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疲秦事发 ...
-
趁着傅溪愕然的瞬间,蒙武堂而皇之进屋入座。
“小易,你认识这位……”嬴翮面露怀疑。
傅溪忙出声极力撇清关系:“不熟。”
“明明前几日你还邀我至家中共饮,怎可如此狠心在外人面前抛弃你我二人的兄弟情义?”蒙武捶胸顿足,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被划分到“外人”行列的嬴翮笑容一滞,眼神不善。
傅溪更是受不了蒙武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无奈向店家道:“给他上一壶好酒,账记在我头上。”
她心道,遇上这种酒蒙子,就当花钱买个清净了。
蒙武果然不再戏精附体,转而正色吩咐店家:“上你们这最好的酒,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一闻酒香便知优劣,你可别想以次充好。”
傅溪与嬴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转着茶杯取乐的蒙武。
嬴翮难掩好奇:“你是这儿的常客,可听说有好事者在此散播关于小易的流言?”
蒙武摇头否认,偏偏又欲盖弥彰道:“既然事情已成,何必寻幕后之人?他不愿露面,我猜他定是想深藏功与名。”
闻言,傅溪当即反问:“何来的功与名一说?”
蒙武高声应答:“经此流言,咸阳百姓皆知你雄姿英发,是丈夫中的大丈夫,力破从前不能人道的谣言,岂非一劳永逸的大好事。”
他这颠倒黑白的荒唐言语一出,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噗嗤——”嬴翮率先破功忍俊不禁,她清楚傅溪身份的内情,才更知这其中的滑稽意味。
而傅溪因不愿与蒙武同坐,一直远远抱臂倚着窗沿,闻言,二指将一旁案台上放置的空茶杯朝蒙武甩飞出去,不耐烦道:“滚出去。”
茶杯在空中被嬴翮截下,她示意傅溪稍安勿躁,待斟上茶水,才摆在惊魂未定的蒙武面前:“小易一时心急想要见到幕后的大功臣,你多担待。见到了人必定要重谢,至于谢礼……”
蒙武好了伤疤忘了疼:“谈什么重谢,我看赠一壶好酒足矣。”
“一壶怎么够?你说呢,小易?”
眼见二人有商有量相谈甚欢,还要拉自己下场,傅溪没好气偏过头望向窗外,心道,蒙武一个酒来疯便罢了,嬴翮也这样没个正形。
心中不以为然,她仍是配合,最后四字几乎要将银牙咬碎:“自然不够,便是将所有私藏尽数相赠,也不能消解我对他的感激之情。”
正说着,垂眸便望见两位布衣男子鬼鬼祟祟步入酒楼后巷,二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时不时警惕地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交换了藏在袖间的帛书信件。
傅溪不免疑惑,明明这二人穿着朴素,却能用得上帛书这类昂贵之物。
她边界感极强,并没有窥私欲,刚要收回目光,其中略年长的男子突然抬头,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男子脸色一紧,忽的从袖中拔出匕首,一刀抹了另一人的脖子,这才不管不顾慌忙逃走。
傅溪惊愕不已,情急之下一手撑住窗沿从二楼跃下,她受过极专业的训练,稳稳屈膝落在地上,毫发无损。
她站起身,第一时间不是去追击凶手,而是查看伤者的情况。
“……赫赫……”伤者捂着喷血的脖子,茫然地睁大了双眼,对同伴突如其来的攻击似有万般委屈和指责要诉说,却因被割喉只能发出难听的哨音。
傅溪没有回答,一心将此人带离死亡。
然而这一刀下手极狠极深,凶手必定是职业杀手,伤者颈部动脉被利落割断,尽管她努力施救,但鲜血仍在不断涌出,手下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僵硬。
她望着自己满手鲜血,愣在原地,这一幕与当年滑年临死前的画面重合,她再次感受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手中流逝的残酷与无力。
此刻,她突然不能再自欺欺人,她早已成了局中人,而不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异乡客。
身后传来的惊慌的脚步声打断了傅溪的失神,她一转身,便见布衣男子被剑刃逼着一步一步倒退回巷中。
嬴翮持剑直指男子脆弱的脖子:“胆敢在咸阳当街杀人,你还想跑去哪?”
男子神色从容,冷静异常:“几位不知实情,此人是相府家奴,因盗取府上贵重之物被我击杀。”
蒙武见那死者看着不到及冠的年纪便死不瞑目,少不得为其抱屈:“从未听说过因家奴盗窃而取人性命之事,相府便能如此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男子不理会蒙武,只向傅溪拱手施压:“嫪大人,我只是奉命行事,如有异议,大可同齐身大人理论。”
傅溪替死者合上双眼,在男子笃定自负的眼神中开口:“我不信鬼神,但这些话,你该说与逝者听,看他有无异议。或者,把你身上的密信交出来,让它来替你证明。”
“嫪易你出身相府,竟然胆敢……”男子神色变得慌张,还妄想要挟,便被蒙武突如其来一拳捶弯了腰,瘫软了身子跪倒在地上束手就擒。
蒙武从男子身上搜出染血的匕首和一封帛书密信,送与身后的二人,一边又揍了男子几拳泄愤,一边不忘邀功:“此事一了,方才的话可还算数?我承认流言是我放出去的,咱们论功行赏,我只要一半私藏好酒便满足了。”
傅溪还未来得及震惊蒙武竟是幕后黑手,便被嬴翮手中摊开的帛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入目的水渠工程图细致入微,笔墨未干,必定在不久前出自与修渠相关的紧要人员之手。
更重要的事,这样一封关系甚大的密函将要被送往何处?送至何人手中?
*
秦王宫
秦政将地图帛书掷于案上,帛布上的血渍已经暗沉,他微微抬眼:“审问结果如何?”
嬴翮拱手回话:“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其并非相府家奴,而是水工郑国之徒郑金。前不久郑金被郑国随意寻了个错处,从泾水北山修渠前线遣至咸阳,这封工程图密函便是出自他之手。”
傅溪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诧异,以吕不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身份,若想过问修渠事宜,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大费周章?
果然,嬴翮呈上罪证,继续禀报:“行凶者张适确如他所言是相府舍人,他一口咬定是奉相府之命抓捕盗贼,拒不配合调查。好在阿翦从张适私宅搜出的账本与密信,牵扯出三年前韩国疲秦之计,足可证明其为私下为韩地间谍,多年来暗度陈仓损秦利韩,其心可诛。”
秦政一目十行看完信件,默不作声放下,喜怒不形于色:“此事你做得很好。”
“此次功劳并不在我,若非嫪先生机缘巧合撞破那一切,我等也没有机会抓住敌国间谍。”嬴翮垂着头微微侧向傅溪,使了个调皮的眼神,她不想揽功,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推给朋友。
傅溪微微睁大眼睛,心中焦急万分,怕秦政细问其中细节,更怕嬴翮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那些子虚乌有的宫外流言。
那种不堪入耳的流言哪怕世人皆知并信以为真,她也毫不在意,但只要一想到那些荒谬的流言传入秦政耳中,哪怕只有一个字,她也接受不了。
坐在上首的秦政微微挑眉:“给事中倒是有兴致,不问宫中正务,交友集会倒是频繁。”
“不敢。”傅溪拱手嘴上服软,虽因秦政并未追问前因而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依旧有些不服气,暗自腹诽,幼稚鬼官威还挺大,管这么宽。
殿内静了几秒,秦政似乎忘记了这个小插曲,威严下旨:“传寡人的旨意,即刻秘密抓捕水工郑国相干人等,打入大牢交由廷尉严加审问,寡人倒要看看,等水落石出无可抵赖时,相邦会有何种说辞。”
嬴翮低头掩住玩味的神情,听令退下。论玩弄权术,她虽胜过她阿父白起几分,却远不及这些时刻处于权力漩涡中的君王大臣,她也想知道小·秦王对上吕不韦,究竟谁更胜一筹?
傅溪略显魂不守舍,落后几步转身,却听秦政扬声道:“寡人很好奇,何时有幸能成为给是中的座上宾,也有共饮一杯的机会?”
傅溪顿住脚步,不知道秦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连声拒绝:“不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秦政负手走近她,声音略放低了些。
她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促狭意味,当即不再陪他扮演君臣游戏,直白道:“自然是不想。”
话音刚落,还未抬眼,便觉秦政从腰间解下一物朝她抛来,她眼睛未眨,抬手稳稳接住。
本以为是秦政气急败扔出来撒气的尖锐硬物,入手却只觉轻且柔软,鼻尖萦绕着一阵令她安心的熟悉香味,竟是一只半新不旧的精致香囊。
傅溪挑眉,不明所以望向秦政,他方才竟然不是想偷袭她。
秦政轻咳一声,别过脸煞有其事道:“汪泉和你来自一处,第一次见死人时,他三日噩梦缠身,面如菜色。你既然是为我大秦办事,必然不会亏待你,此物可以安神,你且收着。”
“你在担心我?”这话说得傅溪自己都想笑,她未注意到秦政一瞬间变得不自在的表情,兀自正色强调,“别拿我和汪泉做比较,我和他不一样,我远比他强大。”
秦政自觉多此一举,他朝她摊开手,气恼地要将香囊夺回来:“不想要便还我!”
话一说出口,他便心生悔意,只倔强地轻抿着唇,假意去抢她手中的香囊。
傅溪忙侧身避开秦政的手,握紧了香囊退后几步,当着秦政的面系在腰间,眉眼间带着得意的笑:“王上赏的,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臣必日日佩戴,从不离身。”
她自以为占了上风,可这般挑衅言语落到秦政耳中,却有了别样的旖旎意味。
“不知所谓。”他佯装不悦,负手越过她快走两步,以防被她察觉自己脸上掩不住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