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随想曲》津波望

15、帕格尼尼随想曲

　　被夏洛克在心中骂了八百遍的赫尔薇尔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遭遇危险，她乘坐的马车将她安全送达火车站。

　　黑发及肩的年轻人拎着皮箱挤在人群中，从杂物堆积的口袋里翻找出购买车票的硬币。这是火柴，这是卷烟盒，那是夏洛克的放大镜，这个形状应该是钢笔，哪怕是她也费了番功夫从一副用以伪装的眼镜框的空隙里摸出一小把足以支付的钱币。接过二等座的车票，她随着人流前往月台，那里和记忆当中的模样没多少的区别。太多即将远行的旅客被亲人拥抱在怀里，发出汽笛声响的将要启程的火车边上尚有流着眼泪告别的情侣，她没有再多看一眼属于人世间的离别，登上今夜开往剑桥的最后一班火车。

　　赫尔薇尔不会怪夏洛克的言辞过于尖锐，因为放在一两年前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自己早认识他一年那才是舍监和罗素夫人共同的灾难。至于现在，她看夏洛克?福尔摩斯时完全就是在看过去的自己，因而也能对他在旁人眼中太过疯狂又荒诞无稽的言行做到尽数包容。当然，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她同样清楚这对于夏洛克来说只会令他感到烦躁——他们这类人最讨厌别人将他们视作幼稚可笑的宝宝。

　　在列车启动的前五分钟终于赶到月台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披着长斗篷的身影。

　　他从未和洛克哈特说过其实要在人群当中找到她其实相当容易，因为不列颠很少有人会有一头黑色的头发，更不太会有人拥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她已经上了火车，这再好不过，但是没有带任何武器还决定长途跋涉无疑是愚蠢的决定。他为自己登上火车的行为开脱，并且准备好了等见到洛克哈特的时候就她的人身安全问题好好谈谈。此时的夏洛克早已忘记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对方流露出的几分怯懦和悔意而恼火。

　　“赫尔薇尔！”

　　他大声喊着对方真正的名字，不出所料看见她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推断出洛克哈特所在的车厢可以说是他所遇见的最为简单的那类谜题，拉开车厢的移门，无视她难得呆愣的神情，将口袋里的手枪扔到她怀里之后就关上门径直坐到洛克哈特对面的位置上。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有多少人想要你的项上人头，如果你能屈尊降贵让这些事实占据几分本就不多的脑容量就别把枪忘在我的书桌上。”

　　他朝赫尔薇尔伸出手：“卷烟和火柴。”

　　“你为什么不能放自己口袋里，知不知道我翻零钱的时候翻了多久？”她嘴上这样说着，依然把手伸进过于杂乱的大衣口袋里翻找夏洛克要的东西，“还有，我以为你知道在老宅里我拿了两把枪，压在《催/情植物传奇》上的那一把是我留给你防身的。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压根没注意到卸下来的弹夹就放在书后面。”

　　“……”

　　“……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在上，所以你带了一把没有子弹的空壳枪过来。”

　　“……这不重要。”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连任何行李都没带就坐上前往剑桥的火车。你和维奥莱特夫人说过了吗，夏洛克？”

　　“……我说了这不重要。”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现在不闹脾气了？”

　　回答她的是展开的《泰晤士报》，和藏在报纸背后一言不发的人。

　　说真的，在听见夏洛克叫她原来的名字时她还挺惊讶的，很少有外人会叫她的名字，就算是在父亲贾斯汀的悼礼那天，绝大多数宾客对她的称呼都是“洛克哈特小姐”，只有卡文迪许家的几位亲属会喊她“赫尔薇尔”。

　　“洛克哈特。”他对赫尔薇尔的称呼再一次变成了原本的那一个，“你知道贾斯汀?洛克哈特先生的佩剑差一点就要被拍卖了吗？”

　　夏洛克发誓他从未见过洛克哈特如此失态的模样，她夺过报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占据了不大篇幅的报道，他甚至还听见了几声粗鄙至极的至少绝对不应该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脏话。报纸上说这场由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亲自主持的拍卖会因为一部分拍卖品来路不明而被迫中止，据调查，该物品为前任德文郡公爵的女婿，即洛克哈特公爵的佩剑。

　　“我们从未允许一位好丈夫、好父亲的遗物被窃贼偷走献给他人。”安东尼?卡文迪许面对记者的采访时这样说道，“大英帝国永远不会苛责它忠心的臣民，而我们必然会给洛克哈特公爵阁下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在报道的最后，撰稿人揭露了窃贼——约克郡公爵乔治王子的一个仆人。

　　看到最后，赫尔薇尔反而不再被怒火支配情绪，她重新回到往日里那副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能够淡然处之的模样，问夏洛克：你觉得这份报道的真实程度大概有几成？

　　谁知夏洛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报纸叠起来放至一旁，语气郑重地说，“洛克哈特，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你承认你刚才在发脾气了？”

　　“不是那个。”

　　“你猜不出来正确的答案？”

　　“不——我不可能猜不出来，甚至都不用猜。从你的反应来看里面一大半都是假话——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洛克哈特，别再打断我。”

　　赫尔薇尔耸耸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必须得告诉你，洛克哈特，我的兄长麦考夫?福尔摩斯正是贾斯汀?洛克哈特在仕途上的接班人，同时也是传闻当中害死他的最大帮凶。”他不敢说他的兄长实际上和政坛的领路人最后可以说是反目成仇，也不敢去看赫尔薇尔的眼睛，唯恐在其中解读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你想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夏洛克听见对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内阁明天就要垮台了呢，如果是那种事情的话我大概会给你你期待中的反应。”

　　她说，我一直都知道贾斯汀的学生是麦考夫?福尔摩斯，从福尔摩斯子爵退出骑兵团和政坛的那一年，福尔摩斯家的长子走入大英政府的第一刻起我就很清楚。

　　“你以为我当初在加勒特胡同233号找个合租室友时为什么会同意见你？因为你姓福尔摩斯，夏洛克。”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托父亲的福，赫尔薇尔其实对麦考夫?福尔摩斯有一个相当全面的了解，只是碍于贾斯汀有意无意的阻拦才在幼年一别后再也没见过面。

　　她告诉夏洛克，她的父亲曾和她说，如有必要，可以放心大胆地将性命托付给任何一个福尔摩斯。

　　“是的，包括你，夏洛克，也包括你的兄长。”

　　她绝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传言疏远志同道合的友人，所以夏洛克的紧张在赫尔薇尔看来莫名其妙也完全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