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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Episode 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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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光线照在了他的脸上。
温暖、柔和、丝缎般的光。
凌千翼微微动了动眼睑,半睡半醒之间,他觉得这道光和梦里的那道很像——在那个美梦里,许多许多这样的光笼罩着他,像婴儿时母亲的大手温柔地抚摸他。最美妙的是,当那匹柔光消失后,全身的伤都已经痊愈了——甚至省了他自己动手、累得半死的功夫。
因此,当此刻的他又一次感受到那抹柔软的光线时,简直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生怕随便乱动会把自己从美梦里惊醒。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几秒钟,一阵嘹亮刺耳的声音高昂地响起,瞬间把他扔进了缺点重重的清醒世界。
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个念头先掠过迷糊的脑子——
——刚才那是……鸡叫?
……
……
他确信自己还没真的醒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大感安慰,手臂无意识地抬了一下——触到了一样轻暖柔软的东西。
立即,他整个人都玄幻了。
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睛,渴望看到满是恶战痕迹的森林——虽然这个环境不如人意,但毕竟它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可是,这个愿望一瞬间就破灭了。
映入眼帘的,是精心粉刷过的墙壁和简单却实用的木家具,至于盖在他身上的那轻暖柔软的东西,毫无疑问是一床刚刚洗晒过的被子,在他鼻子下面还散发着太阳干爽的味道。
怀着做梦一样的心情,他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还是原来的衣服,却像刚从晾衣绳上收下来一样干净,衣服下的遍体鳞伤也消失无踪,那场与冰河之间鲜血、湿泥四处飞溅的激战,像是发生在妄想之中。
“……”
他放任自己在震惊之中停留了一分钟,直到又一次响起的鸡叫和孩童尖叫声惊动了他的思绪。下意识地看向窗户的位置,却只看到一片柔和的微光,显然,有人为了不打扰他休息而体贴地拉上了窗帘。
现在他完全确定了。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睡着的那段时间,要么就是记忆里的一切都是他在睡眠期间做的一个逼真度惊人的梦——雪寂杀从来没有失踪过,斩月人也正好好地在楼下烤火炉,阿尼尔·狄奥多和斯瓦罗·狄拉索瓦之间没有半毛钱关系,人界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什么圣光教廷、圣骑士、白灵大祭司、精神系大魔法师、独自冒险的小精灵……都是他最近神经过于紧张的产物。
但!
这一切依然无法解释——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他强忍住朝自己施一个镇静法术的冲动,下床走到门前握住门把,闭了闭眼,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刹那间,阳光扑面而来。
晴暖无比的光芒,瞬间让他习惯暗处的眼睛失去了视力。好在他的体质对光线有着远超出常人的适应力,轻轻眨了眨眼,视线已经清楚了许多,慢慢浮现在白亮中的是一间旅店前厅一样的房间,以及坐在房间中央、木桌旁边的——清决温雅的侧影。
咔嚓。
什么东西在空气深处碎掉了。
明亮阳光与不可思议事态制造的梦幻气氛在半飞秒内灰飞烟灭。
“……”
“…………”
“……………………………………………………”
凌千翼站在门边,头顶一簇头发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听到开门声,坐在桌边的人不经意地侧了侧目,顿时,他的表情也凝滞了——
——一瞬间。
清风穿堂而过,扬起了他黑绸般的发——如果不算发梢隐约的炸毛痕迹的话。
“这么说来,”云淡风轻的微笑悠悠曳泻,“你这么快就醒了啊,真让人失望……被揍得像肉酱番茄面一样的准光明神陛下。”
“下”字未出,一团比所有阳光加起来还要明亮的光灿迅捷无伦地朝桌边之人砸了出去。冥樱飞脸上微笑未褪,右手却已从容地幻化出法杖之形,杖端轻轻一晃,几绺黑雾无声前探,时机巧妙地挡下了砸过来的光弹。
光与暗接触的刹那——
“……!”冥樱飞的小臂微微一抖,笑意却分分高扬,看上去僵硬又诡异。
“!……”凌千翼眸光愈冷,一语不发,只把法杖握紧了一点,又握紧了一点,暗青血管从手背一路蔓延进袖管。
魔法元素在窄小的空间内急速碰撞,世纪大战行将引爆——
如果不是一道人影恰于此时路过门外的话。
“在这种地方动手,你们两个——”
分明是甜美的少女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音的某两人竟同时震动了一下,不自觉注意力稍稍涣散。尽管只是不到眨眼时间的短暂失控,却顿时酿成了惨重的后果。
“轰隆!”
巨大爆响声彻底淹没了少女的后半句话。
“——的隐藏身份,难道是曼索斯诺大陆拆迁队成员么?”
……
烟尘悠闲地飘散在阳光下,光芒闪闪。门外,于爆炸发生瞬间敏捷闪身的纤细人影凝固片晌,无语言地偏头叹了口气。
——男人什么的,果然是总在热血冲头的可悲生物啊-_-
无论是千翼,冥公子,还是月人,阿冰,甚至……哥哥。
为了自己固执相信着的愚蠢念头,不计后果,不计手段,肆无忌惮,一个个都变成了超级无敌大笨蛋。
可是……
雪寂杀垂下了眼睑,雪银的睫毛闪烁着蝶翼般的莹光。
……不管怎么样,就是没有办法对笨蛋生气啊。
白发缕缕滑落肩膀,折射阳光,碎成宝石。
下一秒,她回身走进了烟尘弥漫的房子。刚走出两步,身体忽然微微一震,惊吓之下顿在了原地,眼睛盯着直立在她面前的人状条形物,惊疑不定——
——这……这是……
“我最近果然是神经太紧张了,是吗?”人状物缓缓开口,虽然头发纠结,衣服凌乱,脸上还东一块西一块沾着黑灰,但看得出他依然努力试图保持贵族那近乎冷漠的矜持,“我只是梦见你失踪了,是不是?这个不对称的丑陋地方,包括那只变形术不太高明的绿眼蜥蜴,都是你和月人无聊的玩笑,是这样吗?请一定回答‘是的’。”
“……”
雪寂杀强忍着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未待她开口,冥樱飞的声音已从一堆碎木头后闲闲传来:“你塞满淀粉的大脑也就只能想出这种解释了,番茄面陛下。”
凌千翼迅速反手握住法杖——
“啪。”一只小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知道无论怎么为自己的任性道歉都不为过。”雪寂杀握着他沾灰的手低声道,“但,我只能回答‘不是’,千翼,那一切已经结束了,但的确……的确发生过。”
一刹寂静后,凌千翼轻轻吐出一口气,但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受打击。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淡淡说完这句话,甩开手帕开始擦拭脸上的黑灰,从那从容的动作里,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雪寂杀站在原地,感到不知所措。
至少过了尴尬的十几秒钟,那只紫灰色的眼睛终于从手帕后投来了锐利的一瞥:“这种表情在你脸上很少见啊。”
雪寂杀听到这句话,才陡然醒觉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忐忑中带着不安的神情。一怔之下,立即微恼抬头:“喂,你肯定是故意的——”
“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道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睑闭合了几秒钟,重新张开,浅淡的笑意已无声浮掠过眼底,伴随着温和唤出的名字,“——寂杀。”
“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这里来。欢迎回来。”
亮红的瞳孔轻轻一缩,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她注视着面前少年明澈的眼睛,数天来浮荡心底的阴影又被触痛了,比以前每一次都更剧烈地作痛。不自觉地,雪银睫毛上映出了隐隐湿润的光泽。霎时间,她略显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却还是没有瞒过光之子敏锐的感官。
“月人没事吧?”他脱口而出。
听到那个名字,她眼下的阴影顿时更深了一点:“放心吧,尽管化身裂炎魔神的进阶形态让他消耗很大,昏睡了几天,但现在已经没事了,看上去很快就可以完全恢复。现在他应该在街上闲逛,如果知道你醒过来了,肯定会飞奔回来。”
“那你……”
刚说了两个字,他又停住了,朝着冥樱飞的半边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按住她的肩膀扳过来朝门外走去:“我们换个地方谈吧——顺便让我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等雪寂杀开口,冥樱飞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不这么认为。”
凌千翼霎时停住了,冷然侧目:“没有人问你的意见。”
“也没有人邀请你评论我的话,陛下。”站在碎木头里的冥樱飞根本没看他,碧绿眼瞳毫不掩饰地盯着雪寂杀的背影,“既然现在气氛这么合适,你不如先解释一下,关于水墨——”
明绿的眼睛在发丝后似隐若现,他依然微笑着,空气中却似有什么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缓慢浮荡,掠走了阳光中温暖人心的成分。
“——她肯定没什么大事,对吧,”笑意轻轻牵过,“寂杀?”
“我已经跟你说过不下七次了,冥公子,”雪寂杀的口气里掠过了一抹罕见的不耐烦,“除了会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外,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出的这么关心她,不如建议她去提高一下战力,免得下次又被人在街角一招制服。”
凌千翼迅速看向她:“你真的只用一招就打败了水墨?”
“打败你可能得多花几秒,千翼。”
“你以前不是这么狂妄自大的,看来月人真的把你带坏了。说回来,打败水墨是什么时候的事?”
“新年晚餐结束后,我送冥公子回去,还记得吗?我从冥公子的谈话里,推测水墨会在赫拉茨府附近等他,对我来说,这个机会虽然出现得非常仓猝,但却千载难逢。和冥公子告别后,我立刻绕到赫拉茨家,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赫拉茨大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千翼觉得这段话里似乎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
女人……他沉默地脑内飘字。
“我把赫拉茨小姐的骨骼收在一只木箱里,第二天一大早就交给了全奥兰托城中最值得信任的人——斩月人·梅农维拉。我知道,就算有一天精灵会砍树,矮人会熄灭铸造武器的炉火,斩月人也不会辜负水墨·赫拉茨的托付。”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她努力想表现地自然一点,但却没能完全掩饰住生硬的语气。忽然,她抬头露出了懊悔的表情,“我当然不是说你不值得信任,千翼,只不过……嗯,只不过……这件事……”
“只不过我没有和你分享一朵意义非凡的红玉蔷薇。”凌千翼平静地接口,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露出了很不高贵的促狭微笑。
两人身后,冥樱飞把一张从爆炸中幸免的椅子弄出了很响的声音。
“我对水墨和梅农维拉的陈年旧事没什么兴趣。”感到两人同时转过去的目光,他这么宣布,但眼神就是不肯与人对视,“不过,我觉得站着说话不是个诱人的想法——”
话音未落,房间的门“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露出了一个女人健壮高大的身形。
“这里都是怎么回事,我的大人们!”她一看到满屋子没散尽的灰尘和原本是桌椅的碎木头,立即提高嗓门叫嚷开了,“我收了你们的钱,只是允许你们在我的旅馆里吃饭睡觉,可没答应让你们点爆竹玩——”
凌千翼试图解释:“肯定没有人点过爆竹——”原来这里是家旅馆,他暗想。
“——也绝对不准你们把肮脏的灰尘弄得到处都是。你们这些高贵的大人肯定不知道保持房间整洁有多费劲,恐怕也不能指望你们会在乎家具的价钱。这里平时虽然客人不多,但向来是——”
“真是非常抱歉。”
甜美声线轻轻截过了话头。
迎着老板娘高傲转来的怒容,雪寂杀礼貌地说:“我保证您的一切损失都会得到公道的赔偿,以——”她顿了顿,从容续道,“南境的守护者——裂炎公爵的名义。”
听到“裂炎公爵”四个字,老板娘的表情立即不同了,但她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
“我怎么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昨天刚从这里离开的那位发、瞳皆红的年轻佣兵,他正是裂炎公爵的二公子——炎烙瞳,想必您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什么,那个人——”
震惊的表情一瞬间出现在老板娘脸上,随即潮水般缓缓褪去。终于,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冲着雪寂杀说:“不是我故意冒犯,小姐,但是您那位姓梅什么拉的朋友,他吓到我的孩子了!”
听到对斩月人的抱怨,凌千翼堪称职业性地道歉:“对不起,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够吓人了!”
凌千翼看了雪寂杀一眼,识相地没有作出任何评论。
一时间,空气有些诡异地沉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