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手记》文白

5、第五章

　　（十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船随着大海漂流到了一片奇怪的海域上。这片海域看不到阳光，整日都被浓雾笼罩着，分不清白天黑夜，我也就更加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入到这片海域多久了。

　　时间长了，我有些怀念阳光了。以前麻木的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的时候，从没有想过，阳光会成为一件奢侈品。而现在，我在心里对它有些淡淡的渴望了。

　　淡淡的，并没有多么强烈。我的麻木并没有消失，只是有时候稍微好一点而已。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淡淡的感觉，告诉我自己还没有变成彻底的机器人。

　　不过多数时候，我对于看不到太阳这件事，并没有多么的受不了。我甚至跟浓雾打了招呼，“你好，浓雾，你的家乡在哪里？”。它静静地环绕着我，似乎在说，“在远方”。

　　有时，浓雾的另一侧，会传来打斗的声响。我站起身仔细聆听时，它们似乎又消失了。如此这般数次之后，我变得对此漠不关心，甚至懒得朝浓雾另一侧呼喊。

　　有时，漠视了打斗声之后，我也会突然想，那些打斗声，是不是我的幻觉？继麻木之后，我终于产生幻觉了吗？事情变得更糟了吗？可即使是这样，我似乎也没有害怕和恐惧的感觉。

　　有时，我还是会下到海面去奔跑一圈，可我发现，浓雾的范围比我想象的要大，我跑累了也没能跑出浓雾的环绕，只好气喘吁吁的回到船上。气喘吁吁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稍微有了些活力，麻木的状态也减轻了些。

　　在海面奔跑的时候，我看到了其他船只，但基本都是残骸。破碎的桅杆，残缺的旗帜，还有一些骷髅躺在歪斜着的船身里，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海浪卷入大海里。这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地方，我想。但也没有产生更多的恐惧情绪。

　　“您好，先生，请问您在这里多久了？”

　　我在海面上行了个礼，对其中一副骷髅说道。

　　他依旧静静躺在倾斜的船身里，随着海浪轻轻荡漾着，似乎也不记得已经来到这里多久了。

　　（十八）

　　浓雾里的日子更加一成不变，甚至连海浪都小了很多，也很少发生海啸之类的事件。这样的安稳对我来说，更加沉闷和无聊，我需要更多的刺激，来让自己产生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

　　这样期盼了许久之后，刺激终于来了，并且比我预想中的还要猛烈。

　　那天——我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我靠近了。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比我之前遇到的海贼团更加危险的气息。我陡然心跳加速，尽管我没有心脏，似乎嗅到了真正的危险。

　　我浑身一个激灵，暂时从麻木中抽出身来，拔剑准备与陌生之物战斗。浓雾渐渐拨开了一道口子，那个物体朝我移动过来，我说不出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朝我快速移动过来。

　　“来吧，亮出你的剑，战斗吧。” 我摆开战斗的姿势，说道。

　　话刚出口，影子就幻化出了无数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朝我冲刺下来。翅膀扑棱的声音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索性闭上眼睛，挥剑迅速刺杀着那些嗜血的小东西。

　　是蝙蝠。

　　待确认了攻击之物后，我反倒轻松下来。我现在只剩下一副骨架，蝙蝠没法吸血，对我没有什么影响，顶多是撞击撞击我的骨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想着，我的紧张情绪也放松下来，边打斗边跟它们说起话来。

　　“喂，蝙蝠先生们，我说，咱们交个朋友吧。”

　　“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是怕你们白忙活一场。我没有血让你们吸啊。”

　　进攻还在继续。我有些累了。长时间不战斗，体力果然大不如前。一个松懈，一只蝙蝠立刻冲向我的身体，在骨头上撞击了一下。

　　果然很疼啊。我想，我还是得还手。

　　不过，有了第一次，蝙蝠们似乎更加兴奋了，冲击的也更猛烈了。我一个不留神，就被蝙蝠幻化出的一只手给捂住了。这是什么？蝙蝠居然又组合成其他东西了，真奇怪，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我脑袋里不断想着，但嘴巴被捂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似乎已经不在船上了。这里像是一个大的房间，有着教堂的空旷辽远。是教堂吗？我疑惑着，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被绑住了。

　　“哈哈哈哈，我又会有一个忠实的仆人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我一惊，仆人？我可不想做谁的仆人啊。尽管我想交朋友，但也是自由的交朋友啊。这是我们海贼的座右铭。

　　海贼是自由的，永远别忘了这一点。

　　我挣扎着想从绳子中逃开，但刚挣脱开绳子，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这时我才发现，其实房间里有一个庞然大物，之前的尖利声，就是他发出的。

　　“我要剪掉你的影子。”

　　他再次开口，尖利的声音直刺我的耳膜——尽管我没有耳朵。他的大脸正对着我的整个身子，那张脸顿时就让我联想到了蝙蝠，果然是他啊。

　　“先生，我说，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我尽量保持礼貌，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他咯咯笑起来，声音更加尖利了：“不是朋友，是仆人！”

　　我终于愤怒了：“海贼是自由的……”

　　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周身一股钻心的痛，伴随着眼前这个怪人的尖利叫声，从上到下撕扯着我。

　　“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就像剥皮似的，他从上到下将我的影子剥离开我的身体。我拼命挣扎，这一定又是可恶的恶魔果实的能力，真是恶魔啊。

　　影子已经被剥离到了脚边。我挣扎着，想做最后的抵抗。影子在脚边来回拉扯了几下，最终还是被彻底剥离。

　　彻底剥离的那一瞬间，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十九）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梦境了。我现在仍旧在自己的船上，每天无聊的走来走去，或者例行公事般的跟舱室、跟甲板打着招呼。

　　我真的遇到过那个像蝙蝠一样的人么？我的影子真的被剪掉了吗？

　　我不知道。浓雾深深包围着我，看不到任何影子。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影子了。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浓雾另一侧偶尔仍旧会听到打斗声，但仍旧听不清楚。只是，那个躺在倾斜着的船身里的骷髅似乎不见了，不知跟随海浪漂流到了什么地方。他走出浓雾了吗？

　　我仍旧不时下到海面奔跑，并且比以前的次数更频繁了。我想看看，四周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港口之类的地方，我是不是真的曾在岸上待过——我是说，被绑架到岸上。

　　可我没能找到那个猜测中的港口。在体力达到极限之前，我必须返回，否则就会落入茫茫大海。我现在对茫茫大海有些恐惧了，它太宏大，又太空旷了。空旷而虚无。

　　时间长了以后，我在海面上的奔跑，又回到了漫无目的的玩耍。我不再想着港口，不再想着绑架和影子，只是习惯性的在海面上奔跑。奔跑为了什么，往哪里奔跑，这些都不再重要。我只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来做。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海面上奔跑着，全然没有预料到，前面竟然看到了阳光。我反应了好一会儿，待身体真正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刹那，才意识到什么。

　　“啊，阳光！我走出迷雾了！我见到阳光了！”

　　我激动的在海面上来回奔跑着，在浓雾与阳光之间不停转着圈。心底里淡淡的渴望此时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不停转着圈，感觉自己简直要融化了。

　　不对！我好像真的在融化。

　　当我终于意识到的时候，钻心的痛才攀爬到我的大脑中。那种疼痛跟影子被剥离时几乎完全一样，仿佛身体被撕裂般，难以忍受。

　　但一旦我进入浓雾中，疼痛便立即消散了。我再次来到阳光下，疼痛再次汹涌袭来。我看了看阳光下的海面：果然没有影子了。

　　我知道了，是的，我知道了。那天的事情，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我被剪掉了影子，从此不能生活在阳光下。

　　我见不得光了，从此只能与黑暗和浓雾为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呢？

　　（二十）

　　我不再去海面上奔跑了，整日窝在船上。我也不同舱室和甲板打招呼了。我不愿说话了。我只是整日待在船上，坐在一个角落里兀自发着呆，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把影子夺回来。

　　我就这么呆坐在船上的角落里，耷拉着脑袋，耷拉着双手，仿佛与船融为了一体。

　　有时，船会随着海浪漂流到阳光下。这种时候，我才会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跑进舱室中。阳光是敌人，我永远也没法活在阳光下了……我絮絮叨叨念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另一些时候，船漂流进浓雾中时，我会再次走出舱室，似乎跟谁玩着捉迷藏。

　　我还能见到拉布吗？偶尔，心底里那股牵引着我继续向前的希望之光浮现时，我会怀疑似的自我询问道。

　　那股若隐若现的希望之光，似乎越来越淡了。我有些害怕，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奇迹会出现吗？坚持就有希望吗？

　　我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多数时候，我都没有去想这些问题，似乎我认为，多想它们一点，它们就会熄灭的更快一点。脆弱的希望之光啊！

　　我很少遇到海贼团了，不知是浓雾阻隔了我的视线，还是海贼团刻意避开有浓雾的海面。我有时会祈祷着我的船能早点儿彻底离开浓雾，有时又会为离开浓雾后遇到阳光而烦恼。真是矛盾啊。

　　直到某天，我习惯性的待在船的一角时，一个声音砰的撞击了甲板，并附带着让船身晃荡了几下——

　　“喂，有人吗？船上有人吗？”

　　一个略带了稚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惊，立刻抬头朝着声音源望去。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男孩站在甲板上，不停叫喊着。

　　“船上有人吗？请问这里是哪里？”

　　我有些发呆。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样一个男孩，总觉得是一件怪异的事。

　　“我叫路飞，是将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他再次大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不自觉的笑了。我起身悄无声息的来到那个男孩身旁，轻声问道：“请问，能让我加入你们的海贼团吗？”

　　他一定会被吓坏吧。我有些恶作剧的想道。

　　“好啊。” 他看到我，笑着立刻答应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我这副骷髅的骨架，一点儿也不惊讶于我为何会是这个样子，笑容干净而阳光。

　　我突然觉得，我相信他的话了。那种阳光般的笑容，让我顿时生出了久违的活力。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对他说道，“等这件事完成后，如果你还愿意，我一定加入你们！”

　　我感觉我也笑了。我抬起腿，一跃而起，离开了船舱。我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影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