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10、第十章

　　他很害怕，从那天跑进胡同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起，他就很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段星。
　　可当段星真的出现在面前，他又觉得愤怒像决了堤的洪水猛地就冲上了脑袋，几乎要掀开天灵盖。
　　我这么担心你，这么渴望得到关于你的哪怕一丁点的消息，而你居然可以冷静自若地直接来我的班上，做什么莫名其妙的转学生？
　　陈澈捏紧了拳头，盯着段星只放了一个笔记本的干干净净的桌面，很久才叹了口气。

　　他拍拍李沛的肩膀，“下午放学有空没？”
　　李沛斜眼看他，“没空！”
　　“哦，”陈澈作势重新要趴下，“那物理作业你去抄季言的。”
　　正在学习的季言在旁边闻声抬起头来，疑惑地去看李沛。
　　李沛咽了咽口水，讨好地冲她笑了笑，“没，没有人要抄作业，真的，你继续学习吧。”
　　季言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重新回过头写作业，李沛靠在陈澈桌上小声说：“靠，你可真行，赶紧说有什么事儿？”
　　陈澈笑笑，伸手往桌角上堆的一摞笔记卷子上拍了拍，“放学给段星送寝室去。”
　　“干嘛让我去啊？”李沛迷惑地说，“你俩不是之前就认识……行行行，我去，我去，哎！我真是做了上下五千年的孽吧这辈子跟你当兄弟。”

　　李沛办事还算麻利，放学之后抄上资料就往宿舍跑，陈澈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回来了。
　　“哎累死我了，”李沛在食堂桌子前一屁股坐下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希望红烧肉还没卖完。”
　　“给你打了。”陈澈用筷子敲了敲放在一边的另一份餐盘。
　　“我靠，澈哥，你太贴心了，”李沛看着餐盘里油汪汪的红烧肉非常惊喜，“看来我这五千年也不是只作孽了，偶尔也干点好事。”
　　陈澈看了看他，问：“段星怎么样？”
　　“不知道啊。”李沛抄起筷子塞了块肉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他没在宿舍。”
　　陈澈愣了，“什么？”
　　李沛耸耸肩，“可能回家了吧。”说着继续低头吃饭。
　　回家？
　　陈澈缓缓地放下筷子。
　　可段星在明城，哪里还有家呢？

　　段星一个人走出医院的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晚的空气凉爽怡人，他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那种随时随地都想闭上眼睛睡觉的无力感终于从身体里消失了。
　　他在花坛边坐下来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不到八点，赶回去还能上两节晚自习。
　　想到自己缺了几乎一天的课有点儿不安，他踌躇了一下，点开打车软件。
　　医院大楼外面的灯光很明亮，他坐着的地方正好对面有一盏路灯，黄色的灯光洒了一身。
　　但是这片灯光突然被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似乎有个人站到了他面前。
　　段星抬起头来看了看，愣住了，“陈澈？”
　　陈澈背光站着，就像那天在走廊上一样，灯光把他的头发映得毛绒绒的。他没什么表情地说：
　　“不是不认识我吗？”
　　段星闭上了嘴，低下头继续打车。

　　有司机接单之后段星站了起来，问了陈澈一句：“你不上晚自习？”问完之后也没等着回答，转身就往医院门口走了。
　　陈澈等他走出几步远才跟在后面，段星的影子在他脚下拉得长长的，他看了一会儿在影子里被夜风吹乱的段星的头发，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早上碰他额头的时候感觉特别烫手，估计温度不低，但是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
　　段星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不认识我吗？”
　　陈澈哼了一声，“可不是我说的。”
　　结束了这两句幼稚的小学生对话，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段星站在路边等车，陈澈抄着口袋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车来了之后段星走过去打开后座的车门，回头看了陈澈一眼，没说话，陈澈跟他对视了一会，直起身子，走过来一起上了车。
　　本来他想去副驾坐，但又感觉这样未免太刻意，于是跟着段星坐在了车后排。车开出去一段路程，他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机说：
　　“加个好友。”
　　正在看窗外的段星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跟你a车费。”陈澈解释道。

　　段星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放在桌上的纸飞机，不知道是谁折的，看起来折纸水平并不太好。
　　陈澈没有点进他的朋友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起初只有大颗大颗砸在车窗上的几滴，然后逐渐越下越大，出租车行驶在夜晚空旷的马路上，大雨被风吹得连成片，雾气笼罩着整座城市。街边小店的灯光在雨雾中氤氲成小团小团的光晕。
　　陈澈扭头看了一眼段星，段星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想来的，在问过枫姐段星的去向之后他就直接回教室上晚自习了，但是这自习上得实在是没有效率，他感觉自己脑袋里想了很多东西，但又无论如何理不出个头绪，一篇英语阅读他从头看了四遍都没看懂第一段在讲什么。
　　在一节课过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笔，起身走出去找枫姐请了假。
　　枫姐一边签请假条一边还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生病了？这看着也不像没精神的样子啊。”
　　他马上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昨晚又熬夜学习了，熬夜真伤身体。”

　　但等他真的请了假走出学校，却又犹豫了。
　　他和段星目前还处于“不认识”的阶段，这么贸然过去医院合适吗？
　　在学校门口那条干涸了好多年的河边来回走了三趟之后，陈澈终于还是拦了辆车，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出租车开到学校门口，却开不到教室，雨下得大，两个人却连一把伞都没有，只好一起站在门卫的小屋子外面躲雨。
　　肩并肩沉默地站了一会，陈澈低头拿出手机把车费转给段星，段星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看，打了两个字：不要。
　　陈澈扭头看了看段星，对这种明明就在一块站着却非要用微信交流的行为很敬佩，然后他也回了几个字：
　　爱要不要。

　　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空气湿湿凉凉的，细细的雨雾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打在身上激起一阵寒意。
　　段星病还没好，穿着短袖校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
　　啧，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拿个外套？他搓搓冰凉的胳膊，歪头看了空无一人的安安静静的校园，也不见有人要出来的样子。
　　他正在思考是直接跑回宿舍拿伞换衣服还是继续在这儿等下去，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他伸手掏出来看了一眼。
　　-陈澈：我走了。
　　段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还没想好该回复什么，陈澈已经转头冲进了雨里。
　　他步子迈得很大，脚下因为奔跑而溅起的水花肆意绽放，在蒙蒙雨雾里的身影显得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身白色的校服在夜晚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段星愣了两秒，又看了看手机，对话框里只有一个光标闪啊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复任何话，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陈澈跑得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雨，等他一口气跑进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鞋子里也灌满了雨水。
　　但他没有停下，三步做两步地又冲上了楼梯，留下一地的水渍，然后跑进了办公室。
　　“陈澈！你怎么回事？”正在办公桌前批作业的邱枫一眼看到了他，拧着眉头站起来问，“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弄这一身水！”
　　“我……”陈澈喘匀了气儿，张口就是半真半假地编故事，“我回家路上碰到段星了，他说要回学校上自习，但是他没带伞，这会儿正在校门口等着呢，我想着他发烧了，就回来拿伞去接他。”
　　“什么？！”邱枫也顾不上教育陈澈了，赶紧拿起自己桌边的伞就往外走，“行了行了我去接他回来，你赶紧地，回家把这一身衣服给换了，晚自习也别上了，教室有伞没？”
　　“有的有的，”陈澈露着小虎牙笑，“那麻烦老师啦。”

　　陈澈没有回家，他直接去卫生间拧了两把衣服，倒了倒鞋子里的水就回到了教室，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特意从后门进的，但是正在东张西望的李沛一眼就看到了，睁大眼睛扭头低声问他：
　　“澈哥？你这是出去淋了趟雨？”
　　陈澈抹了把头发上的水，随口说：“洗了个澡。”
　　“你真牛，”李沛说，“穿着衣服洗澡。”
　　“写你的作业去。”陈澈从桌肚里掏出今天的试卷开始看。今天的抄写作业来不及做了，其他的还是要看看的。

　　半面数学卷子快做完的时候，陈澈感觉后门被打开了，他没回头看，只是停了笔用余光瞥了一眼，段星轻轻地关上门走了进来。
　　等他走到桌前坐下，陈澈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爽的，没有被雨淋过，这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题目上。
　　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作业不少，不赶紧写就得带到家里继续写，陈澈一直最讨厌把学校的功课带回家做，他回家只想打游戏看漫画睡觉。
　　所以此刻他不得不集中精神，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手头的这几张卷子。
　　但是段星似乎并不着急，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病没精神还是怎么，他先是坐在座位前愣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过了十分钟才翻出白天被直接塞在他桌子里的试卷，用手展平整了再开始做。
　　他做题的速度也没有因为时间紧张而刻意加快，还是每道题都认真地慢慢读，连草稿纸上的字迹都没乱，等下课铃响起，陈澈已经做完了一张数学卷子和三篇英语阅读，而段星只做到了数学卷子的第二道大题。

　　陈澈叹着气把剩下的作业塞进书包，看来还是不得不回家做作业，本来他还答应了李沛，放学一起去玩一个新出的据说很良心的冒险游戏，结果今天没法玩了。
　　他收好书包站起来，段星还一动不动地坐着在做题，仿佛没听到铃声一样。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直到李沛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走啊哥，发什么呆呢？网吧不？”
　　陈澈回过神来，把视线从段星身上移开，转身走出教室，“不去，我要写作业。”
　　“不是吧你！咱不是都说好了吗？放学就去玩那个3A大作，我网吧位置都定好了，环境嘎嘎好！”李沛急切地跟在他身后，劝说道，“我玩这种游戏超牛，咱俩一晚上就能给通关了。”

　　最后陈澈还是没有去，他扯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说必须回去换衣服洗澡，李沛一脸悲痛欲绝地目送他决绝地走出校门，拿出手机在讨论群里艾特了一堆人问谁愿意陪他打游戏。
　　陈澈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躺，看着99＋的聊天群消息提示，直接右滑选了删除，然后他顺手往下滑了滑，看到和段星的聊天框上显示着数字1。
　　陈澈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条消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正好是段星回到教室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写作业，没注意到。
　　-段星：谢谢。
　　两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别的什么也没了。
　　陈澈看着这条不能再简单的消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连谢谢都要打个句号，真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