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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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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洛迦叶正式被于都迎回自己帐中,没人懂这是为什么。虽说金城公主皎月之姿容,但是对于草原沙漠的男子来说,他们更期望自己的妻子腰宽体庞,这是好生养的意思,而公主腰畔盈盈不及一握,和才抽芽的胡杨差不多。
更多人表示惊诧,天孙三年的时间里,有两年在境外征战,空闲下的时间便是替可汗巡视地方部族,收编余部。这次才回王庭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已经和公主共驻营帐,一片和气。
是真的和气吗?
“燕尾小娘,你再给我做点上次你给公主进的那种小点心呗?”,嚅金笑笑,不满意地扯扯对方的裙角。示意他会替她烧火。
燕尾松开他的手,告诉他,她是公主的贴身女史,在朝是六品女官,才不要给她做膳食,还口口声声念叨着,嚅金需得称她一声姑姑,而不是小娘小娘的喊。
“你这么一点点,年纪必定也小于我”。不顺溜的汉话惹出一阵笑。她用赛金语回他,还说他汉语不顺溜就别出来瞎说话,嚅金闹了个大红脸。
南朝礼节便是:公主出降下嫁,驸马夫家需自降一辈。
天孙大帐内
于都保察沾在一大张羊皮地图前写画着什么,大多数都是赛金文,还夹着一些回鹘文,洛迦叶看了许久还是识不得。脸上已有愠色,哐地一声将奶碗摔在羊羔绒桌布上,奶液顺着垂下的结子滴落。
“你何时让我回去?”
“回哪去?南朝吗?”
一旁侍候的蕊澄暗暗咬牙,这赛金天孙当真是哪壶不开哪壶。
愠色渐浓,端的是金城公主的架子。于都转身见她,红着眼,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示意着侍女离去。
见她真的要走,这才敛起笑容。
“你回不去的”。似是一语双关。
这句话她听了无数遍。
离宫前宜城对她说,你回不去的,带着讥讽的笑。
她频频向南方的方向望去,驾车的侍夫长对她说,公主,你回不去的,夹杂着洛道上的雨,一颗颗打在她洁净如春的面庞上。
困坐于冰冷的金城府邸时,看守她的宫人说,你回不去的,公主。那天是她的生辰,向榆哥哥说过,会送她生辰礼的。
明晃晃的一绢诏书,“今我南朝公主金城,和亲嫁于赛金可汗,以修百年之好...”,她跑她逃,如何能逃,如何能跑?她揪着宣召官的衣领,质问他,涕泪横流,得到的只是一声冷淡的安慰,您已是金城公主,京都是回不去了。
十里红妆,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的恨,她对南朝所有的爱欲,滞留在金城府邸,什么也没拿走。
没有等到林越接她回家,来的只有礼部和亲使兼文渊阁大学士的裴昭,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南朝官服,已是位居二品,意气风发。
不过这些已经与她无关,她已被嫁做人妇。
可裴昭不一样,他说会带她回家的。
望着她的眼眸,似是在确认什么,似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位女子,眼中终不似之前的寡淡无波,欲念狂妄的疯长,那叫爱与恨双修。
在裴昭的眼中,洛迦叶也看到了另一位女子,他的阿姊裴曦。
曾耳闻京都辣子裴曦代替王室女,嫁去滇南,成为无数个苦难女子之中的一位。一经数年,了无音讯,自南朝京都到滇南,山林纵横,大江大河无数,更有蜀道天险之难,殒命于此都无人知,更何况传信。
所以她选择蛰伏。
神思牵念被抽回,连带着是手腕上的酸疼,一时间惊呼。
“放肆!你放开我!”,二人身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洛迦叶抬头甚至能听到于都胸腔跳动的火热,和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桃枝香,也是她的气息。
共寝这几天,二人并未发生什么,他住外间自己住里间,不过夜里还是如冰窖的冷。
“我不想逼你何,但是你要知道,你已是我妻,至于你的母族南朝,他们并未表示出对你的重视,这样的母族,还值得你一往无前的爱吗?你还要回去吗?”,于都面色冷静,洛迦叶抬头看着对面男子的金子瞳仁,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高大勇猛,沉静时如祁连山一般。洛迦叶心中也有个男子,有着和他一样冷静的面容。
于都所言不虚,和亲来的只有外子,哪来的里子。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于都手劲松下,嫩若白藕的小臂已经渗出印子。于都心惊,自己并未释多大的力气啊。又想自己肯定是弄疼她,所以她才会掉落泪珠。
洛迦叶无话可说,又羞且愤。没人要的滋味她懂,于都是赛金的天孙,自他回营,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但她不服,她不满足,她要回家。
“我只是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一切都不是我的”。
“可我是你的啊”。这话并未带着调戏之意,反倒是真诚。
洛迦叶已经没了力气,跌坐在地毯上,任由脸上填满泪,惨淡地挂在鼻尖,最终垂落,了无声息。蕊澄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悄悄替十四娘擦泪,握紧她的手,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是无法助益十四娘的。
洛迦叶知道蕊澄的担心,轻拍她覆上来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让她去帐外候着。蕊澄听喏,不情愿的关上了帐门,落下厚厚的毡帘。
塞外风景奇异,牛羊成群,还有一匹匹成群奔驰的战马,云影和地上的草影交相辉映,午间日光普照大地映照在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似是万物祥和,生机勃勃。
蕊澄知道十四娘从未融入过这里,她也从未认输,她要回南朝,哪怕是脚踏南朝土地,便是叫她死也无憾。
可是,这么多年了,南朝从未传信,也没有一丝消息,十四娘的心渐渐冷了。自从听见过南朝要与赛金交战的消息,十四娘这盆死灰一般的心又热起来。她问自己,南朝是不是为了赎回她而交战,蕊澄不知如何回答神采奕奕的她,但是眼见着十四娘心情又好起来,甚至膳食进的都多起来,蕊澄暗想,如此掩耳盗铃,倒也不失一件好事情。
蕊澄不知晓帐内的云涌
“你与我已经成婚,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即使你要回去,也是同我一起啊”。
“我说过,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
于都站在她面前,落差极大。二人就这样对峙着,许多天来的愤怒与心恨交加,一时爆发出来,牵着洛迦叶心口一阵阵疼,面上红云更显眼角红痣,悬着的心无法放下。
帐外有细细簌簌的交谈声,刻意压低声音。
洛迦叶耳灵,大概是维修帐中的工人在帐后搬东西。
于都自然也听到了。是他的安排。
草原夜晚严寒,每每入夜在帐内的洛迦叶便缩成一团,草原不像南朝土地夯实,能建多层楼阁,于都命人在帐后修建火炉,管道通向她的内帐,以供取暖驱寒。
于都走上前,将洛迦叶扶起,她还扭着劲儿,别着不起身,于都索性将榻上厚实绵软的羊绒毯子垫在她身后脚下,陪她一同坐下。
“不管你如何对我,我二人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至少是你想得那样的。”
每次洛迦叶端着架子的时候就想极了赤眼的兔,极为灵敏,仿佛一滚一跳就能到洞窟里。他笑笑。
起身去外账将那木头高架上的羊皮地域图取下,带回来给洛迦叶看。
“我知道你一直想看,趁我不在时常常翻找我的文书,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嗯?”,浓长的浅眉一挑,金眼散发出挑衅的意味。坐回垫子上,二人距离又靠近些,洛迦叶注意到便往旁边挪了挪,于都照旧,后来洛迦叶索性不动了。
温度升高,对方身上弥着自己调制的桃枝香。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装作不晓得!
“并非我想看,它就摆在那里,我如何不看?”。倒是伶牙俐齿。
“你会的胡语少,我记得你有位婢女善胡语,甚至是鄯善语,嗯?”
“你休想打她的主意!”,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眼前这小兔子显然被刺激到了。
于都爽朗的笑,刚刚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一时间消散不少。
赛金王庭对女人还比不上牛马,常常以物易女子,洛迦叶对此恨得牙痒痒,每次见别的营帐那些被缚手缚□□换牛马货物的女子们就心疼,她们也是人,也是生命,为何不能以礼相待,此乃一生耻辱。
不过赛金没有父死子继的习俗,反倒能让她安心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我未曾打她主意,只是想说你身边有位能为你翻译胡语的女子也好,不要平白受些气,你是公主”。于都定睛看着面前这位绝色,眼神温柔又有力量,似是在肯定她的身份,给予极大的力量。
她是一个没人要的公主。罢了。
“说说吧,这图纸上写了些何?只当解闷儿”。话锋一转,重要的还是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她双腿曲起,手肘撑在上面。
“洛迦叶,即使我放你走,你也走不出去的”。
赛金王庭是沙漠绿洲,周围被荒漠包围,几十里都甚少有一个部落,洛迦叶和亲的路是于都前些年征战时一点一点开拓出来的,名叫砾道。而王庭的人自称神鹰降世,王被称为沙鹰可汗,世代逐水草而居,烈马打仗。
“离我近些,我教你如何看舆图,省的有哪天真走丢了,自己看着舆图也能找回来”。洛迦叶依旧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并没有靠近,她很怕于都做些什么,还是明哲保身罢。
于都见她无意,自己向她那边靠了靠,又从右脚边扯过一张小案。这小案是特制的木材,是于都寻着南朝工匠替洛迦叶做的,抬到屋内时,他看她的眸子里闪过很多丝喜悦的目光。前日回营晚了些时辰,见她俯身靠在小案上打盹儿,帐内因着她来的缘由,清香弥漫。早些还说自己不甚喜欢,如今都靠着睡觉了,如何不喜欢?
这是南朝的东西,她见着也能缓些思乡情烈罢。
给不了她最好的,那就给她最合适的。
可是于都不知,最合适的永远不在赛金,而是万里之外的京都,红墙绿瓦,每年下雪的时候,能喝到滇南红茶,极是温暖惬意。
二人之间的气息相同,慢慢混着兽头线香合为一体。
“这是回鹘大族,在赛金的西面,通常走一段大草地,翻过小朱列山,就能见到回鹘的大帐。再往前就是西域挲尔曼的驻地,常常与我交恶,那里的人更是习性恶劣”。
“比你还恶劣吗?”洛迦叶实在忍不住打趣他,旋出一枚小小的梨涡。
“是了。所以离他们远点,可别逃错了地方”。眼前这位金城公主,还是不知何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又讲了几个小部族,抛去他的身份,于都未尝不是一位好的地理师傅,绘声绘色,几句能勾勒出部族的色彩,疏勒的葡萄美酒,赤谷城的薄纱,于阗的美玉和乌孙国骆驼商队,都引发洛迦叶无穷的遐想,顺着舆图上的小点和线,渐渐地沉淀渐渐地飘散。
于都一点点指出通向西域的国家,在羊皮舆图上连成小点,直至成线。这条路也是他之野心,不弥足于现状,还要将铁蹄和弓马踏入更远更深的地方。
洛迦叶从不喜欢打杀之事,早年间林越曾出征蜀国,她随行
一路,实在称不上喜欢。除了刀光血影明枪暗箭,还有黎明百姓深深的绝望,连年征战,蜀国各地早已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腐时遍野,为了一斗米能卖儿卖女,想她刚出宫时,阿父还在开宴,一壶炽焰酒价值百金。
“我从未喜欢过打杀之事,连带着打杀之人,我一并都不甚喜爱”。
“你可知世间有些事并不是能够好言相劝就能达成正果,而武力是最合适的方法”。
洛迦叶初出茅庐,养在深宫数年,甚少知晓世事多艰,金娇玉嫩着养的这些年,虽有七窍玲珑心,但未经打磨,透着稚嫩的光。
往常见到这些女子,于都只觉着心中烦闷,并未有过好感或关注,如今有了这样的洛迦叶,他倒也奇了怪,自己从未觉着枯燥乏味,有的是心中的小鹿滋长,像半高的柳枝挠在脸上的滋味。
又细心讲了几处,她终于主动提出自己的问题。
“赛金往南的部族呢?也讲讲?”,若要逃回南朝,必定是赛金往南,而不是越来越向北和西。
她的心思透明的比薄纱还透,于都没点破,由着她问询。
“高昌国和伊吾国,说起来这高昌国的国王还是你南朝的远亲”。
“何人?”
于都不答话,拿了案上的毛笔,垫着草宣,写下一个名字。
阚黎归。
高昌王阚黎归,阚氏是南朝再往前一个朝代的封王,因拒不服从南朝统治管辖,便自立为王,从南朝剥离出去。
洛迦叶甚是喜爱读些古书杂记,知晓这阚姓氏族是前朝大族,甚至和林越的林氏也有些渊源,不过树倒猢狲散,就此不属于南朝了。
“申、宁、固、曽、黎,已是第五代了”。
“念这些是何缘由?”
“你不懂,这是前朝时的皇帝赐给阚族的从字,族中本家和从家用这些字以作恩典,昭示着家族皇恩绵延不绝,子孙时代效力”。
于都不懂这些,只是奇怪洛迦叶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阚这个姓氏,她好像在赛金王庭也听到过,叫什么来着,他们喊,可顿?
“你家这边有阚姓族人吗?”
“我父汗的可顿,阚氏女黎回,阚黎归的阿妹”。
原来如此,平日里侍从侍女们说的阚可顿就是她。依稀听了几耳朵,到底是不真切。
洛迦叶自从来了赛金入天孙帐下,便从未出过不属于自己的区域,采买之类的事情有三位侍女帮忙做,她最多就是出围场吸收吸收清新的空气,在顺道看看塞外风景,不出半炷香就回去。
“你嫁于我时,她未曾是可顿,不过是前月刚刚到这里,你不熟悉也是正常”。
“我因何要熟悉她?她父兄若不曾自立,她自需得来拜见我”。
说到底还是没底气罢,强撑着些嫡亲公主的架子摆出来,其实她心里是不想说这些高高在上的话的,就好像往自己耳朵里灌沙子一般重。
于都只是轻笑,露出嘴侧的虎牙尖齿。
草原人就是没甚常识,还说什么天生尖齿是神鹰的嫡亲后裔,继承鹰之王座。哪来的什么劳什子王座,不过是先天娘胎带下来又或许是后日里磨损的,阿兄也有这样的尖齿。
“说起来,你自入我帐下,还未曾拜见过我的阿父与可顿”。
......
洛迦叶从不轻易见人,说白了是对赛金的每一位都充满敌意。只窝在自己的小帐内守着,先前可汗也喊过几次,她都推脱病重不理,她对这位差点称为自己丈夫的五旬老者更加提不起应有的尊重。可汗倒是没说什么,渐渐地也就没人理她,除了几个闹事的侍仆外,最多的就是回鹘的公主珂敕则。无非就是嚣张的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要燕尾翻译,她也糯糯地不应声,估计不是甚好话,由着这位去吧。
燕尾:不是啊十四娘!她倒不是辱骂,是在问您和天孙夫妻生活和谐吗?榻上受的几撞?天孙一年见不到毛影,这叫我如何说啊!
这样的生活也就溜走了两个春秋。
于都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发觉她还是不在意,知道她这是出神惯了。轻轻戳了她的小腰。
“放肆!你作何!”。
嗯,还是炸毛的小兔最可爱。
“”后日就是可顿的生辰,正巧今年我也在王庭,阿父的意思是,你也要陪我一起去”。
“我为何去?莫不是你脑子被马踹了?”
......
于都太阳穴的青筋蹦蹦。
“你是我娘子,给我个你不出席的理由”。
“本公主病重...”
......
“你陪同我出席,我便在节后出巡时带上你,娘子意下如何?”
“你简直太放肆,出不出席先放一边,一口一个娘子当真是折辱我了,请天孙注意分寸”。
这小兔为何总是在意一些奇怪的事情,当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慧还是愚钝。
“那我同你那三位侍女一样,喊你十四娘?”
“那不是我的侍女,是我的姐妹”。
这小兔又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果真聪慧在外,愚钝是里子。
就这样,在洛迦叶时不时跳脱的思维中,于都也放弃了娘子这一称谓,改口十四娘。
洛迦叶先前倒是很不乐意,不过喊下几声后,便越发觉得像一位故人,不由得总是咯咯地偷乐。
晚间,她净完面窝在暖烘烘的榻里,想起白日里那几句“十四娘”,又笑了起来。端茶碗的燕尾忍不住了,问了句十四娘今日为何总是偷笑,还上前用手搭了搭她圆滚滚的白净额头,“身上未曾起热啊,娘子这是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于都保察喊我十四娘时的声音,很像一位故人?”,打下燕尾煞有介事的小手,又跟了一句,“傻丫头,我怎会发高热?”。
蕊澄剪灯芯子的手一错,手差点扑向火苗,心头更紧,又细细回味,林世子的声音如清雪拂面,不似天孙啊。
“是小安子!哈哈哈哈!像不像?”,接着是一顿大爆笑,住在外账正在脱靴换里衣的于都一惊,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小兔这么高声爽朗的笑,不知是被何逗笑的,听着这笑声,自己心里也觉爽快舒康,换里衣的手都放慢了速度。
嚅金见状,嗯,是了,自家主子又开始了。
账内
......
“蕊澄姐,你可知十四娘说的小安子是谁?我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小燕你是金城人,不知在大内曾有位贴身服侍十四娘的小内侍,叫安子”。
一时间,二人失语。
十四娘笑笑也好,也省的医师净说她浊气郁结与丹田内,常开些安神补心的方子,苦的很。
笑着笑着便睡了个迷糊。
账外听着里面的声音减弱,还以为是出了何事,很怕她突然出现些事端,心底泛着焦。
回王庭后,他命嚅金问过身边伺候过的人,她带来的南朝医师说,公主经不起大风大浪,浊气不散,心力已成衰竭前兆,是在靠着自己的心思吊着,几枚老参调养罢了。
“嚅金,你去叩门问问公主怎得了”。语调极为轻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于都是小狸转世。
于都是怕吵到她。
“如此夜深,公主在里头,奴去怕是不方便吧?”
他可不想当大灯烛子,照着这二人。
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帐门。
也对,确实于她南朝的礼数不合,那还是自己去吧。
摇手让嚅金退到外间安置,自己起身去叩门,还不忘张整皱皱的里衣角。
燕尾掀起帐帘,见是天孙叩门,也不知是引着进来还是说些何。二人僵在那里。
一娇娇糯糯的女声问,“是谁?”
身量高大,一眼能望进纱帐之间,隔着燕尾他回,“是我”。
那声音瞬间清醒些许,带着些警觉,咳了几声问“这么晚了有何事?”
见她不像有情况的样子,自己便放心,让燕尾好生照料,自己褪去身影。
洛迦叶不解。他是不是脑子真被马踢了?
不过几刻,洛迦叶都快盹儿着了,他又敲门。
“你是不是有何隐疾啊?有何事啊?”
嗯,十四娘最厌烦睡觉被吵醒的。
“帐中有位医师,为你搭脉,且还带些龙神丸,你进些吧?”
于都被吼的有些后怕,阿母也曾这样吼过他。
“你闲的没事去遛遛马,在这作践我是何意?”,女子声越来越近,带着好多好多好多的怒意,能有围场里的草那么多。
大帐外的医士甚是惊讶,好像王庭里天孙公主夫妻二人关系甚蜜的传闻是真的?嚅金给了他个你我都懂的眼神,叫他宽心等候便是。
果不其然,毛毡帐帘被猝然拉起。
引入眼帘的女子面颊若彩云,秋瞳剪水,一点朱砂隐在厚厚长睫落下的影子里,带着氤氲的桃花香,如同春来。
“嗯....我只是听闻你身子不大爽利,刚刚听你高声怕伤到哪里,所以唤医士来看看,若是觉得不用我让他回去便可”。
洛迦叶知道这是自己唐突了,没来由的怒气毁了他的善心。从成婚到现在于都确实没做过什么过分苛刻的事情,自己也似乎并未恨极了他。
不觉柔声,“那个,不用了,我有自己的伴身官,也有药丸,你不必为我多思虑什么”。
“不行”。用赛金语告诉燕尾取来厚衣给她披着。
又接过烘的暖暖热热的厚衣给她披在圆滚滚的小肩上,金色的瞳仁渗出善意的笑。
结果就是医士老老实实的点头哈腰进来搭脉,又快速从药箱中拿出龙神丸,木制的锦盒落在他手中,又说了些赛金语,夹杂着些?天竺语?于都坐在一旁时不时应承一句,无甚表情。这才叫嚅金将医士引出。
那医士出了大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天孙不怒自威,再加之与常人不同的黄金瞳,在他说出公主身子已经虚亏时,冷光爆射在他脸上,一抬手擦额,原来已是汗滴涔涔,得回去给自己开服伤寒药汤喝下,这塞外风太凉。
“你往后需紧张些自己的身子,莫要小看这几粒丸药,走出大天去你也寻不到几粒”。他往前推推木盒。
“我见这医士古怪,想来他的丸药也不甚好,不过既然是天孙好意,我心领,这丸药还是您寻他人送去,我这可没什么好礼回还”。
真是,这小兔满嘴尖刺,根根扎人心窝子。
他又温声劝导,说这不是江湖庸医,是天竺来的有名医师,名叫行迩。
行迩之名也在南朝闻名,是大法师笃一的同门师弟,不过热爱云游行医,不像他师兄那样继承衣钵传承佛法罢了。
这龙神丸应该也和于都说的一样,是寻破大天也寻不出的好药丸。
他倒是对自己还有两分真心吧?
不过自己的身子虽觉不爽利,但也没这行迩说的如此严重。
筠雾做主,让两位小娘子不要告诉十四娘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说好好将养着会好的,怕一旦知晓气急攻心,便无力回天。
于都看向站在身后的燕尾和蕊澄,二位皆是神虚,蕊澄还好,这燕尾生怕自己露了馅似的,手上紧紧缴着外袄的毛绒角。
这才知道,原来侍女三人也瞒着,不曾对洛迦叶讲过真实情况。
洛迦叶也注意到燕尾的不自在,问她是不是身子不适,还转手把木盒里的一丸喂进她嘴里,叫她吃了便安心,是好东西。
于都见状心抽一阵,没想到她说,“堂堂赛金天孙不会连送出去的礼还能收回吧?”,眼神倨傲,气焰嚣张。
看着面色红润的洛迦叶,心想到还能养着些。
燕尾:你也不看南朝的红妆箱奁里有多少你没见过的好东西。
除了公主和亲应配置的礼金及彩礼,十四娘还带了些南朝农耕造物等书籍,一并带些种子、器具,两年下来,一些方面倒能自给自足。除了这些,还有各大王府公侯送的彩头礼。十四娘虽是被弃出京都,但任圣帝都不想被史官写上一笔不尊礼法,无甚父纲吧,更何况京都的名门贵胄,谁不想在史书面前填笔“体恤公主,知法懂礼,乃贵胄世家之表率”。
京都那些晻攒,现想来到真比不上塞外,至少在这里十四娘没有夜夜以泪洗面思虑母亲,又咒骂圣帝圣后,闹得咳血呕吐,昏迷不醒。在金城,可是受了好些罪。
是夜已深,见布窗对面的红烛已落,于都这才就寝。
梦到了她,在碎沙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万物复苏的春。