，还有……”
　　陈澈看到一堆瓶瓶罐罐旁边塞着一个小首饰盒，很精致，但是有些显旧了，一看就不是新的。
　　“这个，”段星把袋子收起来提在手上，边往前走边说，“是我妈临走前给我的。”

　　陆安安离开明城前陪他吃了一顿晚餐，然后偷偷地把一个首饰盒塞进了他的书包最里层，叮嘱他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段威霖。
　　那时候的陆安安并没有任何收入，这个首饰盒里的一条金项链是她陪嫁时的东西，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虽然陆安安把这条项链给他是为了让他更好地生活，但段星这么多年从没打过这条项链的主意，哪怕在那些最缺钱最想要逃离的日子里，他也好好地守护着母亲留给他的这唯一一件念想。
　　在回到明城之后他就在想，再次见面的时候要给陈澈的妈妈送些什么东西呢？陈月琳生活富足，家庭美满，人生中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陆安安的离开了，于是他打定主意，把母亲的这条项链送给她的好姐妹，或者说……曾经的好姐妹。

　　他曾经也很疑惑，陆安安离开明城离开段威霖他都能理解，但为什么非要与明城的所有人包括陈月琳都断了联系呢？直到后来他去了英城，一天天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才越来越能明白母亲的心情了。
　　哪怕他在英城遇到了很多好人，温暖的老师，友善的同学，还有帮助他离开的学长，他心里也的确很感激这些人，但离开英城之后，再看到这些人的任何消息，不管好的坏的，都会将他瞬间拉回那七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回到段威霖的大呼小叫、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和连一顿饭都快要吃不起的阴影里。
　　他实在太想摆脱过去的噩梦，重新开启一段崭新的、没有任何过去的痕迹的生活了。
　　而在婚姻的折磨中煎熬了十几年的陆安安，这种心情只会比他更急迫。
　　所以不管如何，段星不想，也实在不忍心去责怪一个痛苦的母亲，他愿意原谅她的不告而别，也愿意体谅她当年没有带他一起走的难言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