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雏菊》小舟船

19、第 19 章

　　星期六那天，我被商思思两点多钟就拉了过去。她向她妈妈介绍了我，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女人，我能感受到她们母女关系的紧张和冷淡，而她的妈妈好像并不在乎。她没跟我说太多话，看来我们家族的势利还不够大。干完活之后我跟商思思在角落里聊天，逃避一切能够逃避的。四点多的时候，她妈妈叫她去前面接客，她真的扯着我去了。
　　“我到时候说什么？”她拽着我的手，我只能跟着她走，“是你的准未婚夫？”
　　商思思哈哈大笑。我们一直站到7点多都没有停歇。商思思几乎记得每一个来客的名字，还能说出不重样的得体的话。她穿了双高跟鞋，却没跟我偷偷抱怨过一次累，而我已经跟她说过无数次“什么时候结束”了。我真佩服她。感觉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人也越来越少，快要到宴会开始的时间了。我悄悄靠在门上，没人看得出来。
　　商思思突然推了推我，我朝她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夏重阳。等了那么久不见他，我还以为他不会来了，连忙站正。夏重阳把他手中的礼物递给商思思，说了句“生日快乐”。在商思思低头检查礼物时，他的视线移向了我。
　　“哎呀，重阳，”商思思的妈妈迎了出来，跟见我时完全不是一个脸色，“快进来吧，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他走了。我悄悄问商思思：“他送了你什么？”
　　她小声说：“手链。”
　　我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大部分礼物都是托管家帮他买的，不禁哑然失笑。我们走进去，商思思要去前面跟她妈妈在一起了。我一个人无聊的在角落里喝着饮料，看着灯光下觥筹交错的人们。一个人影朝我走过来，是夏重阳。
　　间距拉近到社交距离，夏重阳止步。他没想好说辞，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能说些什么。我有多少话想跟他说，就有多少话不合适开口。我很庆幸自己有这个自知之明，也庆幸现在的自己能控制的住口。他见我没打算开口，于是轻声问：“你怎么突然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远处的商思思。她面上带笑，脖颈、手腕、指尖都有不菲的饰物，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光芒。哪怕她再讨厌这样的场合，她现在也表现的很出彩。
　　“我不知道，”我诚实的说。
　　夏重阳沉默着，像是等待我进一步的回答。他也看向光亮处，“我以为他很难相处。”
　　我仰起头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她想认识我吗？”
　　他也低下头来看着我：“是吗？”
　　我点点头：“你总算说对了一次。”
　　“我很好奇你们后来是怎么认识的。”
　　还没等我回答，商思思竟然告别了那几个一直在跟她交谈的男生，朝我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我们俩都没开口，只见她又像第一次我见她时那样说话：“你们两个呆在这里干什么？”
　　夏重阳没有回答。我吐了吐舌头：“难道要我去应酬吗？”
　　“你要是不主动跟人讲话，谁会搭理你？”商思思亲昵的要过来挽我的手臂，“那个甜点很好吃，是我妈从意大利带过来的厨师做的，快去尝尝，不然白跑一趟。”
　　正当我被她拖着走的时候，身旁的夏重阳突然开口：“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对我有敌意。是因为路云那件事还在让你介怀吗？”
　　商思思笑容不变：“怎么会？”
　　“自从路云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过，”夏重阳说，“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说我？”
　　“我怎么会觉得你做错了？”商思思说，“只是当时谈了个男朋友，他不让我跟别的男性朋友接触，生疏了而已。”
　　“现在还在谈吗？”夏重阳问。商思思没有回答。夏重阳继续道：“那陈歌呢？”
　　商思思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在你们团体里就像是一个边缘人，我累了，所以我不想再交往了，行吗？”
　　这次轮到夏重阳沉默了。他晃了晃酒杯：“当时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我一直没觉得你边缘，你不是中心吗？”
　　见商思思又不回答，夏重阳接着说：“路云最近跟陈歌联系了，她说她在国外过的很好。”
　　商思思点点头：“那就好。”
　　“商，你不用掩饰。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满。说出来吧。”
　　“我都说了没有！”
　　“有什么意思呢？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格。”
　　商思思咬了咬牙：“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戳破呢？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还是说你真的要攒齐每个人的好人卡，所有人都对你惟命是从啊？路云刚走的时候，我也没见你这样说话？现在是怎么回事，偶然间发现路云过的还不错，你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来跟我和好？”
　　我拉着商思思，迫使她冷静下来。她情绪太激动了，旁边好几个人都侧目打量。夏重阳的半张脸隐没于黑暗之中，完全看不真切。商思思见夏重阳不说话，更加火大：“说话呀，懦夫？你不是很了解我吗？难道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事先没准备好说辞？你想解决这个问题，今天我们就说个明白好了！”
　　商思思的妈妈在不远处观察局势发展，终于忍不住踩着高跟鞋噔噔蹬的快步走了过来。她压低声音怒斥商思思：“你又犯什么浑？”
　　商思思抿紧嘴唇不答。夏重阳从黑暗中走出来，朝商思思妈妈笑了一下：“阿姨，没事的。”
　　她妈妈还没回答，却被商思思抢先了：“我不需要你替我说话！”
　　商思思的妈妈拳头攥紧，我有一种感觉，要不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会直接扇商思思一巴掌。我握紧了商思思的手，她的手也在发抖。夏重阳对商思思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率先走向露台。商思思牵着我的手走过去。我小声跟她说：“我不去，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理我。
　　露台的风特别冷。不知道是从室内走到室外感受到的体感差异，还是远方的灯火，让我有一种遥不可及之感。夏重阳回头，问了跟我同样的问题：“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你觉得呢？他有权利知道你做了什么。因为一件一件，都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夏重阳继续沉默不语。他望向远方，我望向他，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不那么坚强的他。他没有看我，转身朝向商思思：“商，你说的有道理。你就像是我的反面，所以我总觉得你的意见对我来说很有意思。”
　　商思思冷笑一声：“现在会说这些了？”
　　夏重阳无视她的针锋相对：“但是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会这么做。”
　　商思思愣住了。她转向我：“林冬天，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我下意识的看向夏重阳，却发现他盯着商思思。他一定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但是毫无反应。
　　“我跟你讲过吧？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那个心理有问题的女生。因为她不爱说话，所以没有朋友。有一天夏重阳突发奇想，想要帮助她融入班级，于是他——”
　　“不是的，”夏重阳第一次下意识看向我，“是老师希望我能帮助她。”
　　商思思也看着我，没有受到夏重阳的解释的影响：“——提出跟她坐同桌，跟她一起上放学。结果呢？传出那个女生向夏重阳表白的绯闻。那个女生莫名的被校园暴力，最后不得不转学了。林冬天，你告诉我，圣母和圣母婊，是不是没什么区别？”
　　我看着商思思，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个完整的故事让我晕眩，他对她做过的所有事情，又对我做了一次。所以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照顾对象，只是他怜悯的其中之一。我的心像是遭受到了重击，甚至无法呼吸。我想逃离，不仅是他的目光，这个宴会，我想逃离的是整个世界，我想从露台上纵身一跃，然后闭眼。
　　“商，你还记得吗？当时是班主任跟我说，她在学校里过的很不开心，因为没有朋友。她想让我帮助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过的不开心。如果她自己不做些什么的话，谁也没办法让她开心起来。你怎么知道帮了她之后她不会更糟？你最后让她开心起来了吗？”
　　“但是如果我能付出努力，我会做的。我也没有做的太过分吧？我只是跟她坐了一个月的同桌，偶尔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没有太过分？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尽量让她不要喜欢上你？”
　　“她没有向我表白。”
　　“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才跟你说，她如果没向你表白，就要赶紧澄清这个谣言。你居然什么都没为她回应……”
　　夏重阳盯着她：“她表白的人是陈歌。”
　　.
　　我很疲惫，无论是他们的谈话内容，还是刚才的酒精，都令我异常倦怠。我靠在栏杆上，底下一片黑暗。我闭上双眼，一切也没什么不同。渐渐的，我真的靠着栏杆浅睡着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多大所谓，我的心像秋天的落叶在风中旋转。
　　商思思安静了好几秒，才陡然高声道：“什么？”
　　“这就是我和陈歌为什么不打算澄清那个谣言的原因，因为真相更加糟糕。”
　　商思思显然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事实：“既然是这样，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讲？”
　　“说实在的，商，你一直都不喜欢路云。如果当时她没有转学，我们不可能让你知道这件事。而她转学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你已经不跟我们联络了。”
　　“你这说的，好像我对同性恋有歧视似的！”商思思大声道，“而且我希望你这个榆木脑袋知道好了！我不是不喜欢路云，我是讨厌你们用这种方式去对待她！”
　　“怕你为陈歌担心，好了吧？”夏重阳道，“我都说了，我没有跟她有很多接触，她也不太想跟我讲话。除了偶尔在学业上面帮助她一下，跟她聊天的基本上都是陈歌。”
　　商思思面无表情道：“那看来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陈歌咯？”
　　夏重阳有些无奈道：“商，这件事情没有对错。我们僵了两年了，趁这次机会赶紧和好吧。”
　　商思思穿的礼裙被晚风吹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露出她清瘦的脚踝。她逃避似的转身，含糊道：“不想跟你说话的原因不止这一个。”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夏重阳道，“你说吧，我都尽量改。”
　　商思思大大咧咧道：“我妈天天跟我说起你，去黄大仙庙里求我俩的姻缘，你改改吧。”
　　夏重阳语滞了两秒：“你是要我改你妈还是改我俩的姻缘？”
　　“都改！”
　　夏重阳诚恳道：“对不起，这个我好像改不了，还有别的吗？”
　　“那你还问？”商思思恶狠狠道。
　　“我只想知道事情错在了哪里。”
　　“错的地方太多了，”商思思顿了顿，低声跟他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次的，叫你不要对谁都那么好，显得谁都能成为你的好朋友，结果到头来发现啥也不是。你知道这放现在来说叫什么？叫中央空调！你不想搭理的，就冷淡一点。拒绝在前头，好比拒绝在后头，又不浪费彼此时间，也不伤害别人感情。毕竟你是夏重阳嘛，人家会允许你拒绝的。”
　　“上天可鉴，”夏重阳伸冤道，“我可没像你说的这么夸张。好吧，我承认，小的时候因为英雄情结严重，我希望对每个人都好一点。但是现在我已经很克制了。你看，我的朋友就是你们几个。”
　　商思思问：“那林冬天呢？”
　　夏重阳望向一旁靠在栏杆上的我，那时我已经听不见他们讲话了。他说：“他不一样。”
　　“他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这次，是我想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