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手记》文白

3、第三章

　　（九）

　　我又想到了拉布，它是支撑我的唯一希望。在我什么都想不出来的那段时间里，它就在我心里沉睡着，让我即使无知无觉、也仍旧活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今天早上，我的头发突然掉了，从骷髅头里毫无征兆的就掉了下来，被海风吹到了舱室的墙壁上。我赶紧追过去，将它们牢牢抓在手心。这时，我心中沉睡的拉布醒了过来，它对我说，没有了这些头发，我要怎么认出你呢？

　　是啊，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与拉布重逢，它还能认出我吗？

　　我必须把头发装回去，并且保护好它们。这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使命。有了新的使命和目标，我的精神振作了一些，开始思考该怎么把头发装回骷髅头中。

　　将发丝缠绕在骷髅头上？我摇摇头，对它们的抗风雨能力已经失去了信任。我在甲板上不断踱着步，来来回回——这次的踱步，已经跟以前的无聊状态大不一样了。我踱着步，不断思考着可行的方案，似乎又活在了人间。尽管我早就复活了。

　　最终，我的视线落到了小提琴上。我走过去，取下小提琴断掉的两根弦，用琴弦将头发牢牢固定在骷髅头中。我在甲板上来回奔跑了一阵，它们安然无恙；我又去海面上奔跑了一阵，它们仍旧安然无恙。

　　“呦嚯嚯嚯~ ”

　　我再次奔跑在海面上，边快活叫喊着。

　　我仿佛看到了拉布正朝我游来。

　　（十）

　　每天，我都拼命跟周遭的一切说着话。我跟舱室说话，跟甲板说话，也跟偶尔飞落到船上的海鸥说话，跟涌过来的海浪说话。我也会奔跑在海面上，跟各种鱼儿说话，跟迎面而来的清风说话。甚至，我还会跟目前尚未见面、但预期中会见面的拉布说话。

　　“我再为你拉一曲吧，拉布。”

　　我说道，然后就拉起了小提琴。

　　我似乎能透过曲子，看到拉布在我周围跳跃的情景，一如多年以前那样。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小的鲸鱼，随着我的曲子不断跳跃，边欢快的叫着，附和着我的曲子。

　　将宾克斯的美酒 送到你身旁
　　日复一日 在梦中的黄昏
　　再也见不到那挥手告别的身影
　　为何愁眉不展 明晚月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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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着拉着，我已经流下了泪水。骷髅架子还会流泪吗？泪水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知道。我继续拉着琴，任凭泪水无止尽淌下。

　　（十一）

　　一年过去了吗？还是两年？

　　我现在在哪里？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呢？

　　今天，我想到了西蒙，那个瘦瘦小小的船员。在成为海贼前，他曾作为浪人生活了很久。船长尤奇把他带上船的时候，他甚至跟谁都不说话。

　　“西蒙，快把帆扬起来。”

　　船长发布命令时，他不吭一声，就立刻跑去扬帆。

　　瘦瘦小小、不爱说话的西蒙似乎并不想被人关注。但在同伴们的关照下——说真的，想到这里，我就又要流泪了，我简直太喜欢我的伙伴们了——几个月后，他终于渐渐跟我们熟络了起来。

　　这时，我们才知道，他作为浪人的黯淡无边的生活。

　　西蒙说，因为无路可去，他在一个不知名的海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海边容纳了几十个像他那样的流浪者，每天靠拾荒生活。他们白天到处觅食，但活动范围往往也仅限周围几百米；晚上的时候，就在海风和海浪声中疲惫的入睡。

　　他们彼此都不说话，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谁消失了，谁又来了，没有人关心。西蒙每天麻木的觅着食，但却不知道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寄托和希望。而其他人，应该也都是相同的境况。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彼此都不说话。”

　　讲述的时候，西蒙沉默了片刻，说道。

　　他来到海边的时候，那里的几十个人组成的小小世界就是如此。西蒙接受了这套无声的规则，于是也成为了这个小小世界的一个孤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灰暗似乎看不到尽头。

　　听西蒙讲述的时候，所有船员都沉默着，他们或者是因为被追杀，或者是因为生活不如意，或是向往自由，而来到这片大海，成为亲密的伙伴，但在西蒙之前，没有一个人，曾有过那种难以言说的经历。

　　船员们都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西蒙，那你是怎么认识尤奇船长的？” 最后，我打破了沉默。

　　西蒙似乎从那种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对我笑了笑，说：“我那天实在受不了了，就想，不如就在海里淹死吧。碰巧尤奇船长经过，救了我，但我却恼怒的要跟他拼命。”

　　“我们打了一架，尤奇船长见我打架的工夫还过得去，就把我带到这里了。” 西蒙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哈哈哈哈。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氛围一下子又活络了起来。

　　后来的西蒙，每天都挂着笑容。他很好的融入了我们这群伙伴中，我知道一定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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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最近我老是想到西蒙，想到他曾经待过的那个不知名的海边。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问他，他究竟在那个海边待了多久，两年还是三年，或者五年、十年？

　　我又想，如果我是西蒙，我一定会找那些人聊天，不管他们会不会理我。我会不断找他们说话，说他们爱听的话，说他们厌烦的话。我还会给那些人拉上几首曲子——哦不，不对，也许每天清晨，我都会用乐曲声叫醒他们。而他们渐渐也会习惯的。

　　想着想着，我再次拉起了曲子。西蒙最终找到了新的伙伴，也许我也会这样吧。

　　（十二）

　　“舱室，早上好。”

　　“甲板，早上好。”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充满希望的一天，不是吗？”

　　“我为你们拉上一首清晨曲吧？”

　　“怎么样，好听吗？虽然小提琴断了两根弦。”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做是默认了啊。”

　　“说真的，我自己觉得还不错。”

　　“啊，海鸥先生，好久不见啊！”

　　“上次降落到这里的，也是您吗？还是您的叔叔表姑姨妈大爷或者妹妹？”

　　“我也为您拉上一曲吧？好的，您要启航了？那么，再见，祝您好运。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海浪先生，您要开口说话了？什么？您说我这是第一次称呼您为’先生’？好吧，如果您介意的话，那我以后就一直称您’先生’了。”

　　“今天的声音似乎比昨天激昂，嗯~~~ 海浪先生，您今天看起来特别兴奋，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可以给我讲讲吗？”

　　“您说今天要下雨？您喜欢下雨？哦，我明白了。我大概也喜欢下雨吧，我是说，某些时候喜欢。”

　　“让我下来陪您玩耍吧。呦嚯嚯嚯~ 我奔跑的时候，您就在我脚下呢。呦嚯嚯嚯~ 感谢您一路的陪伴，海浪先生。”

　　“尤可西，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哦，你不是尤可西？你叫撒哈拉？好的，好的，你们长得太像啦，我简直分辨不出来。”

　　“尤可西，你终于来了。你们鱼类都长得太像了，我是说，同一品种的。很高兴今天又见面了，你们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你们也不知道？好吧，那就让我们尽情玩耍吧，管它呢。”

　　“呦嚯嚯嚯~ ”

　　“清风先生，您也想一起玩耍？简直太欢迎了！”

　　“呦嚯嚯嚯~ ”

　　“清风先生，您跟海浪先生合作的舞蹈简直太美了！”

　　“尤可西，你也想加入？啧啧，你刚才的跳跃是如此璀璨夺目，完美融入到了清风先生和海浪先生的舞蹈中。”

　　“雨先生也来啦？清风先生和海浪先生见到您可更加兴奋了呢！”

　　“呦嚯嚯嚯~ 你们简直太热情了，我的骨头架子都兴奋的快要散架了。呦嚯嚯嚯~ 我想，我该回到船上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感谢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