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手记》文白

4、第四章

　　（十三）

　　今天似乎是不同寻常的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响动。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尽管我没有眼睛——外面甲板上的声音让我立刻就坐了起来。

　　“船长，这么破的船，会有值钱的东西吗？”

　　“废话少说，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我激动地又立刻跳了起来，砰的一下打开舱室的门。

　　“啊~~~ 活的，活的，人，活的人！”

　　我大叫道。甲板上来了十几个人，活人，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他们一见到我，也立刻激动的叫了起来——

　　“啊——！！！”

　　我正激动着，原来他们也想见到我，就听见有人接着叫了一声“鬼啊！”。我瞬间局促起来，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到我这副样子。

　　我控制不住的忸怩起来。“不好意思，先生们，我其实，我其实……”

　　“鬼啊——！！！”

　　又有几个人大叫了起来，接着一群人惊叫着转身跑向了不远处的另一艘船。

　　“慌什么，废物！我们是海贼，有什么可害怕的？！”

　　似乎是船长的人大喝了一声，惊慌失措的船员们便停了下来，但腿脚仍旧打着颤，战战兢兢的望着我。

　　“先生们，我没有恶意，只是想……”

　　“交个朋友”四个字还没有出口，他们的船长便突然下了命令：“上！”

　　于是，几个胆大的船员立刻朝我攻袭过来。“啊——”

　　他们边砍边大叫着，似乎是给自己打气，也像是要把自己的恐惧给吓跑。我无奈拔出剑，敷衍着跟他们对决起来。

　　我并不想伤害他们。

　　“先生们，听我说——”

　　砰砰。双剑碰撞的声响。剑身反射的光芒在各处闪烁着，使得这场敷衍的对决看起来像是真的战斗。我不得已，一个灵活的反挑，将对方的剑挑到了天上，然后落下直插入甲板中。

　　“听我说，先生——”

　　砰——

　　后面又冲过来一个船员，我赶紧用剑挡住了他的攻击。几招下来后，他的剑也被我挑到了空中，落入大海中泛起一朵小浪花。

　　“大家一起上！”

　　那朵小浪花消失的时候，船长再次下达了命令。于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已经被十来个人给包围了。他们拿着各种武器，刀枪剑戟，面露凶光的看着我，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叫喊着一起冲了过来。

　　我高高跳起，在空中一个回旋剑，剑气立刻将所有人的武器都打落下来，终于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战斗。

　　“先生们，现在终于可以听我说了吧——”

　　“撤！”

　　那位穿着黑色船长服的人再次打断了我，发出了这次会面期间的最后一条命令。船员们立刻捡起能够捡回的武器，扑通扑通跳下船，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我。

　　“别走啊，先生们——！”

　　我大叫道。回应我的只有大海的哗哗声。

　　我灵机一动。

　　“呦嚯嚯嚯~ ”

　　乘着浪花，我又在海面上奔跑起来。我追赶上了一批船员，把他们吓了一跳。“啊——”

　　“呦嚯嚯嚯~ ”

　　我绕到他们前面。他们几个人互相使个眼色，便四散开来，朝着四面八方游去。

　　我分身乏术，只好追上最近的一名船员，绕到他前面打了个招呼：“您好，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啊——”

　　他回应我一声尖叫，然后反方向游走了。

　　我又追上另一名船员。“先生，告诉我您的名字好吗？”

　　“啊——”

　　他也尖叫着跑开了。

　　大海微微荡漾着，似乎在给我打气。我四处奔跑着，跟船员们打招呼，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先生，我叫布鲁克，您叫？”

　　“啊——”

　　“布鲁克向您问好，先生……”

　　“啊——”

　　“先生，您也叫’啊’吗？”

　　“啊——”

　　“先生……好吧，我其实只想交个朋友。”

　　“啊——”

　　最后，当所有船员都已经逃离我的视线，只剩下最后一名船员还在海面游着时，我凑了上去，尽可能礼貌的行了个礼。

　　“啊——”

　　我还没开口，他已经潜到海里了。我非常沮丧，心情沉重的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他们都不喜欢我，不想跟我交朋友。我有这么差劲儿吗？

　　（十四）

　　我开始出现嗜睡的现象了。往往一觉醒来，已经是几天后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判断依据，但就是感觉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了。

　　我沉迷于梦中，不愿醒来。梦里，我仍旧跟伙伴们一起航海，一起冒险，一起享受着自由的海风，一起过着快活而惬意的日子。我跟西蒙掰手腕，跟罗斯下棋，跟帕克切磋剑术。我们在船上起舞，在港口旁唱歌。而拉布，则会在船尾欢快的跳跃，或者游弋在港口旁等我们再次启航。

　　拉布，是的，最近我似乎很少梦到拉布了。因此醒来的时候，它仍旧在我的心里沉睡，让我很多次拨开重重迷雾也找不到希望之光。我复活后一个人待了多久了？我在等待什么？会有新的伙伴吗？

　　我想到了自己的过往。我这一生，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吗？在成为海贼前，我是国王的卫队长，负责保护国王的安危。可这是值得称道的吗？后来，国内发生叛乱，叛军杀死了国王，我也随之被通缉。

　　那段被追杀的日子，在现在看来，也是那么的幸福。我奔跑着，躲藏着，战斗着，又逃离了。我被尤奇船长接纳，成为这艘海贼船的一份子。我有了真正的伙伴，他们在自己的过往人生中，也被追杀过，也东躲西藏过。我们惺惺相惜，如家人般组建了一个有爱的团体。

　　于是，一个个珍珠般的词汇，便抛洒到了我身上：伙伴，自由，追逐梦想。我吃过了人世间最好的食物，便再也忍受不了劣质的糟糠。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无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很，似乎许久没有说话了。

　　因为嗜睡，我已经好久没有跟舱室、跟甲板、跟海浪、跟鱼儿、跟清风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还记得我吗？

　　下次醒来的时候，我要一一跟他们打招呼，跟他们一起玩耍。不过，现在我又有些困了，我想再睡会儿。

　　（十五）

　　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呢？总之，现在我的嗜睡终于好多了，能够较为正常的睡眠了。这阵子，我似乎稍微提起了些精神——但我不敢保证以后都能这样，根据这些日子以来的经验，我的状态是会来回反复的。

　　但这阵子总算稍微好了些，我又能跟周围的一切说着话了，还能跟他们一起玩耍一阵子，尽管时间没有以前长。

　　在这期间，我又遇到了另外两个海贼团。

　　遇到第一个海贼团的时候，我依旧很激动，想跟他们交个朋友，可情况跟上次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并不接纳我。看来，要找一个接纳我的海贼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海贼团的船长，实力在我之上，我打不过他，只好狂奔到海面，一路从海上逃走了。而他们在仔仔细细搜刮过我的船之后，也遗憾的没能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并且好心的没有毁掉我的船。于是，待我再次回到船上时，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

　　第二个海贼团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不仅打败了他们，还抢了他们船上的食物，以及咖啡。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自己其实不必进食、也可以生存，但谁会拒绝美味的食物呢？放他们走后，我独自站在自己的船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享受似的慢慢品着咖啡。

　　“味道真不错啊。”

　　我对自己说道。我似乎又找到了一件目前能做的事，又能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了。

　　咖啡的香气萦绕在眼前。我突然想到，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我是说，距离我复活已经过去了许久，虽然我不能确切的说出到底是多久——但我遇到了三个海贼团，说明并没有发生世界末日这种事吧？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一定还会遇到新的海贼团，也就还有机会能找到新的伙伴。

　　这种想法让我更加振奋了些，甚至津津有味的享受起煮熟的食物了。谢天谢地，这艘船的厨房还能用。

　　但饱餐一顿后，我又沮丧起来。过了这么久才遇到了三个海贼团，日子也太漫长了吧？下一次再遇到海贼团，又是多久以后呢？

　　（十六）

　　我渐渐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兴奋于跟那些海贼战斗——尽管在以前，这是一件能让我激情澎湃的事儿。打赢了，我并不会真的高兴；打输了，我也不会真的难过。既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那就是麻木了吧。而我终于意识到，麻木才是最可怕的。

　　更为可怕的是，我似乎不止是对战斗麻木了，我对其他事也麻木了起来。我在海上奔跑的时候，嘴里看似欢快的叫着，但心里却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感觉。我跟舱室、跟甲板打招呼，跟海浪、跟清风打招呼，似乎也变成了一件例行公事，而内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在拉小提琴的时候，我也体会不到那种激情澎湃了，难以沉浸其中。

　　如果小提琴没有断弦，情况会不会好些呢？

　　或许吧。但我发现，当我第四次遇到海贼团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激动之情了，我只是强迫自己问出了那句话，轻声的、礼貌却不带任何感情的问了出来：“请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这是现阶段，我对自己的唯一要求，所以就算强迫自己，也一定要做到。

　　问过后，得到的自然仍旧是一场战斗。但我已经没有失望的情绪了，感觉自己毫无波澜。我机械地跟他们打斗着，并不在乎输赢。我知道，结果无非就是我逃跑到海面上，或者我抢夺了他们的食物，并放他们走。这两样结果对我而言，都不会产生更多的情绪反应。

　　好吧，能有新的食物找找乐子，可能更好吧。

　　结果我赢了，又拥有了新的食物可以品尝。但我发现，我现在连品尝食物的味觉都麻木了，有种食之无味的感觉。

　　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反复问自己。而理智告诉我，不是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是我眼中的世界变了。真正变了的，是我，而不是这个世界。

　　理智告诉我，既然我已经遇到了四个海贼团，说明这个世界还是跟以往一样运转着。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一定有人欢欢喜喜过着生日，有人其乐融融跟家人一同享受可口的晚餐，还有人跟恋人花前月下，共度浪漫的夜晚。

　　当然了，也有人遭受亲人离去之痛，有人跟恋人分手，甚至有人遭遇国破家亡。

　　世界依旧照常运转，欢乐和痛苦永不消散。但无论欢乐还是痛苦，现在都不属于我。我丧失了感受喜怒哀乐的情绪。

　　这种状态会好起来吗？如果会的话，还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