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手记》文白

2、第二章

　　（五）

　　那次大雨中的演奏过后，时间又过去了好多天。好多天是多少，我也不知道。我说过，这事儿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回忆也有些不听使唤。我想按照时间来回忆过往，回忆与伙伴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它时常捣乱，有时会突然窜到几年后，有时又突然穿越回几年前，像个猴子似的窜来窜去，让我很苦恼。

　　比如，我回忆到我们上了某个港口补充食物，在一间酒吧里狂欢，我和伙伴们手挽手跳着踢踏舞，几位姑娘看到了，也跟着跳了起来。她们跳着朝我们走近，然后——

　　回忆突然跳转到了几年后，我们在另一个港口上岸时，被一伙人偷袭，抓了起来。他们把我们绑在一起，然后围着我们跳着舞，边跳边朝我们走近……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有时会气恼的粗暴掐断回忆，强行拉到上一个片段，让温馨继续下去。但不管怎样，美好的氛围都被破坏掉了。这让我很沮丧。

　　偶尔不回忆的时候，我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想怎么就没有遇到一个人呢？人都去哪里了呢？在我死后到复活的这些时间里——我不知道究竟是多少天——难道已经世界末日了吗？

　　（六）

　　我渐渐学会了一种新游戏，来给自己找乐子。每当海浪推着船身晃荡的时候，我就躺在甲板上，让身体随着船身一起晃荡，从甲板的一侧滚动到另一侧，在船身荡回来的时候，骨头身体又从这一侧骨碌碌的滚到那一侧。

　　“哟嚯~ ”

　　我边滚动边叫着，仿佛是在给旁边的人做着表演。

　　我还是会不断回忆过往，但回忆着回忆着，悲伤的情绪就会涌上来，使我难以长时间进行下去。我站起身，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到船头。我踢出腿，又放下；时而躺着，时而站起，时而又趴下。我向左转，走几步，又向右转，再走几步。

　　好无聊啊。

　　我终于说了出来。

　　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似乎永远也不会无聊。一只鲨鱼从海中露出头，和大海嬉着戏，跳跃了几下，然后就快速往前冲。

　　它朝着我的船冲了过来，把我的骨头架子吓了一跳。我快速跑到船舵旁，又想起船舵已经失灵了。我看着它叫了一声，却奇怪的没有害怕的情绪，反倒有一种喜悦的情绪。它好像被我的叫声吓住了，又好像被我这一身的骨头架子吓住了，掉头就跑，迎着夕阳往远处跑去。

　　“活的，活的！”

　　我大叫道，心里一急，竟然直接跳到了海里。我快速踏着海面行走，追赶着跑掉的鲨鱼。我从来不知道，我能跑得这样快，比我在陆地上跑得还要快。我离鲨鱼越来越近，就差一百米的时候，它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身朝我看来。我又吓了一跳，掉转头往回跑，鲨鱼见状，也掉转头开始追击我。

　　“呦嚯嚯嚯~ ”

　　我边跑边叫着，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快活的情感。我故意放慢了步伐，让鲨鱼离得近了些，然后猛地转身，双手举过头顶做出吓人的姿势，鲨鱼又被吓了一跳，掉转头跑开了。我又开始追击它。

　　“呦嚯嚯嚯~ ”

　　真是太好玩儿了。我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玩过了。

　　回到船上的时候，我朝已经消失在海面的鲨鱼挥挥手，感谢它今天的陪伴。我突然想到了拉布，曾经天天跟着我们的小鲸鱼，现在还好吗？

　　它一定长大了吧？一定比这条鲨鱼要大吧？

　　——是的，拉布！

　　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有伙伴，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我要找到拉布，一定要找到它！

　　（七）

　　和鲨鱼的玩耍让我解锁了新技能。因为身体只剩了一副骨架，我现在身轻如燕，能够直接在海上行走。我会不时到大海上跑一圈，跟遇到的鱼类玩耍，这大大拓展了我的活动范围。

　　“你好，小鱼，你叫什么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布鲁克。”

　　“什么，你没有名字？那我叫你尤可西好了。”

　　我一边跑着，一边跟遇到的每条鱼打招呼。微型鱼，小型鱼，中型鱼……我一一给它们取了名字。它们只是露出海面看着我，接着继续在海里游弋。

　　我再也没看到那条鲨鱼，不知道它现在是否安好？

　　今天，我再次来到海面奔跑的时候，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漂浮着。我心下好奇，迅速跑了过去。缺了一个角的方形木筏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我太激动了，顾不上木筏的狭小，直接踩上了木筏。木筏晃了两晃，总算没有翻。我擦了擦汗——尽管我没有汗，然后就使劲儿摇着船上那位昏迷的男士。

　　“先生，醒醒，快醒醒！你还好吗？快醒醒！”

　　摇晃了好一阵后，那位先生终于动了动，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嘴里嗫嚅着什么。

　　“活、活、活、活、活、活、活……活人！”

　　我更加激动了，浑身一阵战栗。怔了片刻后，我才想起什么，把他的头扶起来，轻轻靠放在我身上。“先生，你说什么？你说大声些？”

　　那位先生似乎抽搐了一下，又昏过去了。

　　“呀，糟糕，他是不是被我吓住了？”

　　我一阵手忙脚乱，快速划着木筏，往我的大船靠近。我费力地把那人拖上船，放到甲板上，趁他还没醒的时候，去舱室中翻起了东西。我找出一块破布，用剑将它裁成三块，分别把我的脸和双手都包裹了起来。

　　再次走出舱室的时候，那位先生还是没有醒。我只能继续摇晃着他，直到他眼皮动了动，似醒非醒的睁了睁眼睛——但那眼神很空洞，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直直地望着什么地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先生，先生！”

　　我继续叫着他。他的眼睛似乎睁大了些，但只有一会儿工夫，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心跳了，也没有脉搏了。

　　“先生，先生！”

　　我更加疯狂的叫喊着他。可他再也没有反应了。

　　（八）

　　那位不知名字的先生死去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长是多长，我自然也没有记住。这段时间里，我甚至常常忘了要回忆过往，回忆跟伙伴们在一起的快活日子。

　　潮起潮落，日出日落，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耷拉着骷髅脑袋，耷拉着双手，靠坐在船舷上。恶魔果实真是恶魔啊，如果当初我没有吃下黄泉果实，现在就不会死而复生，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受罪。

　　船身摇晃了两下。我知道，我可以跳海，结束这次被恶魔诅咒的复活。但我也不那么确信，会不会，我还会再次复活？

　　周围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抱歉，我现在不想说话。” 我对它说道。可我知道，我其实是想说话的，想对好多人说话，想说好多话。

　　我继续耷拉着，想要回忆些什么，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会有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