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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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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一会儿梦到段威霖带着手铐脚铐坐在囚车里的样子,一会儿梦到贺林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着急地拉着他不让他去学校门口的样子,一会儿又梦到段荷跑出英城车站大骂他又抱住他哭的样子。
想象穿插现实,眩晕感让他在梦里都有恶心欲呕的错觉,最后所有的画面像一大桶搅拌在一起的颜料,全部融成一团浓重的黑色。
梦里最后的画面是十岁的小小的陈澈站在小区的路灯下,抓着他的手腕,眼圈红红地对他说话,他努力听,努力听,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
“段星,你以后去哪儿都要告诉我哦。”
段星就是这时候醒来的,他躺着缓了两秒,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恍惚地挣扎了半天,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直到舍友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段星,你没事儿吧?怎么哭了?”舍友惊讶地站在下面抬头看他。
段星愣了一下,伸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湿漉漉的。
“……没事儿,”段星说,“就是做梦了。”
“不用请个假吗?”舍友担忧地望着他,“你看起来脸色好差。”
段星摇摇头,“不用,走,去上课吧。”
段星确实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晚上没睡好觉而已。但没想到上午第一节课刚下课,他就开始发烧。
当时他正趁着下课的时间趴在桌子上补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很轻地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过了一会儿,邱枫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段星?段星,你没事吧?”
段星挣扎着想要抬起头看看,但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闪过一片金花,他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在一片目眩中,他看到陈澈站在邱枫身边,也在低头看着他。陈澈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对上之后很快就看向别处了。
邱枫一脸担忧地弯着腰摸他额头,“孩子,你发烧了啊,温度还不低呢。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别上课了。”
段星还想继续上课的请求被邱枫一口回绝了,并且去隔壁班找来他的舍友陪他一起回宿舍。
舍友叫王力,人如其名,个头高,块头大,浑身肌肉纵横,是体育生的好苗子。
“我早上就看你脸色不好,你还非要坚持来上课,”王力打开宿舍门,空调风迎面吹来,“哎哟我去,这么凉快,你发烧了我还是给你关了吧……对了,你用不用跟家里人说一声?”
段星在明城唯一的亲人就是段荷,但段荷刚参加工作不久,平时很忙,他不太想去打扰她。
“不用,发个烧而已。”段星在桌前坐下,感觉浑身没力气,连说话都嫌费劲,“我睡一觉就好了。”
但段星没有想到,他不跟段荷说,却有人替他跟段荷说。
邱枫担心段星在学校养病不舒服,下课后便翻了翻段星的紧急联系人,给段荷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段荷中午就赶到了学校,由邱枫亲自领着来到了宿舍。
段星正躺在床上睡得脸颊泛红,浑身汗涔涔的,就感觉有人拍他的床铺,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看,段荷站在下面,抬起手屈起食指弹了他脑门儿一下:
“小孩儿,你快烧死了。”
“啊。”段星茫然地看着她,“小姑?”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段荷抬了抬下巴,中气十足地说,“赶紧下床,跟我去医院。”
段星没有力气拒绝,他慢吞吞地爬起来下床,穿好外套。
邱枫正在门口等着,看到他出来愣了一下,“怎么脸都烧红了?”
“邱老师谢谢你啊,”段荷拉着段星说,“我陪他去医院看看,替他请个假。”
“快去吧快去吧,”邱枫赶紧说,“他同桌已经替他请过假了。”
段星一顿,看了看邱枫。邱枫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落下的功课我以后找时间补给你。”
“……谢谢老师。”
段荷陪着他在医院检查了一圈,最后段星被安排到输液室输液。
工作日下午两点多,医院里人并不是很多,段荷在他旁边坐下,递了碗刚才路上买的粥给他,段星刚想摇头,她就说:“输液不能空腹,你不喝我给你撬开嘴灌进去啊。”
段星闭上嘴,乖乖接过来喝粥。
段荷看他慢吞吞喝粥,忽然问:“你同桌叫什么?人倒还不错。”
“陈澈。”段星看了看她,答道。
段荷睁大眼睛,“陈澈?你那个发小?”
段星点点头,把喝了一半的粥搁在扶手上,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提到陈澈还是因为生病,他感觉浑身都有气无力的,说话都轻飘飘仿佛风一吹就散,“小姑,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段荷拿眼角瞥他,“干嘛?就这么不待见我?”
“哪有?”段星失笑,“我真没事,一会儿打完针我就自己回学校了,你不用请假陪我。”
段荷瞅了他一会儿,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那我走了,你把粥喝完。”
段星“嗯”了一声。段荷站起来想了想,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朝段星伸出手,“手机拿来。”
段星用没打针的右手掏出手机递过去,段荷按亮屏幕,又问:“密码多少?”
“0612”
段荷输密码的手微微一顿。
段星的生日是6月13号,而6月12号是七年前他被段威霖带走离开明城的那天。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段星,没说话,解锁后在他手机上也点了几下。
“行了,我走了。”段荷拿起自己的包。
段星拿回手机看了看,他和段荷的聊天框里显示自己收取了对方的三千元转账。
“小姑?”段星皱起眉头想叫住她。
段荷刚工作不到一年,房租和吃穿用度都要花钱,平时还隔三差五就给他补贴点生活费,他现在不想收这个钱。
可是段荷已经背着包转身准备走了,听到段星叫她,她回头笑了下,潇洒地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了输液室的门口。
午休时间一过,学生们最困的时刻才真正到来。李沛在桌上睡得打呼噜,季言忍无可忍拍了他胳膊一下,他瞬间惊醒坐起,“哎操!上课了?”
季言捏着手里的笔,“上课铃打了两遍了。”
“哦……那怎么没老师来啊?”李沛顺手一翻桌角的课表,垮下了脸,“又是姓王的课……”
王霍他爸又慢慢悠悠地拿着他的搪瓷水杯走进教室,在讲台前面舒服坐下,喝了口水,拿起旁边的黑板擦在讲桌上啪啪拍了两声,清清嗓子说:
“拿出试卷来,动作麻利点儿,咱们积攒了那么多题没讲,你们都不着急吗?”
底下一片哗啦哗啦拿卷子的声音,李沛啧了一声,靠在桌上朝后跟陈澈聊天儿:“可真行,姓王的这一张卷子讲了俩星期了,我早不知道扔哪了。”
陈澈趴在桌子上没说话,李沛扭头看了一眼,“澈哥你咋了,心情不好?”
“上你的课。”陈澈把李沛的脑袋推回去。
“别啊,”李沛又坚强地把头转过来,“陈总有什么烦心事跟小李说说呗,让小李为您答疑解惑,指明道路!”
陈澈抬起眼皮瞅了一眼正在问“谁来讲一下这道题”的王老师,举起手说:“老师,李沛说他会做。”
“我操?!你大爷的……”李沛震惊地整个人转过身看着陈澈。
陈澈面无表情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王老师一挥手,“李沛来说。”
李沛咬牙切齿地瞪了陈澈一眼,转身回去,磨磨唧唧地站了起来,他连正在讲哪道题都不知道,站着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哟,我以为李沛终于回心转意想学习了呢,”王老师把卷子往桌上一扔,哼笑了一声,“把这道题抄十遍,明天交上来。好了,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根本就没有学习的心思,既然如此我还教什么?课代表上来把你的答案写在黑板上,大家自己对答案吧,不懂的题直接问课代表。”
大冤种课代表一脸沉重地站了起来,大家纷纷向他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陈澈对完答案之后就把卷子胡乱塞进桌肚里,题有点儿难,错了三个选择两个改错,但是他现在有点儿没心情去复盘。
陈澈,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
从昨天听到这句话一直到现在,他每次想起就会心里一疼。但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想,想段星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每想一次画面就会更清晰一分,就跟一遍遍拿小刀刻在脑子里一样,他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虽然昨天莫名其妙的争吵是由他挑头的,但到了后来他又有些后悔,段星说得对,七年前他是被迫离开的,这七年没来找他也是因为形势所迫,他的确很没有立场去责怪他。
可是那些分别时的焦急、悲伤和愤怒也是真的,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他胸口压了七年无人诉说,跟陈月琳不敢说,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跟许箬没法说,她虽然也觉得失去了一个朋友很遗憾,但并不能完全体会到他的复杂心情,跟别人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所以他会反问段星:这七年,你以为我过得很好吗?
段星刚离开的时候,他曾经想把所有跟段星有关的东西全部扔掉,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舍得扔,段星来他家写作业时常坐的小椅子,一起躺着睡觉时用的枕头和被子,落在他桌上的几个写满了字的笔记本,他们在幼儿园的时候一起合作完成的一幅幼稚的落叶剪贴画……他全部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好好地放在柜子里,却不敢再打开哪怕看一眼。
这些害怕、痛苦又隐隐期待的说不清楚的情绪每一分钟都在折磨着他,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段星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在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段星是不是还……
陈澈呼出一口气,又想起段星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和王霍打了一架,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在食堂,王霍坐在他隔壁桌,桌上不知怎么有人提起段星,王霍嗤笑着说“七年没回来,还能因为什么?说不定人都已经被他那个爹打死……”
这个“死”字还没有发完整音,陈澈就把餐盘扣到了他脑袋上,紧接着一拳打在了他鼻子上。
虽然狠狠揍了一顿王霍,但王霍的话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就像一个诅咒,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