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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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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市的雨终于停了。这是女人在第二天睡醒时发现的。
她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扶着墙角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堆积的一张张信纸“唰唰”滑落。女人安静的将它们收拾好,然后锁起箱子,好像一切都未存在过。
女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被浓厚的瘴气笼罩。自从四年前战争,各国便开始兴健国防,每座城市,每个角落都开着一家家军火工厂。而作为C国首都的R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工业化。女人一直觉得历史是不断重复循环的,就像课本里十八世纪的伦敦,贫富分化明显,犯罪率上升,重工业盛行,如今光怪陆离的R是也同当初一般,像只在泥洼地里翻腾的鱼,垂死挣扎,毫无生气可言。在所有的为了生存如麻木僵尸般卖命的人中,只有那些军火商如沼泽地里滋长的毒草一样如沐春风,生气盎然。
女人在一家叫“和兴”的超市前停下脚。她决定买几根西芹回家用胡萝卜煮汤。前些日子刚好赶完了学校里的论文,所以会有空余的时间做做饭。
“言惜!”
女人的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女人扭过头,微微一笑。她身后的少女嘴角微翘,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肩上松松垮垮跨着件褪色的背包,一头长发垂垂搭在背包上,松散随性。
“小染啊。”
女人回答的有些冷淡。
那个叫小染的少女嘴巴努了努,还是将脱口欲出的话含在了嘴里。
那个叫小染的女孩子已和女人有六年都未见面了。可女人却能理所当然的叫出对方的名字,记起对方容貌声音,以及她说话时扬起的腔调。六年前的挚友再次出现在艾言惜面前时,她没有丝毫慌乱,丝毫激动,像被粘了胶水的木偶一样,面无表情。
“言惜,这些年你和慕榕还有联系吗?”
艾言惜冷冷看这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就如同看一只在枯木上胡乱啼叫的乌鸦一般。简短的问话让她的心一点点的沉淀下去,像河底的泥沙一样被冲向了广阔的游思海。她心里那些藏好掖好的记忆就像棉花絮一样充胀在女人脑海最核心的地带,一根脱线的线索就能将一切轻轻松松的拉扯出。
S高中。八年前。
狭窄的走道。向外蔓延的迎春花。爬满壁虎藤的教学楼。摆了把扫帚的拐角。
女生漫不经心的再做清洁,宽敞的校服将她整个人像粽子一样包裹起来。她的裤脚在灰尘满满的水泥地上拖来拖去。一张宽大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臂。将它整整圈住。
“艾言惜?”
女生回过头,捋了捋搭在额前的刘海。
“慕榕。”
女生的回答坚定。尽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少年。和熏的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他的脖颈臂膀就像日环食一样闪着一圈橘色光晕。
慕榕是个长的很不错的男生,洁净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下颌,狡黠的笑意,能将艾言惜完完全罩住的高大健壮的身材。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也像电视里拍男士化妆品广告的模特。
慕榕见艾言惜叫出自己的名字咧嘴一笑。慕榕笑起来的样子,艾言惜只能想出四字形容:明眸皓齿。
“原来和我通信三年的艾言惜小姐是个美女啊。”
慕榕的第一句话让艾言惜紧张得重重咽下一口口水。她闭上眼睛,好像自己不说话眼前的人就会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可闭上眼,四周漂浮的满满都是清神的淡淡薄荷香。那香味越来越浓。艾言惜眨了眨眼,只见慕榕的脸凑近了些,他的指尖轻轻挑了下自己的下巴。这样轻佻的举动吓得艾言惜魂不守舍。她像只被猎人逮住的兔子,变成了木头,动也不敢动。慕榕的手指干净修长,是大人们常说的钢琴手。只是,他的指尖冰冷,像十二月清晨的露珠一样充满寒意。
“你真的是艾言惜吗?”
艾言惜脑袋向后缩了缩。
“是。。。是啊。。。”
慕榕收回手。双手插进口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住在西都。”
艾言惜垂下头。
“你又没问。”
她说完就转身要走。
慕榕怔了怔。追上去叫住她。
“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事,你来找我。”
艾言惜不好意思的笑笑。
“恩,好啊。”
这是艾言惜来S高的第一个星期。她是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进去的。而她来第一天就从无数的花痴与叹息声中得知了关于那个在S中校创造一个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话的慕榕学长的一切消息。慕榕比她大两个年级,但却与她有着比这更为宏远的距离。因为无论从学习,小提琴,体育还是任何一个方面,慕榕的成就都堪称卓越。但自升入高中后便从未掉落过年纪第一的宝座,十五岁时被选去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曾婉拒朱莉安娜破格录取,市里1000米长跑蝉联冠军都只是他显赫背景下的些许点缀。作为商业大亨慕醇的独子,慕榕很难不引人注目。
三个月后,艾言惜又在图书馆里遇见了慕榕。
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靠窗角落里啄着一杯咖啡。无糖,加了半杯奶,撒上薄荷叶子的卡布奇诺。
他身后大大的落地窗将他的影子分割成一块块的。
“慕榕。”
艾言惜是再犹豫很久后才决定打招呼的。
慕榕侧过脸,看到双颊沾满泪珠的艾言惜。下午阳光折射在艾言惜脸上的光泽将她照得像个老式音乐盒里跳芭蕾舞的水晶娃娃。
“怎么了?”
慕榕站了起来,理所当然的用拇指拭去艾言惜眼角的眼泪。这时,他才看清艾言惜浓密的睫毛,像一只只蝴蝶,带着水滴轻轻抖动。
艾言惜摇摇头。不再说话。
慕榕这才发现艾言惜的手冻的通红,而她手里紧紧捏着一本湿漉漉的书。
“有人把你的书扔进水里?”
艾言惜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然后她就感到自己被带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那怀抱里飘散着淡淡的薄荷香,棉质的Gucci毛衣柔和舒适。怀抱稳重而结实,温暖而安定。那是慕榕第一次抱住艾言惜,第一次告诉她:“没事,有我在。”
“言惜,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小染的声音将女人从回忆里抽了出来。像一只突然被剪开蝉茧的毛毛虫,女人忽然感觉到现实世界里赤裸裸的寒冷。
“没。。。没事啊。”
小染摸了摸女人的头,“想他吗?”
女人笑了。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被埋成化石了。就算想也想不出一个活生生的恐龙来。“
小染挤了挤眼,“学法律学久了的人说话都这么刻薄吗?“
见艾言惜不回答,小染又说,“我听他们说你在读法学硕士。你这算个什么专业啊。别人都忙着去做核武器,研究新型病毒,而你懂这些法律又有什么用?你知道,这个世界早已不讲道理了。“
女人沉默了很久。小染说的没错,在很久以前,法律早就和镀金怀表一样,无非是装装样子而已,影响不到人们的一分一秒。只有实力,只有机枪数量,核工厂的规模才是社会规则的拟定者。
“时间久了,人们又会想起法律来的。就像离家出走的孩子总会回家一样。”
女人的答复简单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