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难了》风露会

13、情灭三劫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半边的月。
　　张福德孤身一人在宾馆中，无人诉说他的苦恼。
　　即使有人，他会和他们诉说吗？他这么大的一个男人，会和别人诉说感情的苦恼吗？怎么和别人诉说自己为情所困的事呢？
　　他只有憋着，将一切憋在心里。让它们在自己脑海中翻滚，折磨得自己彻夜难眠。
　　他坐着，看着地，视线远远近近，眼前只有空白。累了，他就靠床半躺着，看着灯，视线目眩神晕，从散光到点，从点到散光。
　　他为明天的见面苦恼。他想着明天见面他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王佐芝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为自己的冷漠感到一些愧疚？为过去的事仍有一些眷恋？为他的不离开有一些气愤？无从得知。
　　她依旧无事似的回到了家，她下了决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她此时最大的苦恼不是诉说这事，相反，是害怕别人知道这事。
　　“明天我还来找你！”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了，本想以冷漠的方式，让他死了心，自动离开这里。
　　可是对方仍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她知道，他明天还会再来的。
　　她该再做些什么，让明天是最后一次的“道别”。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整个单位的人都可能知道她的事了。
　　想到这儿，她心乱如麻。
　　因为一个念头的转变，她将所有的一切抛弃。曾经往事，他的好，已经彻底不复存在。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他别再来找自己，快走！赶快走！这是她心中最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他知道吗？如果他不知道，愿他可以知道。知道她这铁石心肠的想法，知道她此刻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了，不用再有任何一丝的留恋了，不用再忙里忙外地挽回了，不用再折磨得自己遍体鳞伤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不愿去知道。
　　现在，他是站在崖边的男人，颤颤巍巍，手足无措。只有她才能将他唤回。
　　第二天，又是冰冷的空气，又是那颗暖阳，又是单位一角的老地方。
　　这下谁也想不到，王佐芝一见面就开口了。
　　她口带愤怒，可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了嘛！”
　　张福德被一上来的下马威给绊倒了。可他还是要站起来，尽力平复情绪，理清思绪。
　　“你别生气了……你不想和我回上海了，是舍不得你的家，你的妈妈吗？这没事，我们在一起后，可以把你妈妈接去上海。”
　　现在极力地讨好她，是他唯一的办法。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你说，我听着。”
　　她停顿在那儿。真正的原因早就在她的心里：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不检点的人，我的家会蒙羞，会有人嘲笑我们的；我家人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可是，她说不出口。可能是有关自己的原因。她说出这些，无疑在贬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可能有关对方的原因。她仍然抱有理智，她不想说出这些话，让对方无比难堪。
　　“我想过了，我们俩不合适。”终于，她说出了答案。
　　他听了，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又没说。他在先想，想着她说的不合适指的是什么？他想到了。
　　他还是想开口，继续求证。
　　这次，他慢了。没等他开口，她又说话了。
　　“之前在上海，我在你家住了很长时间，你花了不少钱，谢谢你！现在，把钱还给你。”
　　说完，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他。
　　他没有接，他是不会接的。他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要客套的回应？客套的拒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举动让他明白：她的心彻底死了；他彻底失败了！
　　她拉着他的手，硬将钱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他最后一次拉他的手，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傻了，呆了，痴了，站在那儿。终于，这个男人疲惫的眼睛，泛起了微红。又有谁能够看得见？
　　她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她无心去在意，去关心。
　　“好了，我走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这次，她似乎不太急着走了，她感觉到，他不会再来找她了。她又留了一句话：“你也快回去，回上海去吧！”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她。她也不想等他的回答了，转过身，走了。
　　一路上，她再也没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句话。她确定了，确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不会再来找她了。
　　她终于解脱了，摆脱他了。
　　暖阳如昨日散落着，可没用了，这个男人从头冰到了脚，从外冰到了心。泛红的双眼有泪流出了。
　　他半痴半醒。醒的是：他尽力过了，也得到了最后的答案。他的尊严已经被挑战到了极限，他可以醒了；痴的是：他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仍然爱着她，所以痛彻心扉，痴心难回。
　　他用手偷偷地抹了两下眼，随即转身，也走了。他告诉自己，要潇洒地走。她都这样对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他回到了旅馆。此刻，密闭的房间没有任何人了。
　　静得出奇中，有抽泣的声音起来了。
　　他哭了，这个男人哭了。不止是流泪，是有声音的哭泣。他忍不住了，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哭得伤心，如同迷途的羔羊；哭得悲切，如同经历了大难。
　　他上次哭，还是前妻生病之后，去世之时。
　　没想到，他会再次哭泣；没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女孩哭泣。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心太疼了。
　　这个唯一能救他的女孩，非但没有救他，反而亲手将他推下悬崖，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他救了她，帮助她，安慰她。可他现在坠落深渊，唯有独自一人静静地躺在崖底，在黑暗之中挣扎。
　　他的心有恨，恨她的无情；有怨，怨她的无情；有怒，怒她的无情。
　　可他的心更多的还是爱。他只知道无论她变得怎样，他还是会爱着她。他明白自己对她发了疯，着了魔。
　　如果，她现会回来找他复合，他会立马同意；她只是回来，什么也不说，他还是要继续讨好她。
　　真是一个疯男人！
　　不过他知道，她不会了。他看着她那双眼，那张脸，那副背影，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许久，这个男人停止了哭泣。他拾起在深渊中散落的一块块自己，慢慢地拼凑好。
　　一切都结束了。他从上海飞冲而来，在磐石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他满意了。
　　最后的答案得到了，自己也该站起来了。
　　他要离开这块伤心之地，逃离这块伤心之地。
　　难言的、悲惨的世界，锁上了她的脑，更是锁上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