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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城市暗巷 ...

  •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女人咕噜噜的念诗,舍小染在一旁看的咯咯直笑。女人心情少有的好,今日请舍小染过来吃茶,柜子里放了两年的上好祁红,入口便有水榭竹楼,焚琴煮酒的韵味。
      “吃白饭的人啊,你与那《硕鼠》里说的官僚一样的可恶。”
      舍小染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啼笑皆非的看着女人。这才是她所认识的艾言惜,那个骄傲,乖巧,如夏日艳阳般爱笑的艾言惜。两人把冰柜里的啤酒全摆在桌上。艾言惜不会喝酒,一瓶下肚,脸便红的如同盛夏的樱桃一样。
      因为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艾言惜很少会沾染酒精。上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华容街。
      那时华容街是条小道,水泥路还未铺好,烈日下黄沙飞扬,但下起雨来却一路泥泞。
      四月天,少年背着醉得不醒人事的少女一步步踏在泥巴地里,他裤脚上裹着的淤泥有的干裂掉落,而有的又新粘粘上去。路上坑坑洼洼,长满青苔的水潭里还埋藏着绊脚的卵石。那时街边的小卖部早就关门,只剩下铁闸上贴的各式各样的广告。
      少女微微醒来,心疼的拽住少年的衬衫。
      “小慕同学,你放我下来。”
      她带着小脾气的撒娇。脆嫩的声音在暗夜如睡莲飘香,清清淡淡。
      少年不理会她,潜心涤虑的往前,那是条寂寞温暖永恒不变的路。少女责怪自己不该喝酒,而少年却摇摇头,“你醉的时候,我背你就是了。”
      女人一面饮酒,一面望向窗外流泪。回忆如同酒水涌进她身体,发狂发燥,野兽般咄咄不安。她举着空酒瓶一个个摇晃,确认一滴不剩才重重搁下。
      “我再去买些酒来。”
      舍小染怕她喝多,一人深夜出行不够安全,也一同跟去。
      外面雨虽停了,却仍有丰沛水汽,醇醇闷闷。女人家门口陋巷有独独一家烟酒批发店,每至夏夜都人丁兴满。女人与舍小染各提两扎啤酒往返。女人走得踉踉跄跄,微颤颤,仿佛颠颠簸簸的马车,吞吞吐吐的人。
      砰——
      她一失手,酒瓶落地,清澈啤酒与玻璃碎片混杂在一起,那静谧躺在地上的乱摊子如冰雕雪花般晶亮。舍小染见此情景一阵颤悸,酒也醒了大半。
      “我帮你。”
      说罢,舍小染弯腰去捡,却被女人一把拦住。她拎起舍小染,嘟囔一声,“你先回去。”女人力气不大,拽起舍小染胳膊时自己也踉踉跄跄的向后绊了一步。
      舍小染撇开女人的手,“要回也是你先回去,你醉的不轻。。。”
      她话音未落,却被长巷中一处闪光所吸引。
      僻静巷陌中不知何时多出些许暗影,像是隔着雾霭朝女人走来。女人眯起双眼,竟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长相,酒精不适时的在她体内发酵。
      嘣——
      女人脑后挨了一记闷棍。五光十色朝她夺目而来,仿佛是身处童年时常玩的万花筒里,真实的世界渐渐扭曲变形。青蓝,赤红,金黄,女人数着自己眼前闪过的色彩。她后脑忽而又传来一阵钝痛,像闷闷敲打着的铜钟那样不断撞击着自己的脑袋。而后,她后背如同被许多粒腾空的石子击中,有些微痒。那些碎石渐渐变成了中达千斤的大石墩,一块块砸在自己的肩上腰上腿上。
      待所有色泽消失,锋利的刺痛才向她全身袭来。她听见小染尖锐的叫声,看见来回走动的宽大皮鞋,感觉到自己身下湿冷的泥土。那些不知所谓,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在女人脸前来回飞舞,弄得她心神不宁。
      她的大腿上裂开一道长长地口子,而四周则整是块整块的淤青。她的手腕红肿充血,没跟指甲都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的嘴角破裂,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左手。疼。
      眼皮。很重。
      右肩。酸麻。
      右腿,没有知觉。
      大雨后的小巷异常的潮湿,女人的衣服早被地上的淤泥溅脏。当然弄脏衣服的还有斑斑驳驳的污血。她听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却仍然真切的感到孤立无援。
      啪——
      她脸颊被人重重掴了一巴掌。那掌力过大,女人直接撞在身后的墙隈上。震痛如刺入掌心的荆棘让女人终于回过神来。
      一双擦得程亮的皮鞋向她一步步踏来。
      女人抬眼,视线却由于失血而变的模糊起来。她数不清眼前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是真人,有多少是重影。那些人的西装融成一方方乌压压的色块,像黑夜的石墙一般冷清迫逼。
      那人向她走近。来人的影子压在女人身上,挡住了夜里本就微弱得奢侈的光线。一双手掐上她的脖子,紧紧向她肉肌里勒。女人仿佛在深海里溺水,身体因为缺氧而要如火炉般烧起来。她试图抬手去搬开脖颈的手,却觉得自己身上每处都如同灌铅般沉重。尖锐的疼痛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挥之不去的麻木。她脑袋里嗡嗡作响,将静态的嘈杂放大到极致。女人的舌苔发干,脸上的红润一丝丝褪去。她已无法思考,只是机械的再脑袋里重复一句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此刻,在女人连绝望也感觉不到的时候,那双手突然松开了。
      “限你十日之内将论文撤回。”
      来人的话冰寒刺骨。女人猛吸了几口空气,身体如剧烈抽泣般的扯动。她每一寸肌肤都如针扎般通入骨髓。
      小巷忽然变的聒噪起来,女人垂着头,一袭听到一辆架空机驶来的声音,砰砰啪啪的关门声和低沉的男声争吵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是渐行渐远,如同女人的意识一起,渐行渐远。

      女人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塑料的氧气罩,纤尘不染的苍白床单,散落在枕头上的X光片,挂着瓶瓶罐罐点滴的钢架,浓重的消毒水味和被严实包裹这的手脚。这是家女人常来的诊所,条件不算优秀,设施不算齐全,但室内收拾的格外整洁,价格也比那些大医院更加划算。诊所只有一间房,中间用布料分隔。出去老板夫妇外一共只有三个医生。一个小眼睛的中年男子像女人的床榻走来。男子名姓戴,是女人的主治医生。
      见女人醒来,戴医生与她寒暄一番。
      “你手腕,脚踝,肋骨共有四处骨折,背部软组织损伤厉害,呼吸道也在发炎。恐怕还要老老实实在医院里呆上两三个月。”
      听到自己的病情女人暗自气恼。尽管上了麻药,但她的喉咙仍在隐隐作痛。
      “送你来的那位朋友已替你把医药费付了。”
      女人微微“恩”了一声,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尽早把钱还给舍小染。
      女人身子有些乏力,不太愿意多说话,但戴医生却依旧留在她床沿问长问短。所幸,他没有问起她受伤的缘由。不过女人想他是知道的。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戴医生读过,其中的因果关系,任何人都不难猜出。
      新来的小实习生抱着一摞病单,把戴医生拉走。走时还不忘道歉,“艾小姐对不起。我找戴医生有些事。”
      “不碍事,你们去。”女人疲惫的招招手。
      她从诊所透明的玻璃窗望像外面。诊所所在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卖麻辣烫的,有卖面点的,有卖皮筋的,有出租影碟的。行人谈笑风生,只是背对人群,面朝玻璃窗是也袒露出神色麻木。那玻璃窗上贴了三排红色楷书字。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环境整洁。价格公道。看着玻璃折射的光影,女人有些神色惶然。她与那些人只有一墙之隔,看着别人的热闹,觉得异常孤单。
      五年前,她生病时,是有人陪的。
      那天放学后艾言惜突然发起烧来,是慕榕拖她去的医院。那时去的是市内很有名气的一家大医院。四五十人挤在一座大厅内,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也有呜呜奄奄的哭啼声。艾言惜手上吊着点滴,头歪歪靠在慕榕的肩上。她发烧时不停的吐,翻江倒海的。慕榕便在一旁拿盆子接着,托住她的额头,拍着她的后背。她无聊时,慕榕会讲各式各样的故事打发时间。她口渴时,慕榕会跑步出去帮她买热豆浆回来。那时的艾言惜觉得,就这样天长地久的病下去也无所谓。
      但如今,女人无论大病小病都是孤单单的一人,即便有时虚脱的如僵木一般,即便有时伏在马桶边吐的要昏死过去,也无人问津。
      每次想起往事,女人都有些神伤。她和着满身病痛,昏沉沉的睡着。
      时间可怕在哪里?不是让一个人的容颜变老,也不是让两个亲密的人生疏。而是让一个本该年轻的人察觉到自己老迈的心,和让一个曾经相信爱情的人意识到它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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