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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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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日子像水一样淌过。在医院的日子,女人难得的轻松。虽然受伤仍旧吊着针针管管,但这些日子进食容易许多。诊所里那台旧电视可用作打发时间,加之戴医生偶尔也前来寒暄,时日到也不难熬。可是,不难熬,却也并不好过。
与五日前相比,女人真正变的不是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与绷带,而是眼底静悄悄爬上的些许失望。NAMA果然不是以她一人之力可以撼动的。第一日在医院醒来时,填满女人胸腔的是疼痛,是愤怒,第二日,那愤慨渐渐像气球一样消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沉甸甸的委靡。
不能撼动,不可撼动。而如寄生虫般潜藏在心底的,她不愿说出口的,甚至不愿去想的真正缘由却是:不敢撼动。
她一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没有足够的精力,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尝试。
这是年轻时常会犯的错,目标可以如同肥皂泡一样无可抑制的膨胀,实质却是一触即溃。第一次尝试,有初生牛犊的狂妄,也有玻璃杯般的脆弱。
女人,拾起电话。
哒哒哒哒哒哒——
“请问这是R城日报吗?”
沉默。
“是这样,两星期前我在贵报发表的文章中有不属实的地方,希望能在明天的报纸上澄清。”
三分钟的沉默。
“那好,真是太感谢了。再见。”
挂下电话的那一刻,耻辱,羞愧,如同滔天白浪般涌来。第一次的妥协,如同烈火般在女人心口烙下了印痕。
她窝在床脚,轻轻抽泣。真的是太懦弱了,她怎么能这样懦弱?
这是多么可耻,若是父亲,一定不会像她这般。她曾经忌恨过父亲,因为他的崇高。而她也曾因为忌恨,发誓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所恨之人,往往是你最最嫉妒的人。要么是他拥有你没有却又梦寐以求的东西,要么是他依靠你所不屑的东西与手段却仍旧能过的比你好。
人与人的差距何其大。即便血脉相亲。折腰的桃柳,与伟岸的白杨。
羞辱。羞辱。羞辱。羞辱。
这个不详的字眼,一点点,一寸寸渗入女人的心间。
第二日,戴医生捎来了当天报纸。
“本报于X月X日发表的《论法律疏密》一文中所举XX年一案来源并不可靠,XY年一案实属作者虚构。。。给各位读者带来不便,本报特此致歉。”
三百个字,如铁锤般砸在女人身上。她会遭到全世界的人唾弃,全世界的人都会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艾言惜,你这个骗子!亦或者,艾言惜,你这个懦夫!
“怎么?终于长大了,学得成熟了?当初我看你发表的文章,还当真替你捏把汗。我说,像我们这种人,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了,别去管这些虚无飘渺的事。”
戴医生短短一句话,让女人好些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虚无缥缈的事,于自己又有何干系?不去管不就好了,看不见就当不存在了,自己过好就可以了。不是吗?
最后一个问题,如空谷里的回声一般,在女人心里久久没有实落的回答。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这三月内对于刚刚毕业的女人来说实质的打击却是沉重的:她的积蓄几乎被用的所剩无几。
卸下碰带,女人尝试着走了几步路。从扶着窗沿,到颤巍行走,到正常的漫步,再到一路小跑。自己仿佛如初生的婴儿般蹒跚学步。久而久之,小腿上萎缩的肌肉又渐渐强壮起来。
大病初愈的她马不停蹄的开始递送履历表。作为一个刚出大学的新人,女人并未对结果抱有太大希望。即便如此,当五十六封信件被原封不动的寄回时,女人竟倍感丧气。可笑的是,他们居然连打开信封,看看里面内容的兴趣都没有。
女人颓然的蹲在地上,这样充满防备意识的姿势已成了一种习惯。
吱呀——
出租屋半掩的没被小心的推开。
舍小染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踏进门来。
“这些天被人盯死了,没时间来看你。昨天听说你出院了,就买了只乌鸡给你炖汤喝。”舍小染说完咧嘴一笑。
“盯死了?”女人的警惕被勾起。
“是啊,那天在巷子里,我见你被那些人打了,跑出去想叫人过来帮忙,却被人从后面捂住。”她顿了顿,神色有些不安,“他完完整整说出了我家的住址,然后叫我不要声张,”她的声音变的微弱,“你知道,和我住一起的,还有我弟弟。。。”
女人明白舍小染的难处,当然不会责备。只是一个念头忽然悄然升起。
“小染,你是说你遇上那人后,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巷子?”
舍小染垂头。“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担心你,只是那人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回家为止,所以。。”
看舍小染涨红的脸,女人知她没有说谎。只是,如此一来,又是谁将她送到医院,付给她医药费的?
扑。扑。
案上的水烧开了。
“我去帮你熬汤。”舍小染逃避似地匆忙跑进厨房。
是谁呢。一个个名字从女人脑海里闪过,又被她一个个否认。或许,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路人,亦或许是个路过的乞人,又或许是她曾经无意中帮助过的人。无论如何,那人的名字身份,女人是不得而知了。
或许是觉得歉疚,舍小染从厨房里大声的喊话,“言惜,你这些天若是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就告诉我,看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女人闻言思绪一顿,她到真有件颇为棘手的事。
“小染,你在杂志社工作。能不能联系下你们领导看看有什么空闲的位置。工资无所谓,只要能勉强糊口就行。”
十秒后,舍小染从厨房爽快的答道,“行。你这么有学问,大学里成绩又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女人方才松了口气。
女人以为至少对这样一个月薪微薄,前景狭窄的工作来说,她是势在必得的。
可一星期后的回复,却恰恰是让人失望的。
她收到维新杂志社的留言。对方虽然言辞客气,却仍是婉拒了她。
第二日,女人提起破旧的皮箱,穿戴着用熨斗熨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去了杂志社。这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
杂志社的孙总客气的接待了她。孙金是舍小染的上司,身材矮小,头发稀疏,肤色油黑,一身深蓝的传统西装裹着他本不怎么结实的腰围,更添了几分滑稽。孙总虽貌不惊人但人缘却异常的好,他脾气温和,待人接物都很周到。
女人的样子打扮的很精干,正常情况下本是任何公司都会优先录用的。这样拖拖延延,辗转了好几家公司都被一一拒绝让女人觉得很不安。女人明白,这觉不是能力问题。
待二人坐下,孙总开门见山,“艾小姐是明白人。你的简历我也看了,也知道你是个很有抱负,有才华的人。可是我们公司规模小,无权无势,用不起小姐这样的人啊。”
艾言惜将嘴里含着的茶慢慢咽下,“我明白孙总的意思。”
她没去道破孙金的话中之意,只是郑重的又递了份简历上去,“还请孙总三思。我知道贵公司的顾虑,请给我三个月的适用期,我只拿原工资的一半。试用期满,我该走该留可再做定论。”
孙金有些心动,毕竟原工资的一半可是少的不能再少,对他们这样一家规模如此小的公司来说,多一个这样近乎免费的可换来的利益不小。可是,孙金同样明白,让艾言惜进公司,无异于给公司里安上一颗定时炸弹。而炸弹何时爆发,全凭NAMA总部对此事的态度。
“孙总其实不必过滤,我艾言惜决不给贵公司惹任何麻烦。到时若真有什么不妥之处,无需孙总多言,我自会请辞。”
女人一袭话仿佛看穿孙金的心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反驳。
孙金略一思忖。到时候NAMA问起来,最多把她辞退,如此便宜,为何不捡?
他屡屡头发,把简历抛回女人,“明日八点准时来上班。月薪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办。“
女人轻轻一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