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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帕格尼尼随想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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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被比阿特丽斯公主挽着手臂出席复活节当天在白金汉宫内举办的宫廷晚宴的帕特里克?卡文迪许时,同赫尔薇尔?洛克哈特走在一起接受众人瞩目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脚步停顿了一瞬。
“你怎么没说公主会和你表兄一起出席?”他压低声音,维持面上平静轻松的神情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现在的身份并非约克郡克雷文那位福尔摩斯子爵的次子,“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理应忍受不住伦敦的枯燥乏味,乘上返回剑桥的火车等待室友洛克哈特?赫尔曼自贝德福德郡归来,他现在是德文郡公爵的一位曾经显赫如今却没落了的远房亲戚斯科特?霍华德,因而有一口半牛津半伦敦的腔调再正常不过。谁会想到出身贵族的人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呢?
“因为本来要和他出席晚宴的人是我,现在为了让斯科特?霍华德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这里,只能让他去陪公主了。”
总不能让一个落魄的贵族子弟去当比阿特丽斯公主殿下的男伴吧,虽然帕特里克估计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找一个借口逃跑。她思忖着,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本就不擅长应对这番场面的学生挡在身后,用手中的高脚杯为他创造了喘息的机会。
对方还有得要学,以后只会遇上更多类似的事情,而她不可能每一次都替他挡下绵里藏针的试探和刁难。
如果带上麦考夫?福尔摩斯会轻松不少,毕竟新上任堪堪一年的掌玺大臣混迹在觥筹交错之间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遗憾的是至少在此时此刻,洛克哈特和福尔摩斯在公众视线里还不能够有太过亲密的接触,否则一顶揽权垄断的帽子往头上一扣,无论先前布下怎样的局都等同于浪费时间。两家的先祖交往实在太过频繁,以至于自法/国/大/革/命到一百多年后的现在,福尔摩斯和洛克哈特在政坛上的联系愈发地密不可分,这样的情形也让皇室和政/府里的一些人开始思考,当年立下的监管誓约还会像最初那样发挥应有的作用吗?
谢林福德?福尔摩斯在“那件丑闻”之后立誓家族世世代代忠于大英政府,作为誓言见证者的洛克哈特自然承担了监管和裁决的任务,本没有任何问题的相互制约在已卸任回到约克郡安享晚年的前任骑兵团团长西格尔?福尔摩斯与贾斯汀?洛克哈特之间产生过于深刻的友谊之后逐步向一方倾斜。
皇室是这么认为,知晓当年往事的诸位重臣也这么觉得。他们唯恐两个家族联合在一起挑战自己在这个国家里的权威,于是在贾斯汀?洛克哈特发了疯一般清扫伦敦市内的大大小小毒/品贸易链时,新的计划被摆上会议室的桌面。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为赫尔薇尔他们目前所知了。三言两语打发走试探“斯科特?霍华德”这一从未见过的小人物有几分斤两的宾客,夏洛克?福尔摩斯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年来选择逃避此类宴会实在是最明智的选择。他是真的没有那么多耐心像赫尔薇尔那样挂着温和矜持的假笑和一个又一个心思百转千回的达官显贵们相谈甚欢,如果面前的是人体骨架或是死亡多日生着白蛆的尸体,他说不定还能稍微提起那么一两分兴致去推断细节。
待在伦敦的日子里他在兄长的帮助下完成了可以用来检测血迹的药剂,不过是极为简陋的初级版,只能隐隐看见被人为去除凝结血液后残留在物体表面上的轮廓。即便如此,在夏洛克看来这也是“让犯罪成为一种科学”这一目标向前行进的一小步。匆忙调配出来的米黄色试剂正装在一个空香水瓶里被他随身携带,因而躲过了侍卫的搜查,只是他们挺奇怪这香水的颜色似乎不太多见。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出现在宴会上的半个小时后,比阿特丽斯公主会先一步离开宴会大厅回到寝宫,这个时候帕特里克的任务就从搪塞公主可能会问出口的疑惑变成给“有要事向女王陛下汇报”的麦考夫?福尔摩斯指明应该在哪里接应趁机溜出来的夏洛克的好心人。
——那你呢,洛克哈特,在这个计划里你的任务只是帮我打掩护吗?
一两天前,夏洛克?福尔摩斯坐在蓓尔美尔街一处住所的沙发上,翘起腿,从口袋里翻出卷烟。他的肩膀被拍了拍,是赫尔薇尔,她伸出手向对方要了一根烟咬在齿间,凑到夏洛克面前从他早已点燃的烟草那里引来丝缕火光,直至那支新的卷烟也经由燃烧升起袅袅的烟雾。
她熟练的动作让帕特里克想起去年的复活节,差不多也是四月的开端,春天的初始,他从父亲安东尼那里得知了姑父意外去世的消息。在悼礼上,不算熟悉的堂妹思维混沌得像个木偶,父亲突如其来的死讯让她来不及成长为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继承人。家产被收走,祖宅被扣押,德文郡公爵家的次子偶尔也会像幼时那样和兄长塞德里克一起默默注视着仍旧让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
贾斯汀的遗体被送到哈罗盖特和妻子亚尔薇合葬之后,他从满脸忧虑的林塞那里得知赫尔薇尔每天晚上都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等到很晚才睡觉,有一次她偶然间看见年长了近十岁的亲属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睡着。那段时间她的学业几乎是停摆的,资料书极为散乱地摊开掉在地上,从拉丁语的诗集到写满了方程式的化学笔记,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脚也像是在嘲笑剑桥大学赫赫有名的天才学子。
鬼使神差地,帕特里克将香烟和火柴递给堂妹。他沉默着看赫尔薇尔往日里操作精密实验的双手颤抖地划亮火柴,听她因点燃的烟草产生的烟雾咳得撕心裂肺。
自那个夜晚到今日不过一年的光阴,原本还会因为不停咳嗽而流眼泪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他面前哭了一场的赫尔薇尔如今也成了像姑父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
她平静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对他说:不,我的任务当然不只是帮你遮掩身份,我是去当人质的。
赫尔薇尔当然会相信比阿特丽斯对她没有任何带着恶意的目的,对于她来说自己恐怕仅仅只是替母亲为还算熟悉又多年未见的友人送上一份请柬,再没有别的附加情绪。可女王陛下——或者说以女王陛下为首的那群人显然不这么想。
被扣押或是被击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只是夏洛克似乎不太能够接受这个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人质’意味着什么?你可能会被关起来,甚至……”甚至死在那里。
她用手指夹着燃烧的香烟,铁灰的眼睛当中并没有如旁人猜测的那般蕴含着恐惧。女人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立在夏洛克?福尔摩斯、麦考夫?福尔摩斯和帕特里克?卡文迪许的面前,反问她视作学生和同类的青年——那又怎样呢。
“我一早就和你说过这是一场需要赌上性命的冒险,我亲爱的学生,尽职尽责的好搭档。在这条路上行走至今的我早已做好了准备,要么撞上南墙磕得头破血流,要么一步走错跌落深渊,再没有第三种让我就此止步的可能。”
“现在放弃委托还来得及,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不会收回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它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
头发已经学着赫尔薇尔过去在剑桥的模样扎成一束的夏洛克将香烟重重地按在烟灰缸里,仅仅点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草因卷烟纸的折断而漏在外面,他抬起头,蔚蓝的双目当中倏然点起一簇散发着冷意与光辉的火。他从未听过这种笑话,上一次对方露怯没有引起自己的疏远是因为被小意外打断,这并不代表他会对赫尔薇尔堪称挑衅一般的“善解人意”一步步退让——尽管这种程度的让步足以使麦考夫开始担心自己那个恣意妄为的弟弟是否被人替换了。
我不会如你所愿半途退出的,赫尔薇尔,我会走到最后——他张开手臂,露出麦考夫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哪怕你撞得头破血流,哪怕你就此跌落深渊,我仍然会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你就等着瞧吧,老师。
他这样对赫尔薇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