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帕格尼尼随想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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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哈罗盖特回到福尔摩斯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甚至再一次下起雪。赫尔薇尔的身上又裹了一件从老宅里翻出来的长斗篷，领口缝着一圈毛皮，她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暖和的长毛里，微阖着眼睛。斗篷散发出一股浅淡的霉味，不过不论是赫尔薇尔还是夏洛克都不会管这么多。
在离开老宅之前，赫尔薇尔去了趟花园，披着斗篷爬上最大的那棵冬青树，伸手折下一条新枝。从树上下来之后，她告诉夏洛克，说她想去看看她父母的墓。
“冬青是用来祭奠他们的，谁让现在几乎找不到山楂*和款冬*呢。”
“你确定那群人不会守在那里？”夏洛克撩起她的斗篷，从那件大衣口袋里翻出卷烟和火柴，一边小声地说他真应该弄一个烟斗。
就算有人守在那里也迟早要去。赫尔薇尔握着冬青枝，回答在寒风中艰难点烟的友人。“亚尔薇喜欢冬青。”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她的父亲带着一束冬青枝去见母亲，现在贾斯汀死了，她也没办法抱着一束枝条避开可能存在的风险去和亚尔薇的墓碑过圣诞节。来到公墓时已经是下午，天空是蟹壳青色，森冷得令人忍不住打寒噤。守墓人见到赫尔薇尔手里的冬青枝，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猜你们也是来祭奠洛克哈特先生和洛克哈特夫人的。
“还有别人吗？”
“不少呢，两位先生。每年都有人带着冬青来和洛克哈特夫人说说话，今年公爵阁下也去世了，所以更加多些。”守墓人带着赫尔薇尔和夏洛克来到洛克哈特家的墓前，雪地上密密地插着一簇冬青枝，而青翠的叶片之中是令人震颤的生命。夏洛克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对学着其他人将冬青枝插在雪地里的赫尔薇尔说，“人们在花草树木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她抬起头，看见相邻的两块墓碑上刻着的一模一样的墓志铭：我们祈盼着永恒的生命从绝色中繁生*。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夏洛克伸手拉上帘子将凛冽的寒风挡在外面，赫尔薇尔则回想起贾斯汀在她很小的时候在入夜之后提着煤油灯带她来过公墓。那时刚刚入夏，六月初，她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母亲的忌日，父亲带着山楂枝，而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高大的男人背后，去见她母亲被镌刻在石头上的魂灵。
“这个世界很大，大得令人茫然，于是手中紧握的东西就会很轻易地被风吹走。”自走出公墓之后就始终保持着沉默的赫尔薇尔低声说道。
夏洛克皱起眉：“什么？”
“你我正是因为无法俯瞰世界，因而得以被允许降生于此。”
“……你退缩了，洛克哈特。”他抬起眼，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尖锐望向几天前亲口承认的老师，“你在害怕，为什么？因为就连看着你长大的文森特都向鸦片屈服开始参与进对你的追杀？女王在上，我以为你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老实说，夏洛克觉得自己有些失望。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很少能遇见像洛克哈特?赫尔曼这样同他合拍的人，不论是思维还是生活，就如同那天从马尔科姆街回来之后她说的那样，他们是同类。他以为洛克哈特不可能屈服于感性，哪怕她实际上是个女人——在他的印象当中女人总是会感情用事而错过最好的时机，他打心底希望自己的室友不是那样的人。
这不一样，夏洛克。
她轻声反驳。
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她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她能够从这个后辈身上看见自己的曾经。哈罗盖特谁不知道他们的赫尔薇尔小姐是怎样地锋芒毕露到不可一世呢，仰仗着自己的头脑自恃为天才，对他人的真实想法不屑一顾，真要说她那时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拥有一位标准英伦绅士所具有的一切品行与仪态。她知道夏洛克会承认一个女人做他的老师纯粹只是她的学识与视野比他更为广阔，又指点了一番他在研究课题和撰写论文上遇到的疑难问题。
这多么好啊——
她注视着对面青年那双燃烧着一簇冷火的蓝眼睛。
——因为来自人世间的污浊就此熄灭未免太可惜。
“你可以告诉我哪里不一样吗？这就是事实，洛克哈特，你后悔了，后悔去哈罗盖特，后悔邀请我一同查你的案子。”
“……”
“……或许是吧。”
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凝固的空气停留在他们周身，哪怕回到温暖如春的福尔摩斯家里也不曾再次流动。维奥莱特伸出手拂去赫尔薇尔头顶与肩膀上的雪花，目光在次子和友人之女之间古怪的缄默中流转，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我打算今天就动身回剑桥。他们听见上楼没多久又带着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走下来的借宿人这么说：圣诞假期结束之后就是一场德语考试。
“上帝——一场哪怕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上课都能通过的考试竟然要花费你好几天的时间来复习？我不相信你猜不出下个学期会考哪些重点，如果你要用这个借口来逃避我说的现实，那好吧，洛克哈特，你最好现在就去火车站，这样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去剑桥的火车！”夏洛克从楼梯上探出头，朝已经走出去的赫尔薇尔大喊。赫尔薇尔脚步一顿，摘下帽子挥了挥，最终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
待赫尔薇尔的身影彻底消失，夏洛克发出一声轻嗤，随即重重地关上房间门。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重复着跑去哈罗盖特之前用以消磨时间的活动：化学实验、研读一些冷门的小书、翻出钢笔为他的推理论文列提纲，当然也包括信手弹拨小提琴。他看得出来维奥莱特对他“赶走”洛克哈特一事颇有意见，因而也不敢主动去触她的霉头像往常一样上演《小提琴拉大锯独奏曲》。夏洛克站在关了十几只果蝇的玻璃罩前，看着它们在毫无规律可言的音符中排列成双螺旋，“看到了吗，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可爱的小飞虫们将会——”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回想起来唯一有耐心凑过来一同围观他分享的一切事物的人已经离开了。
洛克哈特。
他烦躁地让琴弓挨上琴弦。
见鬼的洛克哈特。
在维奥莱特发怒之前，青年干脆利落地停下演奏，转而站到窗边去抽烟。然后他就在书桌上发现一把压在《催/情植物传奇》上的手枪，枪托上是熟悉的盾形纹章，显而易见属于洛克哈特。从老宅离开的时候他们是随手摸了一两把用以防身的武器，一把手枪，一把长剑，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把长剑还放在楼下的客厅伪装成雨伞倚靠着衣帽架。
也就是说，洛克哈特?赫尔曼——管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在走的时候可以说是手无寸铁。
夏洛克?福尔摩斯低声骂了一句，抓起大衣和围巾把手槍往口袋里一揣，拎起门后的长剑就往外面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帕格尼尼随想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