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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赐婚前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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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前篇
自从裴昭与他说完赐婚之事,他让暗探去探寻圣帝的心意,伴君如伴虎,最了解圣帝的除了薨逝已久的兰姨,剩下的就是高垣。
只是高垣这人最是狡猾多诈,想要进他的身和心恐非易事,虽有齐祀的助力,但也不是事事万全,更何况高垣已经注意到自己在查证旧事的蛛丝马迹,齐祀回京没几多时,又被外派。
圣帝如今不在大内,太子洛迦衍监国。这位太子是圣后嫡出亲子,又是宜城的亲长兄,但资质平平,却又有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不堪大用。林越从未想着辅佐这样的太子,也从未想过助他践祚。
剩下的便是,沄阳王醉心诗书酒话,封地又靠近琼山,暗探前些时候来报,竟是日日宿眠与琼山学宫,和一堆大学究探讨精神世界。淮阳王母族并不显赫,是圣后婢女所出,变相来说,也算圣后一党。汝阳王、信阳王虽勤敏好学,终究年纪尚小,撑不起气候。还有最后一位,肃阳王,也是阿狸的亲兄长,洛迦行。
不过他被外放贫瘠之地已久,几乎是和阿狸同时出京,近年来过着几近隐居的生活,倒是不在乎这个架子名号,也是,这么些事累在身上,没闹得心中郁积已是大幸,还是不要再牵涉她的兄长罢。
傅濯生日没过几天,便是圣后的生辰宴。时至年尾,大小事积压,连带着皇亲贵戚的来往走动都频繁起来,家中无人,除了个清修似仙人的小叔子,再也没能帮衬的,方静贻叫苦不迭,又不能叫世家妇人看了笑话去,还能怎么办,打碎牙往肚里咽。
“集福,承安有何消息传来”。他在一旁端着玉带,对面的人在为自己穿着繁重的朝服。公子已然大好,更加不用侍女伺候,得想个办法把大夫人推来的那些侍女推回去。
“承公子的吩咐,督公已知晓您的计谋策略,其中内里不便告知于我,不日编派身边人递信给您,督公还说:您等好吧~”。
“承安去了趟燕阳,学了些风土人情回来”。林越轻哼,从小他便会给他解闷逗笑,如今也身居高位,未及人臣。
丝绢里衣里落在地上一份卷边泛黄的信,赶快捡起来轻拍尘土,宝贵的跟什么似的。
集福想,得了,这时不时郁闷着思念公主的毛病不轻反重。
林越穿戴好一切,高帽和护耳放在帽椅上。
因朝服精致繁复,且布料又硬又厚,再加之玉带朝珠玉珏之配饰,倒也是不少重量,集福心疼,问是否先坐着歇息。林越摇摇头,他不想再坐着了,他想站一会。
往日上朝前,林越都会站着,除了范医师骂他酸菜脑子病重的日子里,他都能站则站,他怕朝服生出一丝褶皱。
“集福,去把窗子开开,透透风进来”。
“可是今日有大风,公子勿感风寒啊”。
“无妨,去开开吧”。
他不仅要站着,还要呼吸些新鲜的空气,以冲散他心中的浊气。
兽头线香被窗棱里挤进来的风摇散,不一会集福撑上窗布纱,线香又成了一缕线,不过还不甚顺滑。
窗布纱有一个悦耳的名字,逐月壁。
只望长相守,愿逐青影似明月。
林越细长的手指在兽头炉上面抓着,瞬时线香又滑出手指。
“轩里怎么了?怎得有些吵闹?”林越耳灵,瞬间抓住丝丝话音。
“奴惶恐,昨日夜晚,大夫人火急火燎地送了些小女娘来,说是按份理今年不能在少人了,您又睡下,奴实在无法推脱,便先叫鸦青带她们在外间安置,奴领罚!”
小事一桩,不过这也是大嫂的分内之事。
“让鸦青看着眼热的,收一位进来,剩余的遣散即可”。
集福就差没磕头谢恩,世子真是借他一大人情。
“甚?世子爷真是这么说的?让我自己挑喜欢的?”
“是了,你快些挑个,世子不喜吵闹,听不得这聒噪”。
斜眼一看,几个小女娘识相的闭住嘴。
一众小女娘中有位风眼柳眉的,面庞也算白净,跟出去不会叫世子爷丢了脸面,不像别的女娘来了轩里就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她倒是安静的出奇,静静垂手站着。
“你名何?”
被鸦青指到的女娘一怔,旁边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回话。
“奴名小狸,刚刚入府不久”。
额...小狸,这算是犯了忌讳,世子爷那位白月光朱砂痣不就乳名阿狸吗。眼下又没有合适的,寻求帮助的目光落在集福身上。
“人倒是大方得体,不过就是这名字,不甚悦耳”。
集福叉着双臂,手指肚子摩挲着下巴。
“有了,为你起名,晴山,可好?”,集福终于在自己仅限仅有的字词库里面搜寻到一个合适眼前这位淡若小女娘的名字。
鸦青知道,世子爷无双才情,身外之物最是爱玉石,在后院的书库里曾发现过世子爷翻看过的玉石锦集,曾有许多形容玉质的词汇,自己的名字就是此由来。晴山,是描绘玉石如同晴空下的山峦青色,青山不该,绿水长流。读起来如同嚼玉,仿佛眼前就是扬州城外青山寺,小桥流水,袅袅生烟。
“这可是好名字,同我一样的好”。若说这小女娘淡若似水,那鸦青便如白日风,呼呼的往你脸上直飞。
“奴已是林府的婢女,一切听集福和鸦青小娘吩咐”。
“甚好,那你便收拾自己的安置物品,去管家处填写名碟,领牌入轩”。吩咐完一应事务,自己巴巴地进内房通报。
“这个集福,净给我找些事情做,后院都还没扫呢,哼”
小女娘轻哼一声,扭头拉着晴山忙去。
“晴山,你莫慌张,世子爷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主子,我再没见过比世子爷还好的人了,嘿嘿。我就是鸦青,咱们往后住一处吃喝一处,也得尽心一处,啊?”,拉着晴山的肉手紧了紧,示意后面有人。
长长的回廊后面,集福推着林越,静静的在院子中央晒太阳,微微的风穿过柏树小林,高耸的眉峰下透出太阳的阴影,就像落雨先生细致紧密的工笔画,晴山心中一紧,原来这就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晴山赶忙收回眼帘,和刚来时一样,淡若,垂手。
督公吩咐过
“林世子不是旁人,他有自己的底线,在他身边伺候,要做到耳聋眼瞎心死,唯一最重要的是保护他的安全”。
晴山是锦衣卫的死士,此次入林府,身上有任务。
她没多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她在蜀道上被公主救治,不被饿死,已是万幸,总得替公主报恩,总有一天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见到公主,和她道声谢。
记忆飘忽于很久之前的一个大雨夜,当时蜀国内乱丛生,新任蜀王酒池肉林,不理朝政,往日富足的家族都丢弃妻子,更别提本就生活在困苦中的黎民百姓。
晴山生下来没名字,父母因饥荒早亡,黑心叔母为家里小儿凑够一口米粮将她转手卖给暗牙行,她趁着慌乱逃出,黑漆漆的雨点恶狠狠地打在她脸上,就像叔母在扇她耳光。气若游丝,静静地躺在泥泞地山涧小道旁,等着无常相送。她早就没力气活下去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这样把自己交代在雨夜...
老天没遂她愿
远远地来了一架马车,蓬幔飞扬,为她遮住一些雨珠。眼前慢慢透进一丝亮光,是她身上的光,明晃晃的,淡淡的。
她坐在宽大的轿子里,里面无风无雨,和那男人谈笑些,吃糕点噎到会为她平拍顺气。对面的男人只有在望着她的时候才笑意盈盈,平常只是冷冷地目睹一切。
原这就是话本上说的神仙眷侣。
他们途径蜀国回京之路,无意间救下即将死去的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后来她入锦衣卫府,再做到近士,已是不容易,要不然那束光,她早就暗了。
“欸,晴山小娘,莫要走思呀,喏,这是你的屋子柜子,我住你外物,有何不懂得问我便是啦,别去找集福,除非他叫你!”,嗯鸦青自认为自己这位引导当的不错,又给她挑了壶热水,出门扫院子。
林越出府上朝会,今日有大事。
偶见嫂子在东央庭收拾一应年节物品,颌了首,让集福买些不粘嘴干果糕点送予东央庭那位小女娘,记得去年过年她吃了好些,半夜积食还是无咎去诊治。
集福:世子真是,哪有干果糕点不粘嘴的?
积善早早的在府门马栓子前等着,煞有介事的抬了脚椅,集福好将世子抬上去。
早间天明,细微的日光穿透云层照在石板路上,马蹄铁嘎嘎嘎的轻响,是个好天气,食了些酸芝果干。
“公子,裴学士那边,已然给了准信,您今日大可一往无前的去做”。
“他到底还是在意的”。
如何不在意,那可是消弭许久亲阿姊的消息。
前些日子,林越深觉圣帝心思越发难料,无法稳住心神时只能蛰伏,不过他需要在朝堂上文士里极有威望的裴昭打辅助,他自己万万完成不了这件事情,但经过那么多事情,裴昭一年不见得能和他说一句话,正巧南方的探子来报,裴曦在蜀国有了一丝消息。
“据南探第四十九号的消息,曾在蜀国王宫见过裴氏女,不过她信息隔绝不通外事,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裴曦是可怜人。
“裴学士听到时,气的摔砚台砸笔架的,又撕了好些书卷文章,好生可怕,奴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大学士”。
裴昭自儿时便是温润少年,再难的日子里也从未摔砸过东西。这次确实是大事,阿姊又这样的情状,生气是应当的。
“所以裴学士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他说不论如何您都要救下裴家大姐,什么代价他都能付清”。
“我能要何代价?我二人也是同窗深情多年,能帮上的我定帮,再说,他曾替我送阿狸一程,我已是万分感激”。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除去自己在军中的根基,还有南朝的暗桩隐探,齐承安的就是他的。
集福心想,世子自是有些自己的法子,不知何时就和这些人臣扯上关系,才绝天下士子的裴昭大学士,年纪轻轻入主文渊阁臣,再说齐祀督公,狠决杀神,掌握南朝所有在朝官员的命脉,又在大内司礼监,平步青云。世子裴学士是同窗,齐督公是伴读,就连圣帝的亲外甥都是他的仰慕者,嗯....终于知道为何那些人一见到世子就离得远远的,还时不时透露出惋惜。
打脑壳子猛地一想,世子曾于金城公主有红纸婚约,曾还是人人艳羡的驸马。
原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车不紧不慢地入朝道,这条路上的百姓已经很少。林越稳坐在垫椅上,不管未来发生何,他都稳如山峰。火中能取栗更加需要沉稳冷静,不冷静如何迎回阿狸。
林越去得早,集福依旧推着木椅前行,路过的内侍们纷纷作礼。林越没瞧他们,还是淡淡地面容,重绿的朝服,他不再是定云大将军,是黎阳王世子,所以服饰衣冠早就改变。
“世子爷?”
“臣参见信阳王,万安”。
“世子莫讲虚礼,我刚下早课便听闻今日有朝会,央求着太子长兄为我捻得一席位,总归我还是想去见见”。
“信阳王有此心甚好,您还年幼,想见见这大朝会也是自然,您...注意着些,勿染风寒”。
信阳王洛迦律儿时与阿狸关系亲厚,甚至和阿狸一样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极为相似。林越不觉,心下多些担心,她离开时,全城噤声,那时小王爷尚小,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出宫前,阿狸姐姐告诉他,她只是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再等,就等不到人了。
狸姊姊用过的小香粉包他偷偷藏在身上,不让多嘴多事的老嬷嬷发现,她们净说些脏话,不能让她们这样说阿姊!
“来,王爷上前来”,林越对这个神似阿狸的小王爷心生喜悦,又是儿时看着他长大的,也觉得比常人亲近些。
洛迦律同感!都说姊夫寒霜若雪一般的人物,从不近人,都是胡话昏话!
他仰着粉团子脸蛋颠颠地跑过去,身上的薄衫漏了风也不知觉。
他半跪在木椅前面,可以和林越平视,夫子说知人懂礼,勿要取笑他人短处,善学他人长处。“拿着,暖身子”。
是个玳瑁小手炉,上面围着一层暖软的小薄帛子,绣着两只红眼灰毛小兔子。
“如此精巧,我曾见狸姊姊也有一个这样的,不过她的绣着两只鸳鸯,也甚暖和”。
他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呀,集福怎么这样看着自己?
“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林越没用尊称,只称我。他心似一弯死谭水久久无法化解疏漏,她生活的神宫大内,真的真的还有人在思念她吗?若是阿狸知道,也会开心的要掉眼泪罢。
“狸姊姊走了,但她和我说,自己会回来,这里是她的家,不回来能去哪里呀? ”,又仰着小胖白脸在冷风中漏傻气。
“小律,你信我吗,我会带你狸姊姊回家,回到这里,回到我们身边,冬日里,你就又能和姊姊打雪仗了,好吗?”
林越眼眶好热好热,心跳的极快极重,呼吸急促热切,俯身拉着他还沾着金丝红泥的小棉衣,看着他。
林越只有眼睛是散发着欲念,在飘扬的大雪里,在洁白的汉白玉官道上,只有他这一冲抵天的红艳,散发着极强的念,似火。
然而在等待蛰伏的无极岁月里,终有到头的一天,在这半路上,发现了一束小火苗,浅浅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温暖人心。
为了不叫这束小苗熄灭,他把赫水貂毛大披肩压在小苗身上,很大一张毛皮子,显得洛迦律个头身量极小。
“你多这样唤我,姊姊常常小律小律的喊,极亲切”。
“如小律所言”。
法寺的黄铜大钟响了三下,昭示着朝会时间已到,众臣应归位。
“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何纷纷?”
集福脸黑的比碳更甚。
洛迦律走在林越前面,隔愣愣地轮椅声听得不甚悦耳,想着自己殿里有些手做的滚轮套,下朝便给世子用。
往常官员们上朝只需走正阳门,从一侧耳房进入,再直入朝阳殿听训,约莫个把时辰便能下朝,轮值的轮值,公办的公办。大朝会不同,半月一行,分辨朝中主要政务,文渊阁同期朝臣都会参加,先祖建立此会意在畅所欲言,不必在意官阶不同,理念不同,是除了锦衣卫办事之外,上达天听最快的法子。
圣帝久在东林苑未归,依旧太子监国。
说起这东林苑,与之相对还有个西林苑,不过自旧事以来荒废许久,高垣想了折中的法子,这般建造了东林苑。
如今见到林越依然是见怪不怪,自傅濯生辰宴起,京中流传一种说法,绝世双骄之一的世子爷,要重镇心防,回归众人视野。也不知谁传出来的没头脑的话,不过有人欢喜他志徒将行,那就有人忧他功高盖主。
昭阳殿正经的结构和布局,又处在中心风口,越往里走风越紧凑,不过林越还好,身体医治着见效快,重拾武功,不觉寒冷异样,只自己前面这个小大人倒是握着肉手,扯了扯大披风,脸蛋上的血丝都很明显。林越侧耳集福,说了些话,集福应诺。
“裴学士!”
“臣参见信阳王,您万安”。
洛迦律也并非人事不通的小儿郎,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些桎梏,淡淡说了几句话,又往前走着,转头看,林越和裴昭,嗯,并列而行,实在是养眼极了,怪不得叫绝世双骄呢,自己笑笑又转身先进殿。
一文一武学成归来,二人都是造世之才,并非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又都是身量仟长,一个面若白雪,长眉凤目,一个温润持重,眉目似墨,有相同又有不同,若有胆大的抬眼一看便知晓,这二人的眼眸看什么都是无波无浪,所有的欲念都能藏得严严实实。
不藏怎能做自己想要的、想得到的。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万事未有结果前,都需极力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